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怡心完全沉默了,她实在无话可说。每天有这样的电视连续剧要看,母亲显然过得很紧张,很充实。
母亲应该活得恬静,活得淡然。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母亲会平静一些,会适应这种生活的。翁怡心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收拾起那个望远镜,与母亲聊起了别的话题。
“妈,你的腿怎么样了?”
‘你别说,让那小贱货治了治,感觉还真不错。”母亲拍拍那条病腿,笑着说,“我还等着她呢,可她再也不上门了。”
一扯,又扯上了桑乐。
“也就是用中药用炙法吧,回头我去找找别的中医,”翁怡心接了一句,然后再转个话题说,“妈,你现在饮食怎么样?我想这段时间住过来,给你做做饭,陪陪你。”
“别,别,妈自己做自己吃,还省事,还简单。再说你那边,也是一家子。”
翁怡心说,“我那边好办,我每天拐过来买买菜做做饭,照顾照顾你。那边呢,有他爸爸照顾照顾家,照顾照顾晓强。”
“哟,那可不成。”母亲眯起了眼儿,“你就那么放心?你还是看好家,看好你们家那两个男人吧。”
翁怡心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母亲会用这种语气。这语气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一种悻悻的尖刻。
稍顷,母亲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长长地叹了一声,恢复了平日的神情,语气也变得和缓下来。
“怡心,你是不是还要去看看你爸爸?”
翁怡心揣摸着母亲的心思,没有回答。
“我来看看,你买了点儿什么东西?”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她打开冰箱门,挑捡着翁怡心带来的那些速冻食品。“这袋韭菜馅饺子,给你爸带去。还有这个,黑芝麻汤圆。这个老不死的,爱吃甜食,也没见他得糖尿病。喏,这个灌汤包,给他带一份”
翁怡心暗暗地发笑,这些东西本来就买了两份。方才存在冰箱里,就是打算带给父亲一份的。
虽然母亲说了,不用她照顾,翁怡心还是不忍心这样就离开。她想了又想,看了又看,终于想起可以替母亲完成的一桩重活,拖地板。翁怡心抓起拖把,将所有的房间都拖了-遍,心里才觉得稍稍安稳了一点。
父亲离母亲只不过是一望之遥,然而翁怡心走过去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这段距离的漫长。翁怡心的双腿又沉又重,她的步子又小又慢。那排临街的门面房开着不同的店铺,翁怡心就象闲来无事随意逛街的人一样,不慌不忙地挨着店门一路走一路瞧。
在一家挂着“上海服装店”招牌的裁缝铺前,她忽然站住了。
“喂,请问,你们做不做窗帘?”
小裁缝赶忙起身相迎,“做,做,请进来,请进。”
翁怡心迈迈腿进了店。一台做活用的缝纫机摆在墙边上,头顶悬挂着几件做好和没有做好的男女衣裤,几种常用的布料摆在木案上,案角随意地撂放着一架陈旧的蒸气熨斗。看得出来,生意很冷清,小裁缝显然很想揽住这档活儿。
看到翁怡心两条腿进了店,小裁缝又“坐,坐”地搬来了木凳。
“要做多大的窗帘?带尺寸了吗?”
“嗯,长,也就是七八米吧。宽呢,有个三米就成。”翁怡心在心里计算着。
“不对吧,哪有这种窗子。”对方陪着笑脸。
“我就要这个尺寸,能不能做。”翁怡心不容置疑。
“能,能,你说什么尺寸就什么尺寸吧。”小裁缝伸出手,要她拿窗帘布料来。
翁怡心说,“你这儿有什么窗帘料吗?”。
小裁缝说,“你想要什么价钱什么料子的,我可以给你进。”
翁怡心摇摇头,“哟,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做好呀?”
“快,明天中午你来取。”
“不行,我这就想拿走。”翁怡心指着木案上的布料说,“你看看那里边的料子怎么样,凑合着能用就行了。”
小裁缝笑了,“行啊,只要你相得中,我这儿做,也就十分钟。”
翻来挑去,选中了一种褐色的化纤布,大概是做裙料的。翁怡心看了又看,只能拿它凑合了。
翁怡心在木凳上坐下来,不到一刻钟,一条大窗帘果然完成了。七米多长,三米多宽,两条长边上各自缝缀了十几个窗帘环。小裁缝做完活,翁怡心展开来看,她忍不住笑了。瞧这大窗帘的样子吧,实在是太怪了一点儿。
翁行天的汽修铺离那个裁缝店不算远,当翁怡心的身影出现在门面房前的时候,汽修铺的几位师傅不约而问地大声和她打着招呼。翁行天闻声而出,他搓着手,喜滋滋地望着女儿。夕阳在翁行天浑圆的头顶和宽阔的肩膀上镶出明亮的银线,使他魁伟的身躯愈加轮廓分明。
‘爸。”翁怕心带着复杂的心情叫了-声父亲。她希望父亲是健康愉快的,可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流溢出的那种潇洒那种活力,又让她隐隐地有些不悦。
“噢,妞妞,你来看爸爸呀。”父亲似乎没有发现女儿的那份复杂,他展开双臂亲热地抱了抱女儿。然后就带着她进了那个小巢。
在翁怡心的眼睛里,这个临时隔开的小屋是寒酸而可怜的。沙发床垫就放在几块木板上,旁边是木桌和木椅。桌子和椅子已经破旧,虽然擦刮过了,然而上面还是留有许多可疑的油迹。墙角摆着一个木包装箱改制的小柜,里边塞着脸盆牙具和做饭的炊具碗筷之类的杂物。在包装箱的上面放着父亲的那个变了形的老牛皮箱,它象纸板一样硬撅撅的。前墙上嵌着一个火柴匣似的窗式空调机,而那个不起跟的小冰箱看上去就更象是一个玩具了。
翁怡心把那个小冰箱打开,将带来的冷冻食品放进去。然后她直直腰,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不能不可怜父亲,她不能不心疼父亲。
“爸,你也太能委屈自己了。”
“哎,妞妞,我这不是挺好嘛。什么都有,冰箱,空调一一,再来个洗衣机,那就什么都全了。”
翁怡心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偏斜着眼睛看了看天花板上的那块天窗。
“爸,你这块屋顶挺有意思呀。”
“有意思吧?”翁行天得意地说,“这是我当初的设计,安上玻璃天窗,采光好,修车的时候方便多了。”
翁怡心把刚做好的窗帘拿了出来。“爸,我绐你的天窗做了块窗帘。我绐你安上吧。”
“嗨,我的傻妞啊,这天花板上的窗子要什么窗帘啊。”翁行天不解地望着女儿。
翁怡心却不再说什么,她只管摞椅子,要往上面爬。
翁行天说,“好我的女儿啊,爸用不上那东西。”
“可是我已经给你做好了,做好了。”翁怡心象耍杂技一样,在摞起来的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站直了。
翁行天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动手帮她找锤子钉子和铁丝。
乒乒乓乓的一阵敲打,这才发现要在坚硬的天花板上钉进铁钉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幸而要收工回家的汽修师傅们来了,他们用电钻打孔塞进膨胀镙栓,然后绷紧铁丝,便轻而易举地完成了这项工作。
褐色的大窗帘遮上去,小巢里顿时暗下来。翁行天打开电灯的时候,看了看表,然后下意识地向外面探了探头。
翁怡心明白,父亲在等一个人。
“我们走啦。”汽修师傅们告辞。
“爸,我也走了。”翁怡心说。
“坐-会儿,和爸再说说话。”
翁怡心就在那把木椅上坐下,翁行天坐在了床沿上。
“妞,你妈妈前一段时间的治疗还是很有效果的,那条腿走起路来好多了。皮肤的溃疡面也有愈合的迹象。”
“嗯。”
“她不能停下来,她应该继续治。”
翁怡心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难得父亲仍旧挂牵着母亲,可是再让桑乐给母亲治疗,那是不可想象的事。
父亲显然明白女儿在想什么,于是他说道,“当然,小桑是不可能再到你妈妈那儿去喽。我想呢,可以这样办,让小桑教教你怎么敷药怎么炙,她隔一段时间给你送一些药和炙条,你呢,就可以给你妈妈继续治疗了。”
翁怡心想了想,如此一来她就必须经常和小桑打交道了,然而她实在没有和那姑娘来往的兴趣。于是,她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嗯,再说吧。”
翁行天看看女儿,又看看表,然后再向外探探脑袋。
仿佛是在向他做出回应,桑乐就在那-刻出现在了门口。
“Hi,我来啦!”桑乐欢快地走进来。一眼看到翁怡心在这里,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意外,她若无其事地向翁怡心笑了了笑,说了句“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