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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扑火(2)

当夜,李铁柱把李管家横放在马背上,自己骑着马带着李管家回山寨。

二当家正想叫李铁柱不能把死人抬回山寨,却被李大梁制止了,只好闭了嘴,心里的一堵起便没了地方可出。

李铁柱一路恍恍惚惚地回到山寨时,天顶上下起了夜雨。

李铁柱把李管家安葬在山寨外的一个山坡上,还在坟头立下一块石板,上面连一个字都没有。他久久地跪在他爹的石碑前,雨水把他淋了个通透。他没有想到自己亲手杀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爹。他想不明白他爹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他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也要活在这个世上。

李铁柱对躺在坟地里的亲爹李管家说:“沙塘乡姓路的,有谁看得起你?有谁看得起我?你却要实心实意地当牛当狗,就不想当个人。别说姓路的,就连你都看不起我。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用不着谁来看得起我!”说罢,他一拳重重打在泥水里,差点把自己手臂上的筋肉震裂了。

李铁柱又说:“什么仁义礼智信全是狗屁,整个沙塘乡的人都是假君子,我李铁柱就是要干嘛就干嘛。天都管不了我!”说着,他忽然嚎啕大哭,狼哭鬼叫得很吓人。

李大梁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跪在石碑前痛哭的李铁柱,心里百感交集。他心想,李铁柱真是铁打的兄弟,为了情义连亲爹都杀了,天下义气之人,无出其右者。

山匪帮的弟兄怎么也想不到,李铁柱竟然能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爹,这让他们心里异常震惊,说他不仅胆子大,兄弟义气更是大过天。一夜之间,众兄弟都对他刮目相看,都改口叫他柱兄。

向南风从沙塘乡回到惠州府城后,天刚蒙蒙亮就跑到怡香楼,敲响雅姿娘的房门。

雅姿娘一打开门,向南风就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这个刺流子李铁柱成不了事,好端端的事情都给他办砸了。”

雅姿娘不免担心,问:“李铁柱呢?他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

向南风一屁股坐在圆木凳上,说:“他哪里还有脸回来。”

雅姿娘这下也不乐意了,说:“是我把人交给你的,你怎么可以没把他带回来。”

向南风不顾雅姿娘的担忧,说:“他自己长着两条脚,他要上哪里去,我哪里管得着。”

雅姿娘突然改了口气,说:“向教头,这可不是以前的你。”

向南风感到惊讶,转头盯着雅姿娘看了一会,才缓了一口气,说:“我是太过着急了!人命关天啊!这种事岂能儿戏。”

雅姿娘:“那李铁柱的命就不是命了?”

向南风:“这个刺流子的命硬得很,你不必担心!”

雅姿娘:“我怎么能不担心,人是我交给你的,他现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向南风:“他比我们先一步离开沙塘乡了,我们那时急着找火枪,顾不上他。我估计他早已离开了陆阳。”

雅姿娘:“那他怎么没有回来找我?”

向南风摇摇头,说:“说不定一会我后脚出了怡香楼,他前脚就回来了。说不定要拿了路家的钱,早已跑去哪里逍遥自在了。”

雅姿娘心想李铁柱虽然不生性,却是个机灵的人,命却是是硬得很,估计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没找到火枪?”

向南风一脸愁苦,说:“找到了,都已经快扛出了九间楼,在门口被路三爷截住了。”

雅姿娘一听路三爷的名字,心里顿时一亮,问:“你堂堂三点会的堂主,会被一个小乡里的路三爷截住?”

向南风冷笑了一下,说:“早知道李铁柱靠不住,我就带几百号弟兄进乡,哪里怕姓路的那两三百人。”

雅姿娘瞪了他一眼,说:“你不是说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吗?现在还没起事,你倒是想要生出事端来。”

向南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雅姿娘追着问:“究竟那个路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向南风:“能人。”

雅姿娘心里一震,没想到向南风竟然也对那个传说中的路三爷如此欣赏,自己没能见上一面,真是可惜。

向南风怨恨地说:“只要李铁柱能成一点点事,火枪早就到手了。”

雅姿娘从未见过向南风如此幽怨,觉得他似乎一点点地变了,说:“要闹革命的是你们兴义堂的人,李铁柱本来就是给你们帮忙的。他什么都是不清不楚的,就情愿回九间楼帮你们偷火枪,义气已足。”

向南风听罢,也觉得是自己情绪急过头了。向南风心里也有苦衷,这么多年来,他处心积虑一心谋着对抗清廷,想等个好时机把满清一举推翻。时间等得太久了,他就难免心急。而今可能正是大好时机即将来临的时候,更是不能出得半点马虎。他缓了口气,说:“雅姿娘,你知道我的苦心的,是我太过着急了。”

雅姿娘见向南风冷静下来,心里松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只见龟婆急匆匆地推门进来,惊慌地说:“雅姿娘,史公子不行了。”

雅姿娘立即丢下向南风,奔出怡香楼上了马车。等她坐在史辛鸣身旁时,心里却突然平静了下来,静得异常,静得让她自己也觉得意外。

原本才高八斗,仕途大有作为的史辛鸣,就这样吸了二十几年的鸦片,舒舒坦坦地走了。

丫头对雅姿娘说:“史公子一早醒来还好好的。我给他伺候吸烟,他吸上一口,闭了眼睛就没再睁开来。我见他半天不动,突然很怕,叫他他不应,推他他不动,我才知道出事了。雅姿娘,是我不对,没照顾好史公子。”

史辛鸣其实已经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但里外的人还是像二十多年前一样,叫他史公子。

雅姿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不关你的事,是他的时候到了。死了倒好。”

丫头颤惊惊地站在一旁,心里忽然落下一块石头。

雅姿娘叫来两个怡香楼的下人,拿出一锭十两的黄金,递给一个人,说:“你们两个把他送到山上去,找个地方安葬了就好。凡事找外地的人操办,不要再对其他人说任何一句话。用剩的银子,就归你们两个。”说罢,雅姿娘又对那个丫头说:“你也不要再提这个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雅姿娘快要走出门口时,转身对那两个下人说:“找个干净的地方安葬,化土为净。你们也不要再告诉我把他葬在哪里。”

她迈着沉沉的步子走出门口,上了马车后心想,等哪一日自己死了,也要死得一干二净。

马车向怡香楼踱回去,雅姿娘坐在车厢里,下定决心要把怡香楼卖了,把银子都交给向南风去闹革命。

她摸了摸肚皮,才感到心里隐隐地发痛。这两日,该来的月事却没有来,她心里痛得发紧。

向南风一直在惠州里外四处溜窜,想找多几门火枪,却苦于没有问路。这年头,谁家有把枪,都会好好藏在家里不被人知道,一是怕被官府盯上,一是以防家里会有个什么不测。

他东凑西凑,只凑了十几门火枪,加上三点会的十来条,总共还不到三十条,恼火得不行。这些时日,他不是出去找火枪,就待在自己的南天武馆里闷闷地吸旱烟。南天武馆其实就是三点会兴义堂的藏身所在。

从怡香楼回到武馆后,向南风抑制住满心的烦闷,沉着心谋思起义的事。他想起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在广州城的那一场起义。

当年,孙先生在香港吸收杨衢云等人创办辅仁文社,成立兴中会总部,并推黄咏商为首任会长,旋谋划广州起义。

在此之前,年轻时候的孙文结识一位叫郑士良的同窗,乃惠州府归善人。郑士良跟向南风同是洪门中人,他为了跟孙文起义,联络广州、花县、英德、清远等地的洪门会党,以备起义。孙文本想发动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以图一步步实现创立合众政府的愿望,不料起义还没发动就因为事泄而流产。

向南风觉得这起起义的经过很是蹊跷。孙文早前就与兴中会的志士商讨了起义地点。孙文认为,选择起义地点必须考虑三个条件:急于聚人,利于接济,快于进取,并因此提出以广东为最善。兴中会采纳了这一提议,决定以广东为革命举义发祥地。

发动起义,须有大批的志士参加。于是,孙文到香港召集旧友陈少白、陆皓东、郑士良,与他们商讨扩大兴中会。他们决定分头联络志士,筹建兴中会总会。后来,他们以香港乾亨行的名义作掩护,成立兴中会总会。

孙文同陆皓东、郑士良、邓荫南分赴广州秘密串连,建立兴中会广州分会。很快就有数百人陆续参加,其中不少惠州府人士。此时,孙文仍借着行医的招牌,联络会党、绿林、游勇、防营、水师,拉拢人马,共同谋划举事。向南风就是在那时候接到即将起义的消息,在惠州府做好准备进发省城。

当年,甲午中日之战,清廷落败,举国震惊。孙文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加紧起义。他派郑士良往北江,联络英德、清远、花县一带会党,派李杞、侯艾泉联络香山、顺德等县绿林;又派人联系潮汕、惠州的会党和广州三元里的乡团。

兴中会决定将广州作为起义地点,还决定用陆皓东设计的青天白日旗作为起义军的旗帜。据说,青天白日旗的青色代表光明纯洁、民族和自由,白色代表坦白无私、民权和平等,白日的十二道光芒代表一年十二个月,一天十二个时辰。青天白日,取象宏美,日出东方为之最者,且青天白日,示光明正照自由平等之义。

但是,在如何攻占广州的问题上,兴中会的志士却有分歧。一开始,孙文提出外起内应的战术。他以太平天国时刘丽川动用七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上海为例,认为攻占广州的人,贵精不贵多。他说,今日之广州自不能与昔日危如累卵的上海相比,但如有敢死队员百人,攻克广州的事也就可以成功。因为城中重要衙署,仅是都统、总督、巡抚、水提几处。这些地区虽然有警备,但防卫松懈。起义时,只要以五人为一队,配备机械炸弹,由府署攻入官眷住房,制服长官,使全城群龙无首,无发号施令之人。同时派人预伏城中重要街道,倘城外清兵闻变入援,即以阻击。援军不知虚实,必不敢冒死上前。必要时候,更可以将横街小巷房屋炸塌,使援军通行不便。这样,以五人一队进攻衙署,二三十人埋伏要道抵御援军,二三十人占领西门、归德门两处城楼,再以一二十人围攻旗界。随后,则分头放火,以壮声势。

兴中会的其他志士则认为人少力薄,过于冒险,提出将外起内应的战术改为分道攻城,约定时日,各地会党、绿林、民团,分顺德、香山、北江、潮汕、西江,香港几路,会集羊城,同时举事。

孙文经过深思,打消自己的设想,听从众人的意见。可是,起义的几千人马,突然驻扎广州城,不仅驻地难找,而且难保不招致防营缉捕的疑心。如果稍有不慎,秘密泄漏,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兴中会才决定利用九月初九重阳节作掩护发动起义。重阳节是广州百姓上坟的日子,无论什么人都要回省城去,那时来往的人多,参加起义的人混杂在人群中进城,就不易被人注意。

九月初八晚,广州附近各路人马,打着大书某族省墓灯笼,云集广州。陈清率领的炸弹队,在城内要道埋伏。他们准备在各要点施放炸弹,各路人马听到炮声即同时发动。这时,向南风已经带着弟兄和李铁柱来到广州城外。他本想也学其他的会党打个上坟的旗号,可是转念一想,惠州来的弟兄,即便有懂得说广州话的,也是怪音怪调。为了不暴露身份,以稳妥起见,便伏在城外等待时机攻城。

九月九日,天刚蒙蒙亮,好几路会党、绿林、民团首领已经在起义总机关等候命令。他们准备打起青天白日旗,以“除暴安民”作口号,以红带缠臂做标识,大举进攻。卫队的一百多名战士身藏利器,在起义总机关的四周待命。就等孙文一声令下,起义各路兵马即刻就可以出击。

可是,孙文却没有按时回到起义总机关。陈少白、郑士良等兴中会志士一个个焦急万分。原来,孙文忽然接到汕头、西江两军报告,道是“官军戒备,无法前进。”这一突变,使孙文预感到事情出了问题。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孙文正焦急之时,又接到香港杨衢云电报,说是货不能来,延期两日。

孙文赶忙拿着两份电报,急匆匆赶到起义总机关,当机立断,把钱分发给各路首领,叫他们回去等候命令。当晚,孙文同郑士良焚毁文件,贮藏枪械弹药,布置各路志士转移出城。

年迈的大宫僚两广总督谭钟麟对兴中会的举事始终没有察觉。省缉捕统带李家焯发现市面上外地人突然大增,行迹可疑,还听说可能是要造反。

举事最终还是泄密。朱湘是清举人,主持西关清平局事务,其弟朱淇起草了起义的《讨满檄文》。朱湘得知后,生怕连累到自己,便冒用朱淇的名义向李家焯告发。李家焯得知举事后,速报谭钟麟。谭钟麟立即调兵遣将,加强广州防卫,派李家焯领兵搜索双门底王家祠和咸虾栏张公馆,把守各处关口和码头。

此时,孙文和陆皓东正在河南一个秘密机关里,听到清兵出动搜索的消息,连忙布置转移。陆皓东自告奋勇,去云岗别墅焚毁兴中会名册,以免落入朝廷之手。陆皓东渡江赶到北岸的云岗别墅,焚毁了兴中会名册之后正要撤离,清兵已把云岗别墅重重包围。

身在香港的杨衢云虽是接到孙文“不要再来”的电报,但七箱军械早已经交给“保安”号轮船。“保安”号轮船刚刚抵达广州,等候多时的南海县令李征庸及巡勇管带李家焯即挥兵上前截缉。起义军的七箱枪支,全被杂货积压在下面,临时根本无法拿出,朱贵全、丘匹等四十多人无奈,束手就擒。木箱内的二百多支手枪和弹药,也尽被查获。这起一时轰动广东内外的起义,即告失败。

向南风听会党人士说,陆皓东被捕后,被押到南海县县衙,县令李征庸亲自审讯。他遭受严刑拷打,却没有供出同党,终和朱贵全、丘四三人一起被绑赴刑场杀死。

孙文被列在清廷缉捕名单的最前头,赏银竟然高达花红银一千两,让向南风对孙文更是敬佩万分。他在心里下定决心,下一次举事,一定要打倒清兵,举事成功。不论如何,他都要追随孙文的革命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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