“Kevin ,你看看!你不必解释,我没怪你有主见呀?更没怪你翅 膀硬了要自己飞呀?可你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为什么总也想不到你的 布兰克叔叔呢?你要查安第斯公司的邮件记录,告诉布兰克叔叔嘛! 你要查翟教授的住址,也可以让布兰克叔叔帮你啊?为什么要去找路 易斯小姐呢?她知道你和我的秘密吗?当然不知道,不然的话,她怎 么会帮你?你看,你帮布兰克叔叔把这个宝贝都找回来了,布兰克叔 叔又怎么会不愿帮助你呢?”
布兰克边说边掏出黑色U 盘晃了晃,随即又塞回裤兜。Kevin 木 然看着,大脑正飞速运转,构造一个大胆的想法。车里除了他和布兰 克,就只有跟随布兰克多年的老司机马克。布兰克历来多疑,此等对 话内容,就连贴身保镖也不该听到。Kevin 年轻体壮,一直接受专业 搏击和散打训练,而布兰克毕竟已开始衰老。逼急的狗还要咬人! 布兰克还在继续说着,嘴角依然带笑,眼中却有寒光凝聚:
“而且,你还帮我解决了安第斯真正的后代!董事会里再不会有 人投反对票了,哈哈!这都要感谢你!再过一会儿,安第斯公司的记 者招待会就要开始了,董事会的决议就会向全世界公布了,那将是个 令人振奋的场面。不过,对不起,亲爱的Kevin ……”
布兰克突然止声,嘴角笑意依旧,右手正暗暗伸向风衣内襟。 Kevin 浑身肌肉都暗暗绷紧了,双眼不放过任何细节。他知道布兰克 的风衣里藏着什么,他太了解布兰克的习惯了。枪是随处隐藏的,比 如腰间,公司办公室的桌子下面,还有家中书房抽屉的夹层里。动 手!不然就再无机会了!0.1 秒之间,Kevin 的右手已锁住布兰克咽 喉。布兰克忙抓Kevin 手腕,Kevin 的左手却已趁机伸入布兰克的风 衣,瞬间枪已到手。Kevin 放开布兰克的脖子,双手握枪顶住布兰克 的太阳穴。布兰克顿时面色阴沉,身体僵硬,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 汽车剧烈晃动,猛刹在原地。Kevin 双腿用力,把自己定在座椅上, 双手握枪,枪口始终指向布兰克的头,高声吼道:
“让马克继续开车!通知后面的车不要跟着!”
“唉!”布兰克叹气道,“Kevin ,为何要这样做呢?你太让布兰 克叔叔失望了!”
“闭嘴!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你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照我说 的做!快!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布兰克却突然全身放松,靠进座椅里,任随枪口顶着头,嘴角再 次扬起笑意:“你已经够不客气了,Kevin! 唉!马克,你就这样看着 他对我不客气吗?”
布兰克正说着,司机马克转过身来,用枪指向Kevin 。Kevin 一 惊,条件反射地掉转枪口向着马克扣动扳机,却只听见 “啪”的一声 轻响。布兰克仰头笑道:
“哈哈!年轻人!你果真还是个年轻人!布兰克叔叔怎么会那么 傻,在枪里给你留好子弹?”
Kevin 顿然醒悟,一切都完了。
“到站了,你该下车了。”布兰克话音未落,Kevin 一侧的车门已 被人打开,两个保镖站在门外。加上司机马克手里的,一共三把手枪 对着Kevin 。布兰克笑道:“亲爱的Kevin ,他们会照顾你的。”
Kevin 丢下手枪,默然下车。不需要再说什么。
金色的斜阳被山林分隔成许多碎块,妩媚而绚烂。Kevin 闭上眼, 眼前依然一片光明。风中挟带着海的气息,他莫名地想起海边的灯 塔,独行狼一般的童年。上帝竟然如此公平。有人在背后狠狠推搡, 他向前跌了一步,身后有车门关闭和发动引擎的声音。
布兰克靠回后座上,跷起二郎腿,眯着眼自言自语:“笨蛋!我 怎么会舍得弄脏自己的车呢?”
一大片被夕阳涂抹的天空,这是巧玉醒来时第一眼所见--分 外美丽妖娆,令她以为这就是天堂。既然在天堂却又为何如此难受? 肺里火烧火燎,嗓子和胸部都似乎塞满乱棉絮。终于一股水从鼻子和 嘴里喷出,紧接着一阵剧烈咳嗽,更多的水从嘴里一股股冒出来,黏 稠而苦涩,令她一阵阵作呕。一阵痉挛之后,身体终于平静下来。天 空再度展现,阳光很温和,后背却异常湿冷。这不是天堂,她并没资 格去天堂。
“小姐,快把湿衣服换掉吧!不然会感冒的。”
成年男人的声音,南方口音的中国话。巧玉忙坐起身,发现自己 正在一艘极小的橡皮艇上,四米多长,不到两米宽。除了巧玉,船上 还有一个五六十岁的亚裔男人,身材矮胖,秃顶,淡眉细眼,笑盈盈 坐在船尾。在巧玉身边不远处有一条干浴巾,浴巾旁是一叠未拆封的 新衣。巧玉忙低头看自己,正裹着一条浴巾,浴巾下是一身湿衣。男 人哈哈一笑,转身背向巧玉坐着,去看远处风景。橡皮艇正漂浮于海 面,距离海岸两三百米远的样子。一侧是绵延的山峦,另一侧是浩瀚 无边的海面。巧玉翻一翻那一叠新衣,黑色外套,白色衬衫,修身西 裤,黑色半高跟的皮鞋。丝袜,内衣也一应俱全。巧玉心中诧异,身 上却又实在湿冷难耐,索性用最快的速度擦拭换衣。内外衣居然都很 合适,只是样式略显怪异,好像酒店大堂的经理。此人到底是谁?及 时相救还带来合身衣裤?巧玉轻声谢过,问道:“您是?”
“叫我老杨吧!”中年男人转回头,笑意似更浓些,一双细眼 格外喜气:“今天天气好,本想出来钓鱼,结果钓上来一条美人鱼。 呵呵!”
男人的笑声中气十足。巧玉双颊发热,心中疑惑颇多,却一时问 不出口,只说:“谢谢您救了我!”
“嗨!客气什么!谁让我正好经过这里呢?呵呵!”
男人嘿嘿一笑,巧玉很清楚这绝非偶遇。但对方显然不想多说, 追问也是没用。茫茫大海,孤舟寡人,反正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可 担心的?只听对方问道:“小姐,你打算去哪里?”
“我……”
巧玉心中茫然,全然不知如何作答。那人笑道:“原来又是个无 处可去的!旧金山无家可归的人最多了,无处可去也不能跳海啊!是 不是?哈哈!”
巧玉暗暗纳闷,不知他是当真还是玩笑,不过还是解释道:“我 不是自杀,我是……不小心掉下悬崖的。”
“哈哈!”男人大笑两声,“小姐!我经常到这里钓鱼,这里可不 是每天都有人不小心掉进海里的。”
巧玉耸耸肩,不再辩解,她越发确认对方只是说笑,她已厌倦 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人却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想让 你再 ‘一不小心’掉进海里。这样吧!既然你无处可去,就跟我去上 班吧?”
“跟您去上班?”
“是啊!我上班的地方有吃有喝。你一定饿了吧?吃饱再说喽?”
“谢谢!”
巧玉不知这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什么药都无关紧要。她 身无分文,肚子又的确饿了。谋杀,逃遁,欺骗,背叛,死亡。短短 一周她都已经历,还能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呢?
老杨手拉引擎,轰的一声巨响,橡皮艇猛然加速,在船尾掀起巨 大的水花。巧玉回望绵延的山林,在夕阳下竟显得那么安详美好,谁 又会想到,谢安娜的生命刚刚在那里结束,而骆驼则吉凶未卜。人 心竟然如此莫测,背叛她的是Kevin ,紧要关头挺身保护她的却是骆 驼。回想起来也算多亏骆驼,使她侥幸躲过一劫。否则即便不落崖, 在布兰克手心也必然凶多吉少。可谁又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安全?巧玉 越发茫然无助,完全不知何去何从。细看那渐远的山林,已不知哪一 处是她落水的地方。哪里都无妨,这一落,若能洗去一切就好了。
就在巧玉目光所及的那一片山林里,一辆黑色越野车正停在一 棵大树后。这林子树木茂密,崎岖狭窄的林间路被落叶覆盖,虽然分 外偏僻幽静,却也并非从来无人光顾。特别是在这夕阳西下的和悦黄 昏,在隐蔽处停有空车并不罕见。常有恋人在这样的时刻开车到海边 的山林之中,找一处僻静之地,搭个帐篷或铺一块帆布,在余晖中温 存亲热。
但这辆越野车的情况不同。它的主人洁茜小姐独自驾车而来,把 它藏在这里,自己沿山中小径飞奔。她天未亮就开车出门,悄然来到 她昨夜曾光顾的汽车旅馆。在晨曦中她看见Kevin 的身影,带着另外 两女一男,搭乘一辆出租车。这几人她昨夜已经见过,只是那时太黑 并没看清样貌。清晨再看,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也一目了然。她并 不在意别人,留意的只是那身材小巧的中国女孩。短发,精干,充满 东方韵味,远比报上的模糊照片性感美丽。Kevin 就是带着这女孩一 路逃亡。
Kevin 从没时间细述内情,只说:“洁茜,请相信我,我是无辜 的!”洁茜无条件地相信他的无辜,完成他的指令:查阅快递单据, 调查翟教授地址,深夜开车到密林中接他,带着他留在她家的内外 衣。Kevin 早已不常去她的公寓,尽管他有大门的钥匙。他不是传统 的东方男人,洁茜更不是保守的西方女孩。他们之间原本没有任何约 定,只不过偶然邂逅,共度一段欢乐时光。她同时还和另外一个男人 交往,比她大二十岁,是附近医院的主治医生。医生送给她礼物,邀 请她出国旅游。医生曾经提出为了她离婚,反对的是她。反正她还年 轻,自由比爱情更重要。洁茜崇尚爱情,也知道爱情不止一次,婚姻 和爱情不该混为一谈。其实Kevin 对她已经成为过去式,或者压根儿 就不曾是一回事。只不过有些琐事偶然还会想起,比如每天中午在公 司附近的小餐馆共进午餐,深夜加班后在咖啡厅里并肩而坐,还有在 她小房间里寥寥几个缠绵之夜。她本以为他们就该如此,匆匆分离, 使彼此成为转瞬的风景。她年轻而充满活力,一路上还将有很多风 景。Kevin 陷入这场谋杀危机,她突然接到Kevin 的求助,竟然感到 责任和关联,有义无反顾的冲动。她早知Kevin 在和布兰克周旋,曾 经因此对Kevin 心生敬意,却并不知竟能发展到如此危急境地,更不 知当Kevin 置身险境时,她竟会跟着忐忑不安;而接到Kevin 求助时, 竟又如此心潮澎湃。她想进一步参与,为Kevin 提供更多帮助,他却 严词拒绝,不留一丝余地。她不清楚那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不信任。 前者令她感激,后者令她愤怒。两种感情相互交融,让她无法安心待 在家里。她向来大胆任性,自作主张时并不顾忌太多。所以她违背了 Kevin 的意思,一路悄然尾随,直到远远看那出租车冲下山谷。她心 中焦虑万分,同时又感到无比激动。把车找个僻静处停了,徒步钻越 山林,却又一时没了方向,直到听见清脆的枪声,浑身顿时一凉,双 腿发软,鼓足勇气向枪声来处拼命跑去,选择直线,放弃任何已有的 路径。林间荆棘丛生,地势陡峭,膝盖和臂肘的衣服被磨破,热辣疼 痛,她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只要他活着,她就嫁给他,生一群 孩子。这种冲动令她兴奋不已,四肢产生巨大能量,灌木陡坡都不在 话下,不知徒步奔走了多久,终于赶到之时,却只遥见Kevin 和布兰 克钻进一辆黑色轿车。她并未看到之前发生的事,只以为Kevin 是被 布兰克胁迫,连忙再披荆斩棘地赶回越野车,开车猛追,满山遍野, 也不知人家开向何处,更不知果真追上又能如何。如此在山上绕了许 久,突然一辆黑色轿车迎面而过,洁茜瞬间看到车内后座上的人似是 Kevin ,前后都有打手模样的人就座,布兰克倒是没见。洁茜心中顿 时激动无比,刹车掉头,双手双脚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紧踩油门追上 前车,不顾山路崎岖,佯装超车并肩而行。车后座上果真是Kevin! Kevin 也发现了黑色越野车,目光仿若死灰复燃。洁茜冲他用力点点 头,再不多想,猛打方向盘,向黑车撞去……
18:55 分,新闻发布会五分钟后开始。安第斯大厦灯火通明,门 口车流如织。大厦一楼的大会议厅早被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挤满。一 周前的安第斯世界大会取消,老安第斯先生遇害,各媒体留守旧金 山,随时关注事态发展。今晚的发布会是事发后安第斯董事会首次集 体公开亮相,媒体的兴致比当初参与安第斯大会时更高,早早就把会 议大厅挤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有服务员穿插着送饮料和小吃,步履格 外艰难。唯有二层贵宾包厢里还有空余的位置,那是留给董事和高管 的。主角尚未登场,尽管观众已等待多时。
安第斯大厦二十层的总裁办公室里,安第斯夫人黑衣黑帽,端坐 在办公桌后,透过帽纱注视着缓缓开启的金属门:
“亲爱的,你迟到了。记者们都已经等在楼下的会议厅里了。”
布兰克见到安第斯夫人,微微吃了一惊,不禁仰头看了看房顶那 藏有摄像头的角落。待总裁办公室的金属自动门徐徐关闭,安第斯夫 人笑道:“胆小鬼!我来之前就把监控和对讲都关了。”
“亲爱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布兰克微笑着走上前来,心中却是一片阴沉。这个女人,不该此 时在这办公室里出现。成功在即,更不能因小失大。可她并非鲁莽草 率之人,为何偏要在此时冒险?布兰克恍然大悟。这是威胁,在他得 到一切之前。无论她说什么,他必须忍耐。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呢?到现在为止,这还是我丈夫的办公室。 尽管再过一会儿就变成你的了。”布兰克夫人浅笑而答。
“它变成我的之后,你还是随时可以来。”布兰克绕到写字台后, 探头亲吻她的面颊。她却向后一躲:“布兰克,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相 信你。你一向喜欢花言巧语,我丈夫就是这样上当的。”
“亲爱的,别这么说,你知道我们之间一直都很信任。”
“真的吗?”安第斯夫人扬起眉毛,“信任我,还要派人来监 视我?”
“我派人监视你?”布兰克睁大眼睛,一脸懵懂。
“布兰克,我又不是小孩子!何塞,我的园丁,你不会没听说过 他吧?”
布兰克手指捏着下巴:“何塞?好像我真的没听说……”
“哈哈!”安第斯夫人仰面而笑,她早知这男人狡猾透顶:“得了 吧!你的管家介绍来的,你忘了?”
“桔恩小姐介绍的?她怎么没告诉我?”
“我本来也以为她没告诉过你。可有一天晚上,何塞溜进老家伙 的书房……”安第斯夫人把眼眯起来:“别告诉我,那个墨西哥白痴 自己会对书房抽屉里的文件感兴趣!”
布兰克佯装吃惊,睁大眼睛:“真的吗?看来他来头不小呢!后 来呢?何塞怎样了?”
安第斯夫人冷笑一声,白了布兰克一眼:“哼,你知道他怎样了。”
“可怜的何塞。”布兰克耸耸肩,“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哦?要我给你面子?”安第斯夫人从皮椅上站起来,双手在胸 前交叉,腰身越发妩媚,“那你打算给我什么?老家伙的公司归了你, 可老家伙的财产并没有归我。我眼看就要去街上流浪了!”
“哈哈!”布兰克报之一笑,摊开双手,“美丽的旧金山,连乞丐 都是这样奢华美丽!”
安第斯夫人瞪了布兰克一眼,布兰克笑意更浓,柔声道:“宝贝, 你不是还签了合同吗?九成的遗产?”
“可你不是刚刚把她除掉了?”
布兰克耸耸肩:“难道,你想让她把我们俩都除掉?”
安第斯夫人噘起嘴:“反正无论如何,我还是一无所有。这下财 产都变成善款了!而且,那个慈善基金的秘书长,好像最近有传闻要 离职吧?你会不会出任下一任秘书长?听说你很有爱心呢!要在非洲 盖一万座小学?干吗不盖在俄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