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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失踪的向导(1)

黎明时分,他们离开了敦煌的绿洲。当骆驼在沙丘上艰难跋涉时,粗糙宽大的脚陷在松软的沙土中,驼铃发出刺耳的声音,沙丘将阳光分成了几部分:海洋一样的沙丘像钢笔和墨水涂抹一般,波涛起伏,一边完全是白色,而另一边则完全是阴影,映印在苍白的焦糖色的沙土上。旅行队一时迷失了方向,分不清东西南北,到处都垒着一堆堆的骨头,上面还竖立着骆驼的头骨。塔肯把领队骆驼的头掉向南方,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即使骑骆驼的人不知道怎么做,骆驼也知道自己的工作。泰米艾尔像一条不成比例的牧羊狗一样跟在后面,离骆驼足够远的距离,以便让它们不会太惊慌,感觉相对舒服一些,又要尽量和它们保持足够近的距离,以便赶上队伍的进度。

劳伦斯曾经担心过可怕的太阳,但因为位置太靠北,沙漠无法保持住热量。中午,人们会大汗淋漓,太阳落山后一小时,就会寒冷彻骨,晚上时,水桶上还会结上霜冻。鹰以棕色斑点的蜥蜴和小老鼠为生,当阴影到来时,它们在石头下不安地跑着。泰米艾尔每天吃一头骆驼,骆驼队伍每天都在减少,其余的人吃一些细硬的干肉条,一嚼几个小时,喝一些混合着廉价的、充满泥土味的燕麦和烤小麦做的粗茶。水桶是为泰米艾尔准备的,他们每人每天从水袋里喝定量的水,大约每隔一天从一些快干枯的小井里装上水,水大部分都是咸的;有时也会从长有撑柳的浅池里装水,柳树的根都在泥土里腐烂了,水又黄又苦又混浊,即便煮开了都很难咽下去。

每天早上,劳伦斯和泰米艾尔载着塔肯飞到高空,飞到骆驼队前面勘察一下最好的路途,但地平线上总有一些扭曲的微光影响他们的视野。南方,天山山脉看上去在雾气中浮动,好像蓝色的山脉被从地上分开了,完全立在另一个平面上。

“多么荒凉偏僻的地方呀!”泰米艾尔说。尽管他喜欢这样的飞行:太阳的热量看起来使他的身体格外轻快,或许是能够使龙飞翔的气囊以另一种方式在起作用,他只需要很小的力量就可以停留在高空中。

白天,他和劳伦斯经常停下来,劳伦斯给他阅读,或者泰米艾尔尽力背诵一些诗歌,这是他们在北京养成的习惯。在北京,比起参加战争,这些事情被看作是更适合天龙的职业。太阳快要落山时,他们便飞到空中跟着驼铃声,穿过薄暮跟上护卫的队伍。

“先生,”当他们降落后,格兰比蹒跚行进到劳伦斯面前说,“有一个厨师丢了。”

他们立刻又飞到高空寻找他,但没有见到这个可怜的魔鬼的踪迹,大风是一个忙碌的房屋维护者,迅速地掩盖了骆驼前进留下的踪迹,刚刚过去10分钟,这里的景象看上去像已经到了来生。泰米艾尔在低空飞翔着,徒劳地听着驼铃的叮当声。夜晚迅速降临,沙丘延长的阴影与黑暗融为一体。“我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劳伦斯。”泰米艾尔悲伤地说。星星出来了,还有弯月微弱的银光。

“我们明天再找吧。”劳伦斯安慰他说,但找到的希望非常渺茫。他们再次安营扎寨。劳伦斯走到摇曳的篝火旁,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高兴地拿了一杯浓茶,温暖着冰冷的手脚。

“这只骆驼是一个惨重的损失。”塔肯耸了耸肩,转过身去,残酷却诚实地说。曹京只爱他自己。甚至他的同乡和认识最久的熟人苏刚也只是叹息了一声,接着他让泰米艾尔坐在等待烧烤的骆驼旁。今天改变了口味,是在一个火坑里用茶叶烧烤骆驼。

他们穿过的绿洲城镇都是眼界狭隘的地方,这里的人对陌生人并没有不友好,更多的是困惑。集市上显得慵懒而缓慢,人们都戴着黑帽子在荫凉地里抽着烟,喝着浓茶,吃惊地看着他们。塔肯不时用汉语或其他语言和他们交流几句。街道上破烂不堪,没有很好地维修过,到处都是散落的沙土和车轮留下的坑坑洼洼的车辙印。他们买了几袋杏和干蔬菜、甜杏饼和葡萄干,在干净的深水井里把沙袋都装满水,然后继续前进。

傍晚时分,骆驼开始哀号起来,这是发出警告的第一迹象。当值班人来找劳伦斯时,低云已经把满天的繁星吞噬掉了。

“让泰米艾尔喝水吃饭,这需要一些时间。”塔肯说。两个地勤人员从平边的木靶垛后揭开盖子,把膨胀的皮带子上潮湿、冰冷的锯屑擦去。泰米艾尔低下头,两人把冰水混合物倒进了他的嘴里。经过近一周的实践,他没有浪费掉一滴水,紧紧地闭上下颚,抬起头,咽了下去。撤去负担的骆驼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被从同伴中带了出来,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普兰特和同伴都是大个子,把它拖到了帐篷后面。苏刚在骆驼的脖子上拉了一刀,熟练地把涌出来的鲜血倒到一个大碗里。泰米艾尔索然无味地吃了起来:他已经厌倦了一直吃骆驼。

在盖子底下还有15袋水,当地勤人员小心谨慎地把帐篷锚定时,格兰比把中尉和少尉集合起来。沙丘表层松软的细沙已经刮了起来,尽管立起了衣领,在嘴和鼻子上包上了围巾,沙子仍然打在他们的手上和脸上,让他们感到一阵阵刺痛。厚实的皮边帐篷在寒冷的晚上发挥了重要作用,让他们感到十分宽慰,但现在当他们在骆驼中挣扎推搡时,却感到窒息的炎热。甚至他们用来为泰米艾尔和自己遮盖的薄的皮帐篷也让人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接着,沙尘暴来了:嘶嘶的猛烈地进攻,不像是雨声。即便撞到了皮帐篷的墙上落下来,声音也没有停止。大家无法忽视这种声音,噪音以一种无法预料的节奏升起落下,一会儿呼啸尖锐,一会儿飒飒作响,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因此他们只能不安稳地小睡一会儿,但脸上因为疲劳而写满了倦意。他们不能冒险在帐篷里点许多灯笼,当太阳落下去时,在黑暗中,劳伦斯坐在泰米艾尔的脑袋旁,听着呼啸而过的风。

“有人称黑风暴是魔鬼的幽灵在作怪。”黑暗中,塔肯说道。他正在割一些皮子,为鹰做一些的新脚带。鹰此时正关在笼子里,黑暗中能够看清它正擎着脑袋,左顾右盼。“如果你仔细听的话,你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确实,他们能够听到大风中一些低沉而悲伤的叫喊声,像是用一种外语在抱怨和咕哝。

“我听不明白,”泰米艾尔看上去兴致勃勃,一点不感到害怕,魔鬼的幽灵并没有吓到他,他问,“那是什么语言?”

“不是人类或龙的语言,”塔肯严肃地说:少尉们正在听,年龄大点的人装作没有听到,罗兰和戴尔则紧紧地蜷缩着,眼睛睁得很大,“那些听得久的人会被迷惑,失去方向:他们再也不会被找到,除了被冲刷干净的骨头警告着其他旅行者离开。”

“呜,”泰米艾尔怀疑地说,“我想看看能吃掉我的魔鬼。”这个魔鬼当然需要是一个巨大的品种。

塔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敢打扰我们,你这么大的龙在沙漠里很少见。”大家一听,都紧紧地靠在泰米艾尔身上,没有人说要到外面去。

“你听说过龙有自己的语言吗?”过了一会儿,泰米艾尔温柔地问塔肯,大部分人此时已经昏昏欲睡了,“我一直认为我们只是从人类那里学习语言。”

“杜扎语是龙的一种语言,”塔肯说,“里面有一些人类弄不懂的声音:你的声音更多的是模仿我们的语言,而不是自己的语言。”

“噢,你愿意教我吗?”泰米艾尔渴望地说。天龙不像其他的龙,他们在过了孵化期和年幼期后,仍然保持着轻松学习新语言的能力。

“这种语言没有什么用,”塔肯说,“只有在山区里才使用,比如帕米尔高原和蒙古。”

“我不介意,”泰米艾尔说,“当我们返回英国后,这将非常有用。劳伦斯,如果我们发明了自己的语言,政府不能说我们仅仅是动物。”他又加了一句,期待着自己的话得到确认。

“有判断力的人不会这么说的,不管--”劳伦斯刚一开口,就被塔肯短暂而轻蔑的笑声打断了。

“恰恰相反,”他说,“他们更愿意认为你是一种不是说英语这种语言的动物,或者至少是一个不值得注意的动物,你最好培养一种高音。”说到最后几个词时,他的声音发生了变化,变成了特别流行的有气无力的方式。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说话方式,”泰米艾尔怀疑地说道,他尝试着重复了几次最后这个音节,“对我来说,这种语言太特别了,它应该和人说话时有所区别,学会说这种语言肯定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可以雇佣一个翻译者准确地说一些吗?”

“是的,他们被叫作律师。”塔肯温柔地笑了笑说。

“我当然不认为你模仿这种特殊的方式是可取的,”当塔肯从消遣中恢复过来后,劳伦斯淡淡地说,“你最多只能给邦德街上的那些家伙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他听到这话不跑掉的话。”

“这是事实,你最好把劳伦斯上校作为你的楷模,”塔肯歪了歪头说道,“就是一位绅士应该怎么说话,我相信任何一名官员都会同意这个观点。”

在阴影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劳伦斯感到好像他正在隐晦地嘲弄自己,或许没有什么恶意,但却激怒了他。“我看你已经对这个主题进行了研究,塔肯先生。”他有点冷淡地说了一句,塔肯耸了耸肩。

“如果说必要性是一位严厉的老师的话,它也是一位彻底的老师。”他说,“我发现人们总是渴望着否定我的权力,但总是没有给他们提供一个便利的借口来解雇我。慢慢地,你也会发现这个问题。”他对泰米艾尔补充道:“如果你想坚持自己的权利,拥有权力和特权的人是不会愿意和你分享权力和特权的。”

在许多场合中,劳伦斯也这么说,但在塔肯话语的背后,冷嘲热讽的性情使这些话更加真实,更有说服力:“我相信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得到公正。”泰米艾尔不太确定、有点困难地说道。劳伦斯发现,他一点也不愿意看到泰米艾尔从内心深处采纳他自己的建议。

“公正是昂贵的,”塔肯说,“这就是为什么世上的公正那么少,只有那些拥有足够的财宝和影响力的少数人才能够得到它。”

“或许这只是在世界上的一些角落里,”劳伦斯不能忍受这些话,说道,“但谢天谢地,我们英国有了一套法规,这些法规可以阻止那些拥有权力的人滥用自己的权力,成为残暴的统治者。”

“或者这只是将暴政放到更多人手中,”塔肯说,“我不知道中国的体制有什么不好,这对于邪恶的君主也有限制,如果他真的邪恶无比,人们就会推翻他。议会中100个腐败的成员也可以不公正地行事,甚至可能更加不公正,而且不容易根除。”

“这样的话,你把波拿巴放在什么级别上?”劳伦斯质问道,此时他的口气变得越来越愤慨,显得很不礼貌。这是一件抱怨腐败或者提出明智改革的事情,而另外一个人却把英国的体制与绝对的专制混在了一起。

“作为一个人,一个君主,或者一种统治体系?”塔肯问道,“如果在法国比其他地方有更多的不公正,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选择对贵族和富人不公正而对平民有利的体制,那真是狂想家。不过,在我看来这样并不坏,或者,在这件事上,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至于其余的事情,我尊重你的判断,先生,你会为谁上战场--出身高贵的乔治国王?还是来自科西嘉的炮兵第二副官?”

“我将听从纳尔逊男爵的命令。”劳伦斯说,“我相信不会有人说他喜欢波拿巴胜过喜欢荣誉,但他把才智都贡献给了国家和国王,从容地接受他们给予他的奖励,而不是让自己成为一名暴君。”

“因此举出一个例子必须消灭所有的争议,事实上,我羞于成为任何觉醒的结果。”塔肯虚弱的微笑现在可以看清楚了:外面,天已经越来越亮了,“我想我们在暴风雨中休息了一下,我要出去看看骆驼了。”他把面罩在脸上裹了几下,把帽子拉了下来,戴上手套,穿上斗篷,然后顺着边猫腰走出了帐篷。

“劳伦斯,但政府必须得听听我们的想法,因为有那么多龙。”塔肯走出去后,泰米艾尔转向了他真正关心的问题,质问道。

“他们应该听听!”劳伦斯仍然郁闷气愤,不假思索地说道,话一出口,他马上就后悔了:泰米艾尔太希望从疑惑中解脱,听到这话,马上容光焕发,说道:“我相信必须这样。”无论此前的交谈多么令他失望,现在都没有任何作用了。

暴风雨又逗留了一天,狂风大作,一会儿就把帐篷的皮革穿了许多洞。他们尽全力从里面把洞补上,但沙土仍然从缝隙中刮了进来。当他们咀嚼冰冷的干肉时,尘土刮到了他们的衣服上、食物上,尘土遍地,让人感到很不舒服。泰米艾尔叹了口气,不时抖动着身体,沙土像瀑布一样从他的肩膀和翅膀上落下--在帐篷里面已经有一层沙漠了。

劳伦斯不知道暴风什么时候会停止。当祝福的静寂到来时,他们都进入了梦乡,这是几天来他们第一次真正地入睡。外面传来了鹰满意的尖叫声,他被惊醒了,蹒跚着走出帐篷,发现一只骆驼躺在篝火坑旁,脖子断了,白骨已经被沙子快剥离干净了,地上到处都是从骆驼尸体上撕下来的鲜肉。

“一个帐篷没有完全盖住。”塔肯在他身后说。劳伦斯没有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他转过身去,看到八只骆驼松散地站在一堆草料边上,由于长时间拴在那里,腿都变得僵硬,颤颤微微。遮挡它们的帐篷仍然立着,由于沙土堆集,歪到了一边。第二个帐篷除了两根铁桩还深深扎在地上外,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棕色皮革的碎片,在风中摇摆。

“其余的骆驼呢?”劳伦斯心中涌起一丝恐惧,问道。他立刻让泰米艾尔飞到高空,其他人也向不同方向大喊着寻找,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洗刷一切的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任何迹象,甚至没有留下哪怕一点带血的兽皮。

到中午,他们放弃了寻找,开始绝望地回到营地,整理装备。丢了七只骆驼,还有它们身上的水桶,这些水桶是为了让他们增加重量,让他们稳定下来的。“我们能够在车臣买些骆驼吗?”劳伦斯扬手擦了擦眉毛,疲倦地问道。他没有在城镇的街上看到许多动物,他们已经离开那里将近三天了。

“有些困难,”塔肯说,“那里的骆驼非常稀少,人们要价很高。有人可能反对把健康的动物卖给人去吃。在我看来,我们不能返回去。”看到劳伦斯怀疑的眼光,他补充道:“我把数量定在30只,相对比较多,以防意外,这比我预计的情况要差,但我们还能够控制,直到到达克里雅河。我们不得不定量分配骆驼,尽可能在绿洲把泰米艾尔的水桶装满,尽量少喝一些,当然情况不容乐观,但我发誓可以做到。”

这些话具有相当的诱惑力:劳伦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三天返回车臣,可能要在那里耽误时间获取新的负重动物,同时不得不在一个不习惯于为任何龙、哪怕比他小得多的龙提供支持的城镇为泰米艾尔寻找食物和水源,当然,这至少需要一个星期。塔肯看上去很有信心,然而……

劳伦斯把格兰比拉到帐篷里,私底下商量:考虑到最好尽可能地对他们的行动保密,不让欧洲的状况增加无用的焦虑,劳伦斯没有告诉其他队员他们此次行动的目的,只是让大家相信,他们通过陆地返回只是为了避免在港口的长时间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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