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进门的一霎，楚梓皓感到自己的灵魂瞬间被抽空，整个身体逃脱了他的控制，如同中枢神经“咔嚓”一声被利索地剪断。余光处残留的枯草淡去后只剩下一片了无边际，涟漪般荡漾着的虚空。
他此刻唯一能感知的是自己的死亡——呼吸连同心跳在一点点被冻结，一拍一拍，一拍一拍，直到完全停止。
呵呵，果然还是逞强了么。他自嘲，坦然地吐出了最后一缕薄弱的气息。
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么，难道要不明不白死在空间的夹缝里······
不知过了多久，楚梓皓的意识像是从黑暗的海底，好不容易挣扎着浮上了海面，艰难而痛苦地喘了一口气。
还活着？他庆幸之余有些不可思议，很快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自己的鼻子像是被一塑料薄膜包裹着一般无法呼吸，但却完全没有缺氧的感觉。身体也恢复了知觉，显然这里是个零重力的空间，也没有任何气体，无论怎么运动都只停留在原地。
准确来说，这里没有原地的概念——因为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物体，除了以恒定幅度波动着黑暗海洋。
那是什么？
他努力伸长脖子，前方从波浪中浮出一个同样扭曲着的人影。
于初凌？
不对，这分明是个男人。
人影渐渐近了，他得意看清那人黑红相间的夹克，款式随意的牛仔裤，以及后脑稍显凌乱的栗色发丝。
过于熟悉，又过于陌生，像一个明明熟知的汉字，看得时间久了，也就不认得了。
他试图扯开嗓门大喊一声，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黑洞的引力很大，大到连光也逃不出。”他突然想到曾经在科普杂志上看到的这句话。
会不会是自己呢？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他还是隐约辨认出那夹克就是自己身上这一件，更加证实了这种想法——光被绕了个圈。
为了证实这个推断，他抬起手，可那人仍保持着原先的僵直，纹丝不动。
不是？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对方突然也将手抬到了相同的高度，手臂被荡漾的波纹中拉伸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细长，如同一面错位的凹凸镜。尽管如此，这足以确定那背影毫无疑问属于楚梓皓自己。
在被这种奇诡现象震惊的同时，楚梓皓心有余悸：连光都被撕扯扭曲，按道理他应该早就被碾成分子了，但身上却连一个小划痕都没有。这无法用科学解释。
“科学不能解释一切，它不过是文明之树上一根新发的枝杈。”
这声音没有通过他的耳朵，而是凭空从脑海中冒出，带着女性独有的成熟。
“你是谁！？”楚梓皓不知道此时出现其他人是应该庆幸还是恐惧，他仍无法发出声音，只得在心中问道。
“路西法。”对方似乎没有隐瞒的打算。
路西法，堕天使路西法！
楚梓皓心里一沉，他临走之前特地浏览了一遍《圣经》中有关天使的片段以及网络上纷杂的资料——路西法是米迦勒之前的天使长，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圣光六翼炽天使。他由于过度高贵，意图与神同等，率领天界三分之一的天使举起反旗，因失败而堕落成堕落天使。
《圣经》中没有明确提及路西法的名字，她是否就是魔王撒旦也是众说纷纭。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同米迦勒一样，她并非传说。
眼前这位，又究竟是敌是友。
“所以人类是这么描述我的？”她显然看透了楚梓皓所有的思想，平淡的话语中带着一分轻蔑，“‘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称臣’？蠕虫们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说罢，她冷笑两声。
“你······”楚梓皓噎了一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思想已经同另一只母蠕虫一样开始混乱了，这种情绪，你们称之为——恐惧，对么？”路西法的语气居高临下，就像宣读末日时的米迦勒，但是比她多了一分深入骨髓的阴狠。
“于初凌！你把他怎么了！”楚梓皓反应过来，很是诧异。因为在他的计划中于初凌十有八九会选择离开，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仗义。来不及欣慰，自责和担忧就涌上心头。
“我在考虑是把她白嫩的大腿卸下来当作枕头好，还是花瓶好呢？提个意见吧。”路西法冰冷的声音像幽魂一样萦绕在楚梓皓的脑海里，拨撩着他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不，你不会动他的。”楚梓皓稳了稳心跳，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你之所以肯跟我啰嗦到现在，必然是有求于我，对么，晨曦之星路西法。”
其实楚梓皓也没有十全的把握，但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对了一半。”
“什么意思？”
“我的确有求于你，但那母蠕虫，我还是会用来装饰房间。”
“······”
“你还是会帮我的，因为这是米迦勒的愿望。”
“她在哪！”楚梓皓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精神一振，眼睛发出的光甚至要把这虚空点亮。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的处境比那只母蠕虫还痛苦上万倍。说来也好笑，她们遭受这些，都是为了你。”
路西法顿了顿，还是决定告诉他现状，尽管米迦勒在最后一刻传达的信息中明确禁止她这么做。他迟早会知道的。
因为伪神的能力是无法预知的。
“你在犹豫什么。”楚梓皓仿佛同样看穿了对方的思想。
“拉斐尔和加百列掌控了政权，米迦勒被囚禁在死亡之海，承受着世间最痛苦的折磨，永远。”她简明扼要地回答。说这话的时候，路西法像是在讲述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却轻易将楚梓皓的心捏得粉碎。
他没有心思再去将另外两个名字与《圣经》对上号，只试图像往常一样遮掩自己的情绪。但转念一想，算了吧，路西法已经将自己脑海中将那汹涌着的悲伤与愤怒读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是我？”楚梓皓质问，这是他目前第二关注的问题。至于第一个，自然是怎么救出周瑾，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明白凭自己的实力完全无能为力。
至少现在是这样。
“因为你是为此而生。”
“为谁？”楚梓皓茫然。
“为神。”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路西法。”
“你说，不过快点，我们还有别的事。”
“神并不是万能的对么？”
“是的。”
“你们是宇宙中一个强大的文明，是这样么？”
“又只对了一半。”
“一半？”
“神，很弱小。”她说道，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情感，我们这些蠕虫称之为——无奈。
楚梓皓仿佛有那么一秒看到了她冷峻的脸庞和身后被折断的羽翼，淋漓的鲜血正从中不断涌出，同她脚踝之间锈迹斑斑的锁链一样引人注目。
“相对于其他文明而言，你们也不过是——蠕虫吧。”楚梓皓直言。
“你很聪明。”路西法并未生气，因为楚梓皓说得确是事实，“难怪米迦勒会爱上你。”她完全没有在意楚梓皓的情感，自顾自地说道。
声音还未在楚梓皓脑中消散，他忽然发现身旁的波纹不知何时已不同之前的规则，如潮水般跌涨起来。
现在他可以清楚的感知，自己正在前行，以一种不敢想象的速度。
脚下在一霎那闪现出无数的光点，至少有一万个，不，一百万个之多，也许有一亿个。在绚丽的布景上，它们相互缠绕运动着，如同狂热的蜂群，似乎杂乱无章，又仿佛有某种既定的秩序。
“这是······宇宙？”楚梓皓的思维被震撼得支离破碎，疲于感叹。
是的，这正是宇宙，所有文明的起始与归宿。
身旁不时浮现出一幅幅被扭曲的画面，浮光掠影，转瞬即逝。他逐一识辨：从水星到木星，从太阳到比邻星，从第三悬臂到整个银河，再往后的，便不认得了。
画面掠过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星空巧妙地融为一体，只剩下一颗蔚蓝的模糊球体。
最美丽的，最亲切的——
地球。
他无法表达，只觉得灵魂被“嚓”得切割成了两半，一半轻飘上空，在俯视里仿佛看清了整个世界。
也包括另一半自己。
“现在。”路西法的声音再度出现，这一次却显得十分空灵。
“该让你了解一些历史了，不过在那之前······”
一个身影从蔚蓝中走出，身上的T恤与短裙被扯出风的线条，这次楚梓皓一眼认出了来者，那个烙在他灵魂上的女人。
周瑾！
他抑制不住兴奋，要不是无法移动，早就冲了上去。
“看来你身上的蠕虫习性是改不掉了，爱情这种低贱的东西对你们真的那么重要么？”周瑾鄙夷的声音回响在她脑海，“现在你看到的是你最想见到的人，我猜应该是米迦勒吧。”
她缓步走到他身旁，嘴巴咧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我知道你向来对所有人都抱着怀疑，更何况在你们的神话中我是邪恶的代言人，不然我也不必大费周章。”她盯着楚梓皓，将周瑾水灵的双眼演绎出一种恰到好处的阴森，几乎要看穿他的灵魂，“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第一个问题，”
“你觉得你看到的这颗蓝色恒星，是蠕虫口中的地球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