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淅淅沥沥,淋湿了一切,将开阔视野拉近,洗的混乱,把画面渲染的朦胧,毁得不很讲究。
一辆马车自蜿蜒的山道上奔驰,来到了欢天岗,最终停在了陆凌宸家门口。
车非常豪华,大而又宽,张灯结彩如新房一般,一看就属于富人。但拉车的却是一匹老马,很瘦,不过不显病态,流着红色的汗液在雨里溶解。它伤痕累累,像是常年驰骋疆场的战马。
车夫下来了,走进了院子,紧接着不讲礼貌地入了屋。是个光头大汉,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长相凶残。
“你……是你!”见有人私闯家宅,陆凌宸一惊,正想呵斥,却发现彼此见过,是不久前有过交际的刀疤大汉陆三。
“咳咳,该来的还是来了……”一旁,陆凌宸的母亲陆芸这看清来人后,一声叹息,柔弱中对着陆三点了点头,再看收回目光时,深深看了陆凌宸一眼,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父亲乐耕田则与之目光对望许久,神色迟疑,一时间楞住了,忘了说话。而陆邀月则很是茫然,眼睛盯的老大,打量陆三,带着好奇与猜测。
“真没想到你就是陆家这一代的二少爷,与夫人确有几分神似,怪不得当日见你时总觉得曾几相逢。来,宸公子,且随我陆老三回自己家!”陆三开口了,粗暴的声音在尽量缓和,面露善意的看着陆凌宸,与初次见面时完全不同。
但他一来就是此番话语,未免过于唐突。
“宸公子……自己家?”陆凌宸一震,显然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这时,父亲乐耕田却一声叹息,欲言又止。他拍了拍陆凌宸的肩膀,神色复杂。
“你是贵人之子,一直寄养在咱家,如今长大懂事了,也该是时候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了!”而母亲陆芸却没能保持沉默,神色带有感慨,也有释然,在这一刻她的眼里不再不舍,而是祝福。“去吧,去过本该属于你的好日子,你是大富大贵之命,却在我们这里受了十二年的苦罪,委屈你了!”。
闻言,陆凌宸再次一震,浑身忍不住地颤抖,眼眶猛然一下湿润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可能!”他脑海轰鸣,惊骇而抗拒。
在他的身边,陆邀月顿时啼哭,抬头望着陆凌宸,用力拉扯他的手,也不愿认可此事。
大风婆娑,暴雨滂沱,下的更急了,声音如催。
陆凌宸神情复杂了,百感交集。原来,自己并非父母所生,怪不得这些年来一直被捧为上宾一般贵养着,爹娘对自己好的过分。
他忽然之间的明白了,想想这么多年来爹娘连重话都没对自己说过,客客气气的如同家仆伺候公子哥,那是多么明显的问题。
只是自己将其当成了溺爱,没有多想,而今身世水落石出,真相却那么的苦涩,苦在了心里,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
过了不久,雨渐渐小了,说明阵雨已近尾声。这时候,陆凌宸已牵着妹妹在雨中漫步,无心听陆三与父母之间的长谈。
兄妹俩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着,重温昔日耍过的每一处角落。
门前的大青石也都记得,有一对兄妹老坐在它的身上晒太阳,玩着剪刀石头布。
牛棚里的大水牛也都记得,有一对兄妹常放牧它,牵着它寻找田径上最鲜嫩的青草。
院落的荷塘也都记得,曾有一对兄妹于此引吭高歌,采莲摘荷,船行影犹在;还和一群野孩子在这里嬉戏闹腾,打水仗。
村口的老樟树也都记得,有一个哥哥曾在它的遮荫下偷偷教妹妹读书习字,让妹妹坐于自己的背上骑牛牛……
陈年旧事皆如昨昔,画面历历在目,清晰若重演,说过的那些话,仿佛又在耳旁响起,久久萦绕。
有白色的蜻蜓,在屋檐下迷失,忘了前进,盯着它,陆凌宸情绪一点一点沉淀。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一颗心总有难分难舍之时。
然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谢谢……”回到家中,陆凌宸对乐耕田夫妇表示感谢,他接受了现实,苦笑着落泪,千言万语凝成二字。
他不是肉麻之人,也不会婆婆妈妈,只有一颗真实的心。此心虽小,却如明镜,可映人情冷暖,可纳世态炎凉,父母的养育之恩此生不忘。
乐耕田夫妇则泪中带笑,更有一股自豪,这也是真情流露,在两人心目中,不管怎样,陆凌宸也是他们的孩子,更是绝顶聪明的人中之龙。
他们尽管不舍,但更希望陆凌宸幸福,希望儿子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本该拥有的荣华富贵。
而就在当日,陆凌宸也选择了离去,做了决定,因为陆三催促的紧,似乎自己未曾生活过的那个家出了大事,刻不容缓。
湿滑的崎岖道上,马车如飞,风驰电掣,陆凌宸挥泪告别。
一路上,陆邀月紧追不舍,跟了很久、很远,摔倒了又重新爬起。直至马车在视线中消失的无影,才肯罢休,无力地蹲下,一屁股坐在又湿又赃的烂泥地上傻傻发呆。
而陆凌宸一路向北,并没有再回首,哪怕回眸一眼,因为临走前自己说的很坚决,不想看到她哭丧的脸,怕只怕难以割舍的羁绊最伤人。
说到底,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家太不景气,怕将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一离去就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回来。本不欲离开,但却很想见自己的亲生父母。
为此,他将吐纳经留给了妹妹,希望妹妹会比自己好运,将来有机会成为仙人,照顾好爹娘。自己这里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凡书籍看一遍就倒背如流,就算日后再钻研此经也无需阅之。
风轻吟,雨过天晴了,骤雨初歇必现彩虹,似驾起了一座永恒的桥梁,通向彼岸天堂。
马车上陆凌宸抚开帘,抬头仰望天空,看到的却是昔日父母与妹妹的笑脸,在渐渐模糊,与自己越来越远。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离开了欢天岗,陆凌宸触景伤怀,他带着对未来迷惘,带着对过去的突然陌生,恍惚间多了莫名的体悟,原来有一种离家比思乡更苦。
“宸公子,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信得过我,特让我来接你回去,此行甚远,路途颠簸,要坐稳咯,驾!”车夫陆三大喝,加快了行程。
“信得过?”陆凌宸蹙眉,接着闭上了眼,调整好心态,等着面见未曾谋面的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