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斜阳如血,宽敞的官道上,草树茂密,一名红衣少年匆匆行走,脸上紧张,担心到了夜里会有老虎出没。
此人戴着黄铜项链,看起来倒是金光灿灿,穿的是喜庆的新郎官服,可年龄却不过十一二岁,外表稚嫩而清秀,挥洒阳光之意。正是陆凌宸,在赶路回乡。
他脱掉了书院的文士长衫,换上的是老爹成亲时大红袍改装的衣裳。每当看着这件衣襟,就不由想起刚来逐鹿的时候,为了进书院体面些,欲穿新衣,可家里买不起色彩漂亮的布料,只好拿喜服改制。
而今书院已不复存在,电闪雷鸣之后,成为了历史。几乎所有的师生都被活活劈死了,只有自己和李钰以及她的丫鬟三人无事。
陆凌宸很无奈,身边发生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了。
记得很小的时候,村里有位辈分不如自己的老叟,非得要叫爷爷,结果自己不过回了一句“你就不怕打雷么?”,于是天上直接就降下一道闪电,将对方劈的七窍生烟。
还有一次印象最为深刻,是初来书院的时候。当地有位姓雷的老好人,助人为乐,经常帮助别人,负有盛名,人称雷大善人。
雷大善人为了助人,不惜倾家荡产,将自己家搞得一贫如洗,以至于三四十岁了连媳妇都娶不到。
但他不得善终,好事做多了,被雷给劈死,在当年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而当地还有位常年在外打家劫舍的老土匪,与许多贪官污吏私交甚好,为世人眼中的大恶人。即便金盆洗手后回旧故安享万晚年,依然欺男霸女,坏事做尽,却长命百岁了还没有驾鹤西去的意思,与前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世上差人很多,好人少有偏偏还没有好下场,故此人们皆长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只有陆凌宸知晓雷大善人是怎么短命的,那华丽的挂彩比窦娥还冤。
当年,爹娘将自己托付给家乡赶集的队伍,跟随他们进入本域,不慎在途中掉队了,幸好遇到了雷大善人。对方得知自己一个人去逐鹿书院入学后,非常不放心,基于山川之地野兽横行,极不安全。
于是雷大善人不嫌麻烦,亲自护送自己去逐鹿山,路上还将包裹里不多的干粮全部塞给了自己,说是小孩子长身体更需食物,营养要跟上,当时可把自己感动的鼻涕都漏了出来。
意外发生在过一处水沟之后,那水沟太宽跨不过去,雷大善人竟以身为桥,让自己踏着他的身体过去。事罢,雷电善人觉得又做了好事,很有成就感,心情特别愉悦。还让自己道谢时不要称谓他为大叔,应唤作哥哥。
其实这事现在回想一下也能理解,毕竟对方老大不小了还没娶妻,最不喜欢别人将他喊老了。
但当时自己心直口快,没考虑到对方的难处,说了句:“您都一把年纪了,还装嫩,当心天打雷劈!”
话语刚落,天雷伺候,“轰”的一下将雷大善人劈的四脚朝天,与世长辞,死的不能再死。
这是悲伤的事情,令陆凌宸至今回忆起来都有些难过,他觉得自己也是好人,内在都是真善美,最见不得无缘无故死人。像雷大善人,品质多么善良,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说没了就没了,怎能不让人纠结。
是的,他想不通啊,为什么老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逐鹿书院的同门子弟们,多么的和蔼可亲,又不好色,皆为李钰之事抱打不平,可见一个个浑身浩然之气。
几位师长更不用说了,道貌岸然,教学严谨,平生所学无所不授,“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已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无私,灵魂的工程师当之无愧。
特别是慈眉善目的孟夫子那里,超有耐心的教导自己人生哲理,何其有爱的一位老教育家,竟然被雷电给劈了又劈,便觉得上天好残忍!
“人死不能复生,天若有情天亦老……””陆凌宸边走边叹,感触颇深。
黄昏落寞,晚风起,夕阳告辞,真正的黑夜来了,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今宵无月,乌云近乎遮掩了一切,只有几点漏网的星光,像地牢里三两只老鼠眨动的孤眼。观此天象,明昼到底是阴是雨说不清楚。
此时的陆凌宸很想找处人家借宿,度过这漫长的一宿,因为官道修在古地,危险程度不比那些原始森林差多少,到了晚上,豺狼虎豹都出来觅食了,一样的危机四伏。
但显然行不通,想法虽好,可附近十几里地,压根没有村落的影子,连路旁废弃的茶亭也在数里路段之后。
陆凌宸根据记忆中的路线走着,还好一路平安,在到达茶亭的途中并未遇到危险,只见过几头山猪匆匆窜过。
茶亭到了,简单的红松木亭,以木板为墙封闭四方,形成了屋子,很是简陋。
亭中有光,孤灯孑影,隔着格窗可以看到有人在里边喝酒,举杯起落,似有心事缠身,情绪惆怅。
“咚咚,咚咚……”陆凌宸带着好奇,礼貌地敲门,这旧亭当年尘封已久,不想如今又重开了。
敲门声有节拍,不急不躁,不失书生风度。虽然书院已不再,自己这辈子可能也没机会上学堂了,但学到的礼仪知识,已经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内涵与修养。
可他没有想到,引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一下半开了,从中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就将自己拉了进去。
“倒霉,之前是个瞎老太婆,现在又来一小娃,还让不让人抢劫了!”屋内的是个刀疤大汉,长相凶残,将陆凌宸吓的发懵。
刀疤大汉扛着斧子,却是把砍柴的斧头,斧刃还有个缺口。他一脸晦气,将陆凌宸按在地上,嘴里絮絮叨叨,埋怨官道上缺少行人。
“你本是乔夫吧!”陆凌宸看清了这厮的装扮后,内心松了一口气。“看你年纪轻轻,莫要走上犯罪的道路啊!”
“找死,你小子没认清形式吧!”刀疤大汉被陆凌宸的话给雷到了,当场一愣,还年纪轻轻,都快半百了。
于是他恶狠狠的一瞪眼,原本想松开的手又不由紧了紧,也加大了力度,按的陆凌宸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轻点,松些,我大燕乃礼仪之邦,拦路打劫是不对的,大叔你这样不道德,要是上报衙门给捕快抓去,定要吃官司。十大酷刑你知道吗,很黄很暴力的!”陆凌宸急忙喊到,以朝廷律法威迫,不想受窒息之苦。
“少给我扯犊子,什么道德法治,全是狗屁,我陆三是文盲,大佬粗一个,不懂。再说我拦你路了么?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岂料刀疤大汉一听更恼了,手里的斧子当即落于陆凌宸颈部所在位置,插进地面,反进行威慑。
“淡定,淡定,大叔你别冲动,小生只是路过的落魄书生,两袖清风,身无分文,打劫小生不算本事。你名陆三,说来与小生还是家门呢,尊老爱幼也是咱陆氏一族的美德,小生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都等着照顾呢!”
陆凌宸改口了,和这种粗人正儿八经的讲道理简直对牛弹琴,不如实在一点,告诉对方自己什么贵重之物都没有。但又担心对方劫财不到从而来火,对自己发难,于是便不假思索的补了一句,好博取同情。
“八十岁老母……三岁小孩?你娘七十岁生的你啊,你八岁当的爹啊!”刀疤大汉一下气乐了,堂堂书生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
而出现了口误,陆凌宸也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不妙,但也只能求救于人。
“救命啊!”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可是在这荒山野岭,呼救根本无用,到了后来,他不得不反抗,与刀疤大汉纠缠了一顿。但因块头差距太大,陆凌宸远不是对手。
然而陆凌宸嘴上并不服软,反将刀疤大汉弄得哭笑不得。
“你叫啊,叫破喉咙看有没有用?”
陆凌宸:“破喉咙……破喉咙!”
“要我放了你也可以,先问问我这斧头答不答应?”
陆凌宸:“斧头,你答应吗?”
最终,刀疤大汉垂头丧气的走了,没有精力再修理陆凌宸,他实在是玩不下去了在,自己只是个被逼上梁山,才落草为寇的小路霸,并不是真正的江洋大盗,做不出残忍嗜杀之事来。
之所以出现在此是去给人送信,马不停蹄的赶路,最后连马都跑死了,实在累到不行才选择在此打盹,顺便抓点收入,谁知运气太差,刚打发走一位活菩萨,又来了位小祖宗。
而随着刀疤大汉的离去,陆凌宸劫后余生,说不庆幸那是假的,毕竟没有人不畏惧面对危险,只不过自己还不算特别害怕,因为看出了对方并非穷凶极恶之徒。无它,真正恶贯满盈的歹徒,杀人不眨眼,不会和你七嘴八舌。
“咦……那是什么?!”见贼人已走,陆凌宸正打算把门闩好睡个安稳觉,却发现对方竟然遗落了东西,应该与自己干架的时候留下。
是本古书,纸质不详,老旧泛黄,还带点残破。
拿起一看,封面有书名,《吐纳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