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高的山坡,莲灵活地爬到树上,手搭在额前学猴子远眺。
夏文理看得好笑,在下面仰着头问:“看到什么没有?”
“唔,下面没有人家,再远一点,象是密集的住宅区。”
夏文理沉吟:“看来我们没有离开城郭多远。”
莲顺着树干嗖嗖地往下爬:“你打算怎么办?”
夏文理伸手给她当支撑:“只怕夏文仁会在城中大规模搜索,边防城郭不宜久留。”
莲落地,抬头看他:“你要回老头子家了?”
夏文理看着她笑:“你敢不敢跟我回去?”
“那有什么不敢的?”莲撇撇嘴,吐掉嘴里的树叶,蹙眉道,“我是担心我走了,乔木找不到我。”
“你哥哥吗?”夏文理微微叹气。
莲强打精神,笑道:“别小看乔木那老小子,机灵着呢!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夏文理附和说道:“是的,他不会出事的。”
莲转身,自顾自往前走,边走边唠叨:“我和那老小子,自小一块长大,他肚里有多少弯弯道道,我还不清楚吗?挖了本破书说是秘籍,当成宝一样,练了大半年也没见个长进,连风月阁的窝囊杀手都抵挡不住,还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你说功夫这么废,自保都来不及还保什么人哪,他倒好,自以为天下第一,替人挡暗箭不说,还兼做奶妈,冷了给你加被,热了帮你减衣,就怕别人不知道他做男人做得有多么废……”
夏文理默不作声,赶上几步拦住她的去路,低声道:“莲……”
“现在还被牵连进什么狗屁的屠杀,只怕早被人家擒住,穿了琵琶骨,浇了辣椒水,钉在墙上严刑拷打,死活不肯招出我在哪里……”
“莲,没有这种事!我保证!”
“你保证有个屁用!你都自身难保了!”莲抬头,两眼满满都是泪水,冲着夏文理怒吼,“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乔木!”
夏文理叹气,伸手想拭她眼泪:“是我,是我好了。”
“本来就是你!”她对着他拳打脚踢。
“是,是我不好,你打死我,打死我给你哥哥消气。”
“打死你有什么用!”她推开他,用袖子使劲抹去眼泪,眼睛一瞪夏文理,“乔木还没死呢,你可别咒他!”
夏文理哑口无言。
山脚下一泓清澈的流水,二人走到水边,胡乱洗了洗脸手。夏文理坐在岸边休息,莲对着水影,胡乱编着辫子。
夏文理看了她半晌,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莲不答,对着水面又照了照,泄气地把辫子打散,拿个背影对着他。
夏文理笑笑,坐到她后面,捋起她乌黑的长发,在手心分成三股,手指如春雨润物,细细的,柔柔地,穿过她浓密的发丝,灵巧地结成三股长辫。
莲抓过辫梢放在眼前瞅了瞅,笑道:“看不出来夏王子有一双巧手。”
夏文理的手指随意拨弄着她凌乱的刘海,嘴里答道:“在王子府闲来无事,曾给姬妾舞娘弄过头发。”
莲咯咯地笑:“你可真无聊。”
“是啊,有够无聊。”指腹下移,滑过她吹弹可破的肌肤,蓝眸在阳光下微微收缩,夏文理目光深沉地看住她。
莲退出他手指触摸的范围,站起身:“走了。”
接近傍晚的时候,山道上过来了两辆车,一辆结篷,一辆光敞着。没搭篷的那辆车上锣鼓戏服塞了满车,最上面还坐了两个半大不小的娃子,随着车轴的转动一颠一簸。
莲毫不犹豫地拦下了这两辆救命车,呼天抢地地哭诉自家遭了山贼,请求好心人搭他们主仆一程。她这样衣衫不整的模样,又长着异国人的脸,毫无疑问只能扮演仆人了。
车上的人踌躇不决,夏文理二话不说,扯下随身携带的玉佩丢过去,声音低沉地表示,决不忘救命之恩。坐在车夫旁边的戴歪帽老板这才眉开眼笑,说自家心肠极好,绝对不是看在钱的份上。
莲在心里极度鄙视。
告了罪,她挤进后一辆带篷的马车里,里头原来都是女眷和小孩,看见她进来个个睁着眼睛提防。她向他们礼貌地笑笑,头一歪一点,打瞌睡去了。
夏文理陷在一堆发霉发臭的戏服里,尽量心理暗示无视眼前的一切,脱卦子捂了口鼻,也赶紧地补眠去了。
马车停在最近的雍城小镇,戏班老板和两人打了招呼,各自分道扬镳。
车轱辘走远,夏文理站在街头,有些茫然。
莲揉着肚子直起腰,用手肘撞撞他:“发什么呆?饿傻了?”
夏文理苦笑。
莲左右四顾,把他拉到不显眼的角落,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什,向他调皮地眨眼睛:“瞧瞧,这是什么?”
一块通体莹白,色泽剔透的玉佩,系着红色绦带,静静躺卧在她小小的手心。
夏文理又惊又喜,把玉佩抢在手里,急问:“你怎么拿到的?”转念想到什么,目瞪口呆地看她,“你是从那个戏班老板身上,偷……”
莲咳了声打断他:“江湖救急,怎么能说偷呢?”夏文理依然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她不自在,强辩,“那个,就算坐一趟马车,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夏文理长长地叹气。莲不耐烦:“有时间伤春悲秋,还不如想想怎么渡过眼前的难关!”
夏文理转眸看她,声音轻柔:“我不是伤春悲秋,只是,实在苦了你……”
莲抱着肚子哼哼:“苦不苦的空话少说,先把我肚子填饱要紧。不过,你只剩下这么一件东西了吧,也不知道值钱不值钱……”
夏文理微笑,拖住她的手:“你跟我来。”带着她走近邻街一家店铺。
莲仰起脖子,店招没看清楚,只隐约看到一个“当”字。心里顿时了然,真是英雄末路,连夏国的王子都潦倒到当铺当东西了。除了当掉玉佩,她还真得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玉佩递上高高的柜台,柜台后的一双浑浊眼睛定定地看住他,问了些惯例的问题,给了死当的价钱,柜台后面的眼睛隐去。
走出当铺,莲忙摇他的手:“这么好的东西,不打算再赎回来?你怎么把它死当了?”
夏文理淡然地道:“东西再好,也是死物。”
他既然这样想得开,莲也就不再多话了。
夏文理留了几锭散银给自己,其他的放在黑袋子里交给莲。莲受宠若惊,夏文理推说她人机灵,心又细,放她那里他放心。
手里有了些钱,莲觉得腰杆都挺直了,带着夏文理找了家小饭馆,拍着胸脯说自家作东,也不想想钱是打哪来的。夏文理不说破,只是微笑地看着她点了一大桌子菜,二人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
正吃着,饭馆门外进来一队官兵,拿着画像说是要捉拿逃犯。二人暗道不好,借口解手往后门走去,被眼尖的士兵瞅见,一声吆喝,两人撒腿就跑。边跑边把饭桌上的杯盘往后丢,莲更狠,直接把挡路的客人推出去。
一时之间,饭馆里鬼哭狼嚎杯盘狼藉,夏文理心中不忍,凌空丢了锭散银,落在掌柜的柜台之上算做补偿。
两人一先一后逃出后门。夏文理略一犹豫,向着和莲相反的方向跑去,官兵分成两股,重点追击夏文理。
莲跌跌撞撞地跑出老远,得空向后瞅,还有两三名士兵不死心地跟在后头。她心里发狠,专捡热闹的市集闯,务必甩脱身后的跟屁虫。
她是低估了这几名夏国士兵的黏人功夫,进了市集不但没有甩脱,反而如鱼得水,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莲焦急,连人都不看,只顾着推撞。只闻耳边一片的惊呼,也不知道闯进了哪里。脚踝处突然传来刺痛,象是被马蜂蛰了一般,她仆倒在地,痛得无法起身。
一根两头尖中间宽的扁担横在她眼前,听到有人沉声喝道:“抓住。”
她不及多想,使力气握住扁担。呼一声风响,扁担带着她的身体凌空飞起,弹射进一口打开的空箱子,箱盖掉落,她被封在了里头。
夏国士兵赶到,虚张声势地喝问一阵,不死心地搜索一番,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箱盖再次打开,一名相貌平凡的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身后探出几张好奇的小孩脸和神情古怪的女人脸,莲看着这几张熟脸,想到自己早上刚刚从老板身上摸走的玉佩,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