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抱着朱灵的正是林展宏,只是他不知,朱灵今天恰好看了部恐怖片,回到家后便疑神疑鬼的,觉得镜子后,电视里,床底下,哪都有可能藏着什么脏东西,甚至担心一开水龙头,流出的不是水而是血淋淋的红色浆体,或者一冲马桶,那个小小的旋涡里就会长出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总之,紧张兮兮的。这突然一抱,着实吓得不轻。
林展宏也感觉到了异样,任她一阵拳打脚踢,然后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直到她的大口粗气渐渐细微平稳,身体完全放松为止。七魂六魄归位后,朱灵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却依旧被紧紧抱住。
“灵,只想问你一句话,中午送你回来的那个是你男朋友吗?”说完,他的脸隔着她的丝发,在她头上轻而缓地来回摩挲。他很担心她会点头,这样的话,他便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抱着她,所以,他几乎用尽了余生所有力气,所有贪婪,抱紧这一次。
“你是说张大哥吗?他是张姐老公,你可别乱说!”
原来这对张氏夫妻喜欢挤在一起看恐怖片,今天不巧,看到一半,张大哥临时有急事出去了,张姐是个急性子,要一口气看完,便一个电话打给朱灵,把她给骗了过来一起看。
张大哥带儿子回来时,两个女人已抱成一团,哆嗦着把片子看完了。张姐此类片子看得多,而且老公也已回来,心里便立马敞亮开了,可朱灵完全不同,恨得直掐张姐说道:“骗我考什么驾照也就罢了,还骗我看什么鬼片,叫你骗我,叫你还敢不敢骗我了……”
“嗨!嗨!谁欺负我家小公举了?”张大哥见状,忙上来护着老婆,并打下包票,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免去朱灵鬼片后遗症的心理阴影,并在午饭后送她回家午休。
上到朱灵家,张大哥掏出几张符,贴在家里所有镜面上,边贴边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我专门在XX求来的,沾着仙气呢,任何鬼秽都不敢接近。镜子属阴,只要镜子贴好了,保你安心睡觉,万事无忧!”
其实这无非是张大哥当年用来哄老婆,又好看又怕看恐怖片的小伎俩,几年下来,这符渐渐也就用不着,剩下几张压箱底的,今天倒刚好派上了用场。
话说这对张氏夫妻,儿子都可打酱油了,可两人间的爱情却丝毫没被这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所冲淡,老夫老妻的,老婆还能像新婚宴尔般撒娇,老公也能像对待昔日小公举般,将之高高举在头上奉为女神,她们间的亲昵没有矫揉造作的成分,反而是爱情和亲情的双剑合璧,让感情升华得越发叫人羡慕妒嫉。
然而朱灵不能跟这对已过七年之痒的老夫老妻久呆,久了,心里总是在被深深感染的同时,也微微泛起酸涩的疼。
林展宏又何尝不羡慕这样的婚姻,非大富大贵,却幸福长久。他很想与朱灵步入这样的婚姻家庭,一起种下幸福的种子,然后在细水长流中一起精心呵护,直到它也长成苍天大树。只可惜他们之间终究存在着巨大的差距,门不当,户不对,使他和她之间似乎隔着千山万壑,而那粒种子就在某处,漂浮不定。
难道要为了这粒飘忽的种子,鲁莽地踏入这险山恶水之中吗?还是可以另辟它径?
一定有,一定有!
林展宏暗暗地告诉自己,只是此刻他极其害怕,一个不经意,朱灵却已在万水千山的那头,被另一陌生的男人牵走,任凭他在这头怎么大声疾呼,也只余一声空叹——情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朱灵搭在林展宏肩上,大气也不敢出,愣愣地透着玻璃望向窗外蓝天,忽然她大叫一声:“坏了,到了晚上,这些玻璃不都变成镜子了吗?没贴符,怎么办?”说完,用力推开林展宏,却被搂得更紧,几乎无法呼吸,只好下狠话,“再不放开,我可又要踩你脚了!”
林展宏手臂上稍稍泄了点力气,却依旧没放开她:“灵,你有你的担惊受怕,我有我的担惊受怕,我们就这样抱一会儿,彼此给对方温暖和力量,好吗?”
终于的,她也不想再做任何挣扎:这是个多么温暖的臂膀,多想就此靠上他,赖上他,一辈子粘着他不放,唉!
虽知俩人不可能,但她还是贪婪地做了个深呼吸,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嗯,好闻!
不过,这种贪念只是一闪而过,此刻的她更关心天黑后,这些阴气森森的窗户玻璃怎么办?
林展宏一听便知:所谓的符不过是哄玩小姑娘的把戏,也亏得她就这样信以为真,真是傻得可以!
于是他也就顺着张大哥的局继续布下去:“以前周六我常去XX禅坐一天,炼就了一身的阳刚正气,今晚我睡客厅,倘若真有什么不怕死的妖怪,来一个我灭一个,来两个我灭一双。”
夜黑了,皓月当空,远远的再伴着几颗隐隐闪烁的星星,给大地铺上了一缕轻薄如纱的安静详和,整个城市蜕去白天的喧哗,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朱灵母女俩早已安然睡去。
做为男人,林展宏有欲望也有能力去保护这对母女,躺在沙发上,他也渐渐有了睡意,不知是醒着,还是梦中,他闻到了家的气息。
......
话说被张姐骗去学驾驶却始终学不好的朱灵,偏被排在第一个考试,紧张得都找不着刹车油门,轰咚轰咚几声便灰溜溜地出来,独自坐在角落,这时林展宏悄悄来到身边,拉起她正要回自己车上,忽闻一声:“咦,这帅哥是谁?”
朱灵转身看到张大哥那对八卦的眼睛正盯着林展宏,不盯出些八卦来不行似的,便忙一扭头指着考场方向说:“张大哥,你看是不是张姐出来了,还满面春风的呢,快去看看。”朱灵并非有意支开张大哥,而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介绍这个林展宏。
林展宏将车开到“XX电玩城”,拉起朱灵直奔赛车,简单告知操作方法后,游戏便开始了。果不出林展宏所料,朱灵是有方向盘恐惧症的人,那双手就像灌了铅似的僵硬沉重,只听到她在一片“咦……呀……撞啦……”声中,就GAME-OVER了。
他料到了她的怂,但万万没想到会这般怂,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朱灵今天本就没什么好心情,一看到他笑得七仰八叉的样子就更来气,直呼大名:“林展宏,有本事你跑个第一名给我瞧瞧!”
“有奖吗?”
“你先跑出来再说!”
只见林展宏二话没说,驾轻就熟,以第一的身份顺利通过前五关,朱灵一旁目瞪口呆的同时,心里却已开始心疼起自己的钞票:五个NO.1啊,得花掉我多少大洋给他买奖品?跟谁较真都可以,就是不能跟他较真,怎么一冲动就忘了这条戒律?
她一想到这,心中的苦楚就直接露在脸上,连鼓掌喝彩都明显假了几分。
“具体奖什么待我回去好好想想。”说完,林展宏双手放于自己嘴巴两侧向上一推,人为地挤出一张笑脸,继续说道,“奖一次就行了,不必五次,所以,请把你的苦瓜脸收起来吧!”
朱灵一听,马脸果真立刻变成笑脸,同时不服输的个性又令她重新回到游戏,只是结果依旧是连碰带撞,连滚带滑地一次次GAMEOVER。
看不下去的林展宏干脆弯下腰来,握着方向盘,手把手教她如何避车追车,如何加速减速,这教着教着,两人的脸便不知不觉中贴在一起,一股电流迅速地由脸颊直达心房,碰撞出的绚丽火花洒落一地,照亮了彼此深藏的爱意。
这默默的爱,浓浓的情,落地开花,花后结果,果熟羽化,化成蝶,化成风,化成星光点点,化成云海茫茫,嘈杂闷热的游戏厅瞬间婉若天堂,各款游戏机,或高吭或轻快地唱着歌曲,汇合一起,似乎是耳熟能详的“婚礼进行曲”,似乎是婚礼上亲朋好友的阵阵掌声,又似乎是新人间耳鬓厮磨的甜言蜜语……
伴着一声清晰的GAME-OVER,两人如梦初醒。
朱灵红着脸轻轻推开林展宏,说要自己单独试试,而林展宏一把抓住她的手,由不得她半点反抗,拉起便往外走,待来到楼下公园一僻静长椅处,他将朱灵缓缓按坐于长椅一头,而自己则半蹲于她跟前,仰头望着她。
这样的姿势保持了一会儿后,林展宏说道:“灵,今天我不用暗示,也不用英语,我就用我们的中国话,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我爱你”。
林展宏特意采用了这样一种姿势,无非是想传达一个信息,他并非一直站在让朱灵仰视的某个高度,相反地,在她面前,他可以将身段放得很低很低,套用张爱玲的一句话,“为了她,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他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可这朵盛开在尘埃中的花啊,叫她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