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声四起,荡出气旋,激搅周遭气流,震荡长街两侧的大树,场面顿时就像被飓风卷扫过一样,只见碎石狂飞。
激昂的剑刀交鸣声,听在我的耳中,却已渐成朦胧絮语。
我低下头,看着萧默的五官渐渐扭曲,一张俊脸慢慢变得狰狞,心中竟忽生出一种无可言喻的悲怆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刻,我竟觉得我和他好像认识了很久一般。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缠绕着我,让我不自觉地想要回忆过去,回忆那些我已忘记了的日子。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在害怕。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其实是在面对亲近之人的死亡的时候,而更为可怕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还要想起某些人,或者某些事。
我想起了些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起。
萧默,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到底代表了些什么意义,我想不起来。
只是莫名地觉得心烦气躁。
只是在那一刻的宿命感特别强烈。
我的嗅觉和触觉都非常敏锐,我已可感觉到一些事情的发生,但是在同时我也感觉到了那种与命运相对抗的所谓无力感。
孽。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字眼。
何时,我竟相信了宿命?
低下头,看见萧默在笑,心里却涌出了一阵一阵的酸楚。
“漾儿……你,你已经忘记过去了……对不对?”
怀中的男子,费尽全身气力,却只问了我一个这样的问题:“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在丞相府中……的事……”
他的目光充满恳切与期待,好像只是为了一个他所希冀的答案。
我望着他,竟一时无言。
未来不可预测,或者时光太长,我们相互遗忘,再也来不及重新相识。
也或许再见都不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是封存在彼此记忆里的闭合了的花。
但在那一霎,我着实为他悲痛过。
当我感觉怀里的男子渐渐失去温度,连我说话的声音也难再听入的时候,当他拚命地想睁开眼,却只能心有不甘地任神智涣散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心魂俱裂般的面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如同车外密密麻麻的箭矢一样,激射过来。
我坐着的马车微微撼动,以一种超乎滔天巨浪之上的声威。
远远传来的炮声惊天动地,仿佛要以其无穷郁愤逼转大河流水,动摇崇山峻岭,将外面全部击溃。
我以为在那一刻我会害怕。
我静静地倾听远处的炮响,然后才发现,在那一刻,我的心其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平静。
平静到不惧生死。
平静到无畏无惧。
我搂紧怀中的男子,看着他发黑的脸色和发紫的唇,感觉着他的生命迹象一点一点地消失,但是却无能为力。
脑海中,忽然闪现的一些画面,令我觉得熟悉又陌生。
仿佛是尘封许久的记忆,倏地清晰起来了。
当画面呈现在我的面前时,我觉得那些一幕一幕自我眼前迤逦而过的人或者物,全部都带有一种令我觉得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小家伙,你冷不冷?要不要添些衣裳?”不知名的花园里,一个小男孩在一个小女孩的身后浅笑着说话。
小女孩回过头,看见一个清雅的小男孩,还有那一脸极不相称的成熟。
“你才是小家伙!”女孩恶狠狠地回击。
一张小脸蛋却因用力加上气愤,涨得红通通的,分外地可爱。
逐开的笑颜灿亮了那双睿慧中又兴起几分淘气的双瞳,小男孩扬眉朝她笑,“我随我爹来拜访丞相,我叫萧默,你叫什么?”
“谁要告诉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
完全不领情的小女孩,负气地冷哼一声,不愿再搭理他,转身朝花园中的金鱼池走去。
宽大的金鱼池还不曾被大雪覆盖,只是在水面上隐隐结有一层薄冰。水面之下,隐约还可见有鱼游动。
玩性忽起的女孩,将地上的积雪揉成一团一团的雪球,朝水中扔去。
薄冰四溅,惊得水下的鱼也疾速游动。
女孩大笑,乐得直蹦,却不料脚不甚踩到四溅的薄冰,来不及呼救便滑下了鱼池。
寒冷刺骨的池水扑面而来,转瞬之间便没过她的脖子,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显得惊恐万分。
“抓紧我的手!”一双小手及时地拉住了她。
小男孩趴在冰冷的雪地上朝她大喊,然后用冻得通红的小手使劲将她向岸上拖拽。
然而,小小的身躯力气实在不够,眼见着小女孩又慢慢地滑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池水再次侵过她的脖子,令人以为她已必死无疑。
幸好就在这时,一位中年男子自后园经过,救起了鱼池中的她。
而直到小女孩被救上岸的时候,这才发现,趴在雪地上的那个小男孩,早已瑟瑟发抖……
忽然之间,内心一阵狂跳。
当画面里的小男孩说着自己叫“萧默”时,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自己其实就是画面中的那个小女孩。
没有任何原因地,自动自觉地对号入座,那种感觉极其的自然。
恍惚间,我隐约觉得这些自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似乎就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尘封许久的回忆。
回忆。
我的回忆。
画面中的小男孩,画面中的中年男子,画面中的花园,以及这些画面所带给我的熟悉感,让我无法不这样去认为。
怀中的温度,渐渐地,降了下来。
当我的目光由虚无转移到怀中男子的面容之上时,内心那种说不出的悲怆,令我喘息维艰。
萧默去了。
真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