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径行至碧波殿外求见皇上,被一众太监拦下,众人将此事禀明了圣上,皇上眼皮也不抬的道:“新丧之妇,如何四处乱走!叫她回去,朕心里明亮着呢!”太监将这话转禀了太子妃,太子妃仍不肯离去,后来拗脾气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殿外,声称:“见不着皇上,就跪死在这儿——”太监们百般相劝,仍无济于事,只得复入内,将这个情形禀告了皇上。皇上不胜其烦,挥手道:“来人,将太子妃拖回她该待的地方!”便有两个嬷嬷,夹着太子妃的两肋,将她拖走。众人见万岁爷动了怒,都不敢抬头,唯恐这气落在自己头上。谁知皇上兀自支着下巴呆了半晌,忽然开口道:“来人,把八贤王请来!”众人一径寻来了德芳,他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在地下先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大气也不敢出的道:“父皇急急的召见儿臣,不知是什么事?”皇上笑道:“很久没有逛御花园了,你陪朕走一走罢。”德芳听这话毫无来由,不知是吉是祸,倒呆了半晌,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儿臣不敢拂了父皇好兴致,只是东宫那边还有几件事未结,等儿臣回去吩咐清楚了,再来陪皇上逛御花园,何如?”皇上笑道:“什么样大不了的事,就在这里办了罢!”德芳不敢违抗圣旨,只得叫进传事的太监,将这几日以来看重的几个管事奴才叫了一个进来,当着皇上的面一一的吩咐清楚了,那奴才连连叩头不止,就低头倒退着爬了出去。皇上依旧笑道:“事都办完了?”德芳只得道:“办完了。”皇上道:“你来扶朕。”德芳忙走过去扶起皇上,父子俩个步出碧波殿,皇上笑道:“难得今日好兴致,天气又这样好,可得把园子好好走一遍。”德芳笑道:“虽阳光和熙,但到底还有些冷风,依儿臣看,不如叫一辆牛车,父皇舒舒服服的坐在车上逛园子,怎么样呢?”皇上道:“如此甚好。”德芳慌忙转身去吩咐了大太监,少时,太监们牵来一辆青竹制成的小车,挂着淡粉色透明的轻纱帘子和染成紫色的草席,由一头稳健的老牛拉着,两个身着华服、未改装的小童一齐牵着牛绳,两旁各有两班六个太监、宫女侍立,车后尾随着两队共二十个侍卫。皇上看了一遍,点头道:“这样就很好。”一面由众人服侍着坐进了牛车,向德芳招手道:“你也进来一齐坐罢。”德芳忙爬进车内,侧着身子跪坐,又拉下了一层纱帘,必恭必敬,不敢直视皇上。
牛车先从御花园西北角的牡丹园开始游起,皇上指着一株经年的牡丹花笑道:“那是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亲自栽的一株牡丹,此后每年都要自己载一株牡丹苗,不知不觉,已有这许多了。朕记得初登大宝不久的时候,有一年冬天酷寒,将这里的牡丹冻死了大半,只有这一株挺了过来,园丁为怕朕责罚,就偷偷的移种了别处的牡丹,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这里的牡丹五彩纷程,相较之前,倒美了许多,因此朕没有砍他们的脑袋,只是罚他们永生永世都只能做朕的园丁,男不可考科举,女不可入夫门。——芳儿,你来议一议,朕这样做,可算是仁至义尽?”德芳陪笑道:“园丁有守护花木之责,既是冬雪冻死御栽之苗,他隐瞒不报,已是犯了双重之罪,相较之下,父皇的处罚,可算是法外开恩了。”皇上点了点头,忽然挑起窗帘,笑道:“这蓬莱岛,是朕依着故事中仙岛的样子建的,耗银三百余万两,死却劳工无数,当年在建造这座岛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御史言官上折子骂朕浪费国库的银子,朕也因此背了个奢靡的罪名,可等这岛一建成,百官又一齐上折子庆贺,称这是前所未有的功业,芳儿,你说他们可笑不可笑!”言毕,自己笑了一阵。德芳也陪笑了几声,和言悦色的道:“皇上圣心远虑,又岂是这一帮鼠目寸光的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不多时,牛车途经临波殿时,皇上一眼瞥见了后宫高高的围墙,叹道:“朕这辈子宠幸过不少妃子,她们或温柔婉约,或娴静似水,都各得其妙,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只可惜世事无常,无法尽得朕意,在这些妃子中,没有一个能陪着朕安度晚年的,伊不是盛年夭逝,就是重病缠身。现在想来,是朕对不起她们,白耽误了她们的二八年华!”说着,又叹了数声。德芳听皇上今日尽在感叹过去之事,吃不准他的真意如何,只得胆战心惊的小心应答,唯恐自己一个不留神说错了句话,稀里糊涂的被杀掉。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德芳见晚风顿起,唯恐吹着了皇上,满面堆笑道:“现在天晚了,有些凉了,儿臣放下这草帘,等明日再游罢,可好?”皇上闷哼一声算作回答。德芳斜过半个身子来,亲自放下了竹帘,又笑道:“已到成均馆了……儿臣记得,当年儿臣初进长安城之时,父皇为让儿臣尽快熟知皇家礼仪,就派了礼部尚书,在这成均馆内教导儿臣各种礼节……那尚书在儿臣的两个肩膀上各摆两只装满水的瓷碗,要儿臣练习行走。儿臣摔了满地的碎瓷片,好不容易才能顶着瓷器走呢……”德芳说着说着,见皇上全无半点应答的意思,初时还以为皇上睡着了,轻唤了两声:“父皇?”皇上仍无回答,心里不禁害怕起来,颤着手拨开曼纱,只见皇上一手支在矮几上,歪在肘上睡了,遂放下些心来,又唤了两三声,皇上仍没有醒转,复起疑心,一手轻轻的在皇上鼻子下试了试,竟全无鼻息!唬的德芳几乎失声大叫起来!
德芳再探了探气息,仍是半点也无,这才意识到圣驾已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向候在牛车外的太监大声吩咐道:“皇上累了,圣驾回碧波殿休憩!”众人不知底里,领了旨意,转过车头,回赴碧波殿,这一路上,德芳不知闪过多少个念头,但总不得要领,思道:“如今秦太子新丧,皇上并未来的及言明下任储君人选,就驾鹤西去,如这消息泄漏了出去,不知又要引起多少血雨腥风……莫非这是上天赐予我杨德芳的机遇,好让我成大事吗?”想着想着,按捺不住心头狂喜,忽听得外头太监们报道:“已至碧波殿,请圣驾下车。”德芳唯恐被人识穿,忙撩起草席的一角,探出头去吩咐道:“皇上睡着了,你们径自驱车至殿里罢,千万不要搅扰圣驾。”太监们依言而行,一直将牛车驱至偏厅中,德芳跳下车来,吩咐道:“将曼纱遮上。”站在厅外的宫女们忙打上曼纱,将偏厅严严实实的遮了起来。德芳看了看随行的太监,笑道:“公公们辛苦了,将皇上扶下来休息吧。”早有两个年纪大的老太监猫上牛车,少顷,但听得两人惊叫一声,飞也似的跑下车来,德芳闪电般抽出长鞭,呼呼两鞭结果了两人的性命,冷笑道:“还有谁去扶皇上下来?”这些太监少说在宫里也待了二十年,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因此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一个个唬的冷汗直冒,抖的筛糠子一般,德芳见没人应他,腾空一鞭,将地上铺的波斯国进贡的地毯劈成两半,恶狠狠的道:“快将皇上扶下来休息!”众人心中叫苦不迭,这才有两个胆大的上了车,只见皇上歪倒在矮几上,气息全无,脸色惨白,唬的惊叫一声:“皇上、皇上并天了!”德芳立刻驳道:“胡说!皇上是睡着了,你敢咒皇上死?!”说着劈里啪啦几鞭,将惊叫不止的太监、宫女打死了几个,余者都跪在地上又哭又抖,口不敢言。德芳只得点起几个,道:“你们,扶皇上坐上御座,好生穿戴好了。”众人忙扶皇上下来,端端正正坐在御座上,又换上了龙袍、御冠,但见皇上容貌威严,好似还活着一般,德芳看着他们收拾完了,笑道:“辛苦了,本王就破例赐你们侍驾西去。”言毕,将侍衣的太监们全部杀死。
至晚上时交三鼓,德芳为恐秘事泄露,命人将临波殿的灯火全部点起来,照的一方亮如白昼,又假传圣旨召进一班舞姬乐师,摆出一副正在行乐的样子来,一面秘密的派人快马出宫,通知青云保护好众家眷,并连夜召集起能够共谋大事的臣子们,点起能够用上的兵,以备不时之需,一切准备妥当,已近凌晨。恰楚王这夜没睡,一直站在灵棚前遥望临波殿,疑道:“太子新丧,前几日父皇还悲痛的死去活来,哭晕过去好几次,怎么这会子又彻夜不眠的行起乐来?”连忙叫人去打听,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被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昨日皇上不知怎的来了好兴致,叫进八贤王一道共游御花园,黄昏时才起驾回殿,之后就与八贤王在殿内喝酒取乐,一直没出来过,听说连牛车都是直接驱进临波殿的呢!”楚王心里一惊,又问道:“父皇昨晚还召见过什么人吗?”那人答道:“没有。”楚王遣退了那人,忙唤进亲信,吩咐道:“你立刻去南清宫走一趟,如有异动,立即飞鸽传书报与我知晓!”亲信领命而去,不久即有信回来,称:“南清宫内不知怎么的多出许多士兵来,约有二三千人马,其骏马嘶叫之声,百步之外尤能听清。”楚王一拍大腿,大呼:“大事不好!”匆匆绕路出棚而去,一路上急忙的部署兵马不题,单说德芳在殿内负着手来回走动,焦躁不已,忽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窜了进来,还以为是青云来了,忙迎将上去,不料小太监哭丧着脸报道:“楚、楚王带着好几千人马把这临波殿围住了!”德芳立刻沉下脸来,沉声道:“不必惊慌。”一面自己在前面走着,微微的打开一扇漆红雕花大福门,果见离临波殿百步之外,有大批人马包围,众将士帽樱上的红绒随风飘荡,从衣着上看,既有西北门上的护城军,亦有皇宫内保护皇上安全的礼仪骑兵,还有不少江湖上招募来的人物、谋士、清客之流,此际都穿上盔甲,拿起长矛、弓箭、刀枪剑戟等各式武器,立于马旁,一派凶神恶煞之气。楚王仍未脱去一身孝衣,骑一匹高头大马立于阵前,高声叫道:“父皇!——儿臣听说父皇身体有恙,特来看望,快开门放我进去!”德芳掩上门,朗声答道:“父皇已经睡下了,你明日再来罢。”楚王听是德芳的声音,冷笑两声道:“德芳,我已有数日不见父皇,甚是思念,你快叫奴才们把门打开,好让我进去探望父皇啊!”德芳笑道:“不瞒哥哥说,今日你若想见父皇,首先就得过我这一关,我劝你回去罢!”
楚王听罢大怒,勒马抽剑,高呼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开不开门?!”德芳还未作答,只听的一个将士朗声道:“王爷还只管与他罗嗦什么,莫如我们兄弟冲了进去!”众人士气激愤,群起呼号,将临波殿内的人吓了个半死。德芳沉呤道:“他人多势众,纵使我是武林第一高手,也抵挡了不了多少时候,不行,我总还得设法拖延时间才好。”思毕,高声道:“哥哥既是说了思念父皇,想来见一见父皇,为什么还带着这许多兵士,任凭他们大呼小叫的,惊扰圣驾?皇城围兵,此为宫中大忌,到时这个不是又该谁来担呢?”楚王不知是缓兵之计,辩道:“那你阻拦我晋见父皇,又是什么意思?”德芳毫不退步:“昨夜父皇看久了歌舞,才刚睡下没多久,且不论皇上这几日渐渐力不从心,就说按着从前的旧例,皇上入睡之时,若不是军国大事,冒然打扰者,均可就地处死,哥哥如今又带了这一大帮人来,可不是犯了两重大罪?!”楚王渐渐有些不耐烦,喝道:“你少给我饶舌!本王如今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开门是不开?!若是乖乖开门,我们兄弟还是从前一样,若是不从,就休怪我无情!”言毕又是一阵叫阵之声。德芳在殿内听的分明,只得提着长鞭跨出门来,在阵前叫道:“金锏在此!见金锏如见皇上,谁敢放肆!”众人都知德芳这鞭子的厉害,一时之间都噤了声,楚王气急败坏的叫道:“好你个八贤王!今日本王就与你了断这一段恩怨!”说毕,从腰间抽出两股雌雄九环金刀来,一马当先劈了上去,未知德芳性命如何,楚王究竟能不能得偿所愿,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