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冬来,昭帝应贤王之言,广开言路,择选有才之士为官,减免赋税杂役,惩治贪官贵戚,且以自身为表率,节俭朴素,其大婚之时,皇后竟然只穿着红色的粗布衣,百官应昭帝喜好,也纷纷以俭朴来标榜自己,一时间朝上朝下都褪下华服,改穿布衣。国库渐渐充盈,百姓无不称道者。昭帝每每思及当年的三国之盟,就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一日散朝之后,更是将德芳留了下来,叔侄俩谈心散闷。昭帝叹曰:“昨天户部的人呈上了一个备细折子,看的朕好不心焦!”德芳忙道:“不知微臣能不能为皇上分忧?”昭帝便将折子交与德芳来看。德芳展开一瞧,原来是今年给辽、金、夏三国的冰炭银子与各色贡品折细,心下便明白了三分,将脸一沉,道:“皇上,辽、金、夏三国虽然可恶,此刻却不是向三国开战的最佳时机。”昭帝听他这话里有文章,忙欠身道:“愿闻其详。”德芳道:“其一,此三国均以骑射擅长,尤以辽国的虎狼骑最为可怕,他们的骑兵行动迅捷,动如雷,立似松,反观我天朝,历年来折兵损将,唯一留下来的名将——护国大将军罗云斌,业已年迈,打不动仗了,我们无兵无将,拿什么和他们斗?此是其一。其二,现在虽然天朝国力复苏,然而历朝积攒下来的弊病,哪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消除的?如果真的开战,那誓必要征调大批粮草,征兵入伍,老百姓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年好日子,转眼又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唯恐会激起民变。其三,历来有名不正则言不顺之说,现在皇上要出师征讨三国,那用什么名义呢?当年的三国之盟已经不再是借口,但若没有一个正义的名义就冒然出兵,此仗离心离德,誓必大败!”昭帝将一只手搭在红木桌子上,不住的叩着手指,侧耳倾听德芳的话,沉思半晌后,长叹道:“那依皇叔父之言,朕究竟何时才能一洗前辱!”德芳笑道:“皇上不必心急,当年勾践复国灭吴,用了整整二十一年,皇上还很年轻,当然不用这么久的时间,可国力强盛,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事!”昭帝听罢,肃然起敬,离座向德芳施礼道:“皇叔父所言甚是,今日若不是皇叔父教导于朕,恐怕朕又要犯下大错!”德芳慌忙离座还礼,笑道:“此是为臣本份。微臣只恳请皇上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千万不要贪一时痛快,则将来必有扬我国威的一日!”昭帝郑重的点了点头,道:“甚是。”复又坐下。叔侄俩又聊了些其他的事情,德芳见昭帝面有倦色,便托事辞了出来,昭帝也不再挽留。
昭帝觉得腰有些酸痛,便由众宫女、太监们相扶,进偏厅里躺在卧塌上休憩,一名宫女跪在卧塌前,轻轻的为皇上捶着腿,塌后各站了两班十二个宫女,捧着香茗、痰盂等物,另有太监穿梭其中服侍着。昭帝自己躺了一回,但觉腰酸的好了些儿,况本就是个不耐清静的性子,便拘来两个小太监,拿他们说笑取乐,内中有一个小太监,名唤李斯柳的,年约二十五,生的唇红齿白,且幼时也曾读过两年书,天性胆大擅长说笑,常伴昭帝左右与他说顽话,昭帝觉着他说出来的笑话雅俗共赏,不似其他太监那般木讷无趣,心下十分赞赏,便常带着李斯柳说笑儿。原来这李斯柳本是官宦之家的公子,因父亲犯了罪不得已才进宫净身做了太监,他虽已身残,仍很有志向,见皇上喜欢,他更加小心的学习各种野闻秩事,也注意偷听大臣们是如何说话的,将皇上哄的服服帖帖。此际在屋外偷听的皇上与八贤王的谈话,李斯柳惊觉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便耐着性子先哄的皇上眉开眼笑,忽然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奏道:“乞禀陛下,奴才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昭帝笑道:“但说无妨。”李斯柳望了望四周,道:“此事关系重大,请皇上摈退无干之人。”昭帝听了这话,立刻收敛了笑容,挥了挥手,众宫女、太监鱼贯而出,昭帝低沉着嗓子道:“说罢!”李斯柳打了哆嗦,道:“皇上,奴才认为方才八贤王所言失实!八贤王高估了辽、金、夏三国的实力,此三国的国土加起来还不及天朝的一个省,人口更是稀少,如今皇上圣明,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八贤王竟百般作梗阻止兴兵,让皇上成为千古罪人,难以面对列祖列宗,他自己倒挣了一个贤王的名声!况八贤王竟拿亡国之君喻当朝圣主,不知系何居心!!奴才恳请皇上明察,出兵伐辽、金、夏,此时正是良机,皇上切不可错过啊!”昭帝不待李斯柳说完,随手抓起一个茶蛊劈面砸去,怒斥道:“汝不过一个内宫下人,竟敢议政乱君,你又是何居心?!”李斯柳背上吃了一记,吓的不住磕头,仍然哀求道:“恳请皇上明察!奴才句句忠言,绝无戏言呐!皇上切不可错失征战良机!”一面说着,一面叩头不绝。昭帝恨恨的道:“滚!”李斯柳不敢再相争,只得慢慢的爬出去,其间不小心碰到了碎成一地的茶蛊瓷片,弄的两个膝盖血肉模糊,也不敢吱一声,倒退着出去了。
却说此事不久后传到了德芳耳朵里,青云忿忿不平的说:“皇上为什么不干脆的斩了这小畜生?!宦官不能议政,可是老祖宗的成法啊!这厮信口胡说,蛊惑君主,理当扒了他的皮,将尸体挂在集市上三日,以正民风!”德芳笑道:“不过一个奴才的无知胡言罢了,皇上自己知道分寸就好,倒是李斯柳这个奴才,皇上宠着他一些,他就当自己是个人了!”说毕,再不提起。这日恰早朝过后,德芳还有些事要与昭帝相商,便留在了宫中,行至奉先殿时,正看见李斯柳与几个小太监拿着簸箕、扫帚等物打扫。德芳佯装走累了,倚着殿门休息了一会,忽然叫道:“哎呀!你们怎么把灰扫到本王鞋上了!”太监们闻言,忙跪下谢罪。德芳笑着掸了掸衣服,道:“也不值当什么,给我擦干净就行。”说着,亲指了指李斯柳,沉声道:“你来。”唬的李斯柳说不出话来,连滚带爬的行至德芳脚跟前,用自己的袖子猛拭,德芳心中觉得好笑,板着脸说道:“你这样低着头,殿里的光又暗,看的见什么呀?”说着,不容李斯柳答话,忽然将脚搁在李斯柳的肩上,露出了一双崭新的白玉勾履绣回字纹的鞋来,笑道:“李斯柳,本王问你,你在宫里是作什么的?”李斯柳给吓的动也不敢动,颤着声音答道:“回王爷的话,奴才……奴才是专管候更儿的。”德芳先是“喔”了一声,又加了一分力气,把李斯柳压的趴伏于地,方笑道:“候更儿的,一定很辛苦吧?我要是给你个机会,你想不想往上爬呢?”唬的李斯柳连连道:“不敢。”德芳冷笑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言毕拂袖而去。众人见皇上疏远了李斯柳,就连八贤王也不待见他,纷纷给李斯柳穿小鞋。大太监海盛自从权相郭士宜一倒,虽未被皇上贬职,已被排除在诸事之外,成了个空壳,此刻为性命计,正千方百计要向德芳示好,听的如此如此,忙带人将李斯柳痛打了五十杖,连夜扔到冷宫扫地去。李斯柳本想一飞冲天,谁料落得个如斯下场,也只得惹着疼,拖着一副残躯努力在冷宫中熬日子罢了。
德芳以为李斯柳之事到此为止,也懒待再去管顾一个小太监,实心帮衬昭帝处理国事不题。大约三个月以后,李斯柳对自己的一生已经绝望了,谁料一夜间,三名太监秉烛而来,李斯柳认的领头的那个,正是候更儿那班太监里的管事的,当时因他得宠,也没少亏待人家,因此两人一向要好之至,李斯柳见了他,更觉比亲爹还亲,这管事的将李斯柳拉至一边,道:“今夜皇上突命老奴带你至内书房,具体为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你自求多福罢。”李斯柳听了,如遭雷劈一般,整个人都瘫软了,但思及入宫以来为奴为婢的苦生活,以及自己的志向,李斯柳又迸发了无限的勇气:反正横竖是一死,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李斯柳整一整衣冠,便随管事的沿一条生僻路径,偷偷的来至内书房。
但见内书房灯火通明,昭帝身披一件猩红毡,侧着身子坐在书案之前,李斯柳一眼瞥见昭帝面露杀气,已吓的两腿瘫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叩头,口称:“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昭帝道:“起来罢。”李斯柳仍不敢起身,昭帝也就随他去了,忽然开口问道:“李斯柳,三月之前,你在朕的面前力主征战,可有什么依据?”原来这三月以来,局势急转直下,虽朝中大臣们想尽办法与辽国交涉,但辽国就是不松口,并以增加岁贡为条件,否则就要派兵征伐,昭帝毕竟年轻气盛,且这几年以来,国家在他的治理下,渐渐兴盛,他自谓有了资本,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这种蛮横要求,于是局势就变的僵化,朝中人人自危,八贤王率领众臣向昭帝请愿,都被昭帝驳了回去,但昭帝从大臣们统一的行动中,渐渐发觉自己并非一个乾纲独断的君主,尤其是大臣们一致上书附八贤王所言的时候,更让昭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李斯柳虽不知内中原委,但他也隐隐的感觉到了,皇上是支持开战的!只要这点就够了。是以,李斯柳搬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一套话,慷慨的道:“皇上,辽、金、夏三国虽然精于骑射,可我天朝地大物博,只要皇上下令重赏,必然能寻到一员虎将,要说到士兵、粮草,那更是不成问题。但八贤王说的对,我们签订和约在先,如今师出无名,才是最让人忧心的。”李斯柳这番话,句句击打在昭帝心坎上,听到师出无名一节,眉心更是皱在了一起:这何尝不是他连日来苦苦思索的问题啊!李斯柳见状,大着胆子献策道:“奴才尚有一言。眼下正有一个最好的时机!数月之前,辽国借辽商之死发难,皇上只需借安抚之名,给辽国送礼物,然后,再在这些礼物上做手脚,激怒辽主即可。对内,皇上可向臣民宣称:辽国不识好歹,蔑视圣赐之物,新帐老帐一起算,则名正言顺矣!”昭帝听罢,如提壶灌顶,不由笑道:“好计,好计!”李斯柳也陪笑了几声。
亦日,昭帝态度大变,于朝堂之上说道:“朕意已定,众卿所言甚是。辽、金、夏三国国土虽小,但骁勇善战之至,朕若贸然向辽国宣战,那其他二国誓必相帮,到时天朝腹背受敌,况天朝虽地大物博,但国家才刚刚兴盛起来,不宜久战,现在还不是报仇雪恨的最佳时机,当务之急,是积蓄力量,是忍。”众臣听罢,都松了一口气,齐声称颂昭帝英明。昭帝顿了顿,道:“关于辽国要求增加岁贡一事,此事不宜久置,就交与八贤王处理,卿务必在三日之内,拟出一个礼品清单来,交由朕裁决,不得有误。”德芳听罢,忙倒身下拜领旨。三日之后,果呈上了一个礼品单子,一一为昭帝解说道:“这些礼品都是微臣一一检查过的,给辽国送礼之事,关乎天朝的颜面,不能太朴素了,让人嘲笑我天朝无物;可也不能太奢霏了,教人唾骂朝庭有亡国之气。此几件宝物,虽然数目不多,可件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品,相信用来应付辽主,绰绰有余矣。”昭帝一件一件的认真检视过了,不禁赞道:“好,好!”回身笑道:“此番多亏皇叔父劝诫,朕才能悬崖勒马,不致犯下大错。”德芳忙倒身下拜,连称不敢。昭帝笑了笑,即命礼部尚书出面,派使者将国礼送至辽国,尽快处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