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天,叛军的士兵准备攻城时候,他们发现,挡在城门前面的依然是昨天的梦魇。那群人除了浅色的衣服沾上了斑斑血迹,别的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似乎——没什么改变。如果有人敢贴近去看的话,就一定会发现,这群人的眼中,闪烁的是不一样的光芒。晚上在城门处吃饭时,他们都看见了,城中的惨状。那些刚刚被征召入伍就死于沙场的人,原本都是他们所熟悉的,有的,是街坊邻居,还有的,就是他们的亲人。
血债,只有血能够报偿。别的都不会够。
仇恨是阴郁的火焰,闪烁在他们的眼眸之中。那是蚀骨的热度,并且被收在心里;只有在最后的时候才会释放出来,焚化掉所有的报偿。
复仇,还有守护。这是人世间最坚强的两种信念。因为,毫无疑问,这种信念,为的是自己所爱的人,还有所爱的地方。
有太多太多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掉人的肉体,但是精神往往会始终不灭。
那两个少年,再一次地走向了战场。尽管昨天时候,这种修罗场的景象让他们都很是厌恶,但这时他们还是走了上来。毕竟,这是迟早要熟悉的事情;毕竟,总还是有人,他们要去守护。三个女孩子还是待在家里,但是比前一天都要镇静了许多。
很多时候,人们不得不,飞快地变得成熟。
惊讶了无数人的是,韩休这次也出现在了战场上面,作为陈将军的副官。老知州昨晚对于自己儿子的请战不置可否,不过应该算是默许了吧。韩休穿着一身很是鲜艳的铠甲,显得颇为英武,就站在陈将军的身旁。
叛军开始了试探性的进攻,但很快的,他们就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们曾经很是羡慕的人,昨天成功的攻上城墙上面的人,纷纷被押到了城头上。然后,他们被一起斩首。数百颗鲜血淋漓的人头,被城墙上的守军提在手上,高高举起,而那群人的身体,则纷纷向后倒去,砸到了城下,激起了遍地烟尘。
这是他们的土地。想要来占据,想要来劫掠,那么,请用生命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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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一个人,在城中的那座小庙前面。城里面有两座庙宇,百姓们往日祈祷,都是会去那座大一点的庙宇,那里也是日日香火不绝,显得有些繁华;小庙则少有人来,有些凄冷的气氛。
昨天紫也是在这里度过。不愿意去战场,更不愿意的,是让朋友们看见自己的软弱。
那么就在这里祈祷好了。青灯古佛,少有人烟,对于紫来说这才是祈祷的好去处。那个人声鼎沸的地方,且不说别的,连静心都是一件再困难不过的事情。没有真正虔诚的心,很难相信,那种祈祷会真正的得到保佑。
“你也喜欢这里吗?”身后清丽的女声响起,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却记不清楚。
紫回过头,看见过来的人是薛菲。一袭素衣的她,黑色长发很是随意地系着,在腰间飞舞。“萧紫对吧。自从那天之后,可真的是好久没见了呢。”
紫微微点头。“没想到您还记得。”
薛菲几乎要笑出声来。“就算面容记不清楚,你的这一头紫发,全城也是只有你一个的啊。不过我倒是有一件事情不大明白,那个绯正好也是红发,难道说你们是根据头发的颜色起的名字?”
“不是的。”紫的声音平淡。“是先有的名字,然后才有的头发颜色。在我们的家那边,想让头发变颜色,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这样,怪不得那个蓝头发的不叫小青。”薛菲笑笑,神采有些飞扬。
“您对这里很熟悉吗?”紫轻声问。
“原来这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薛菲方才还神采奕奕的脸,马上就黯淡了下来。“初来这里时候,整天的我都郁郁寡欢。韩大人有些心疼,就建了这样的一座庙,希望我把所有的怀念都留在这里。后来,生活逐渐的变得忙碌,我又有了那家酒馆,来这里的次数也逐渐变少了,不过始终都没有忘记这。”
“所有的怀念……”
“韩休应该是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故事吧。”薛菲声音缓缓,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之中。
……
“我很小时候就没有了母亲,从记事开始,家里就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父亲虽然是一个官员,但是他从来没有买过奴婢来服侍自己,他说他受不了,还是习惯自己来做自己的事情。所以,我从小时候,就很是独立。也许父亲他就是这么期望我的吧。”
“常来我家的,就是韩大人,当时我喊他韩伯伯。我父亲比他要年轻一些,算是他的晚辈。不过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很好,韩大人也常常带着我闹。”
“韩大人有四个儿子,而我父亲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他说过他很怀念我的母亲,所以不愿意再去续弦。当时他们玩笑时候,经常会说把我许给韩三公子,正好我们两个年纪相当。”
“那个韩三公子我是见过几回的,很是老实憨厚的一个人,倒是只比我大一岁。不过我不喜欢他。当时每当父亲和韩大人说到这里时候,我就会跑掉,自己暗暗的生着闷气,现在想想,当时我真的是很傻。”
“那个人叫卫扬。他家和我家离得很近,从小时候他就是带着我玩的小哥哥。他喜欢穿白衣服,那种衣袂飘飘的样子,总会让我想起天上的仙人。父亲也知道他,也算是默许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他说,等到他二十岁的时候,就来我家下聘礼。”
“那年我十七岁,父亲接到了上面的调令,要去绫州做官,算是升了一级。我们很是高兴,收拾好了家里,做好了准备远行。卫扬的父母那时候都已经病死,所以他也和我们同行。上了路之后,父亲和卫扬在前面,我在后面,和随行的兵丁一同看着行李。”
她的眼泪淌了下来。
“那是我后来最后悔的决定。走到了深州界内,前面跟着他们的团练突然有人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说是他们受到了攻击。我连忙留下几个人看守行李,带着其余的人赶了过去,但还是没来得及。我赶到时候,父亲已经奄奄一息,连最后的话都没对我说就走了,而卫扬,就在我的眼前,被打落了山崖。”
“那些人是杀手。我指挥着团练擒获了几个人,但都是还没来的及问话,他们就都中毒而死了,脸上是很恐怖的深蓝。团练的任务是护卫我父亲去上任,那时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他们也没有了继续前行的理由。”
“我也没有。我一个人,转向东面,向着波州前行,当时还记得韩大人在那里为官。”
“绫州是帝国最西南的地方,深州也是在很西面。而波州,则几乎到了齐的最东南角。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我是怎么样撑过那段路的,不过最后,到了波州的我,早就已经流落街头。还好的是,韩大人收留了我。当时我还以为,没准我会嫁给韩仞,但是我后来才发现,和韩大人在一起的只有后来才出生的韩休。韩仞,和他的两个哥哥,都不在韩大人身边。”
“我到了波州没有几天,韩大人就转任到了伊州。这一次的旅途风平浪静。再后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直到现在。”
薛菲顿了顿,把已经止不住的泪擦干。
“你来,也是为了自己重要的人吧。”
紫点点头,默然无声。
“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千万记得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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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场上穿着显眼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正的强者,而另一种则是白痴。
很明显的,韩休不是后一种。他在乱军之中杀进杀出,如同战神一般,没有叛军敢于阻挡。
是的,是乱军之中。
无论那群团练如何英勇,毕竟只有大约五百人。从清晨激战到午后,他们也都逐渐的失去了力气。对面两万余人的不断绝的冲锋,让他们只能勉力维持。
不过,正是他们的奋战,使得城墙上的士兵始终没有什么战事。
当然,男儿自然会有血性。看着自己的战友在下面浴血奋战,自己却在城上悠闲,这实在是一种耻辱。陈将军也知道。
于是,陈将军就选出来了两千人,由韩休带队,下城去支援。有了生力军参战的老知州,战斗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开始了对叛军的反扑。
而同时,在城上的守军,开始高声唱起了,那样一首绯和维从未听过的战歌。
那是先帝,在京都血战之后亲自写出的曲调,而歌词,则是流传了几乎千年的古老话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