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的夏夜是闷热而潮湿的,闷得人喘不上气来,睡到半夜,袁布衣闷醒了,再也睡不着,索性穿上衣服,一摸身上粘粘的,干脆趁着无人到花园的池塘那冲个凉。
偷偷摸摸翻出后院,一条黑影熟门熟路地向着后花园行去。
深夜的花园安谧而宁静,远远的,水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潮湿而凉爽,夏夜的微风裹着花的清香泌人心脾,让人安全而舒适。
“娘,月儿这段时间病了,好久没来看娘了。娘一定也想月儿了吧。娘,月儿这次病得很重,可爹都没来看月儿,爹不是忘记月儿了。”一声柔柔的女声在夏夜里低语。
黑影一楞,顿住脚步,偷眼看去。就在那池塘边的大石上坐着一个白影,应该是位娇小的女子吧,那白影蜷缩着,明亮的月光照着水波粼粼,萤火虫不知疲倦地飞舞着,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可在月光、水光和萤光的盈绕下,那女子似梦非梦,可袁布衣心中却升起一股寒意,只觉得这周围似乎瞬间降了几度,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因为单凤眼扫过,这园中再无第二个人影。
白影倾身向着水继续说道:“娘,月儿是不是要不行了,月儿这次险些醒不过来,月儿不怕死,可月儿还不想死,娘走了,月儿再走了,留下爹爹一个人会孤单的。这些年来,月儿每次都差一点,有时候月儿也很累了,真想就这样睡下去,可月儿舍不下爹爹。
那女声柔软中还带着一点点清亮的童音,娇娇嫩嫩,细语侬侬,听得袁布衣心中一酸。心想着这女子可能是那位常年卧病的林家大小姐吧。
进府半月,凭着一张笑脸,袁布衣早就摸熟了林家上下。林家的主子很单纯,林家老爷是一位三十许的中年人,严肃冷漠,大多数时间都在忙着生意,很少在家。林家夫人早年病故,据说林老爷和夫人感情甚笃,夫人走了这许多年,也没将小妾扶正,林夫人身后遗了一位小姐,不过因为长年生病,袁布衣进府来还从未见过。再下就是林老爷的三房姨夫人,还有就是林家二小姐。
看着那白影,袁布衣回想着进府后得来的情报,想来这就是那位林夫人遗下的小姐了,舒了口气,自嘲刚刚还以为见鬼。
“喀——”
“谁。”白影瑟缩着惊问,软软的童音里带着惊恐。
袁布衣苦笑着,举起的脚半天不敢落下。
半晌,寂静的园内只有蟋蟀的哼唱,林家小姐吁了口气,轻笑着:“娘,是你吗?”
袁布衣更不敢动了,心中从没这么后悔过,当年师傅要教他茅山阴阳剑风掌的时候,他在干吗,好像是在跑给师傅追吧,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挑三捡四的了,袁布衣的内心哀嚎不已。
林家小姐继续说道:“娘,这些年月儿老是生病,雾姨说爹爹是太忙了,等爹爹忙完了正事就会来看月儿的,月儿等呀等,等了好久呢,爹爹都没有来。娘,月儿是不是坏孩子呀,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月儿了。月儿这么没用,爹爹会不会不要月儿了。娘,月儿是不是变坏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月儿不敢想,可偏偏自己就冒出来了。月儿一定是变坏了。”娇娇软软的童音带着明显的鼻音,咕咕侬侬地念叨着:“二娘和妹妹也很少来看我了,大家是不是都把月儿忘了。”
随即那娇软的声音又不住地自责:“娘,月儿一定是病糊涂了,大家对月儿这么好,月儿怎么能这么想呢。月儿这一病就是十五年,每年的药钱就是一大笔银子,爹爹和二娘若是厌烦了月儿早就不会给月儿治病了是不是。”带泪的轻笑声响起“娘,月儿是太寂寞了,老是胡思乱想。等月儿的病好了,就可以和妹妹玩了是不是。月儿好些年没有出过院子了......”语音里带着浓浓的想往。
听着林小姐的话,袁布衣想起了山上的日子,眼圈一红。
“咳”从来没有好处绝对不做的袁布衣竟然冲动地大声地咳嗽了一声。
“谁——”林小姐颤抖地跳了起来。 “小姐别怕,小人是后院厨房里的下人,惊扰了小姐,小姐莫怪。”袁布衣一边答应着一边从树后走出来,刻意地放慢了脚步,让明亮的月光照到自己的脸上。
慢吞吞地走到池塘边,停住,袁布衣柔声说道:“小姐,我叫袁布衣,是外乡人,这江宁的夜里太热,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没吓着小姐吧。”声音里明显带着诱哄,这一段时间在昆姗的训练下,袁布衣已经沦落为孝子一族——孝顺孩子,这般对孩子说话的语气早就驾轻就熟了。
也许是被袁布衣的温柔打动,林小姐怯生生地探出头来,迟疑地打量着,这夜明月如霜,几步外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的。“这人好有趣”林小姐心道, 同样瘦削的少年让她有了些许的安全感,只见月光下的袁布衣披着一件下人的粗布衣服,细细的眉眼笑得分外讨喜。“笑得这么温柔好看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吧。”林小姐又走出了几步。
“小姐,吓到你了吧。我一个外乡人,没什么朋友,心里有话也不知跟谁说,心里苦就出来走走。”语音里的苦涩让人心酸。
林小姐同情地看着他,放下了警惕,“不怪你,是我自己跑出来,莫要吓到你才是。我叫林如月。你叫袁布衣是吗。”面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你受了欺负吗,可惜我老是生病,帮不上你的忙。”
被林如月的纯真彻底打败的袁布衣,心下嘀咕“这世上还有比小昆姗还好骗的人。”暗自翻着白眼“罢了,反正也无事,哄哄她,全当做善事了。”
“没关系,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比你大上几岁,我就叫你月儿好不好。”
“好呀,好呀,月儿也没什么朋友们呢,布衣哥哥做月儿的朋友好不好。”小丫头忙不叠地答应着,重重的鼻音带着明显的渴望。
“那就说定了,从今以后,月儿做袁布衣的好朋友,袁布衣也做月儿的好朋友,我们是天底下最好的好朋友。以后,月儿有心事要和袁布衣说,袁布衣有困难月儿要帮忙。”袁布衣霸道地决定。
“月儿做袁布衣的好朋友,袁布衣也做月儿的好朋友。”林如月嘴中念着,喜极而泣,雪白如玉的小手伸出来,袁布衣握住那冰冷得有些透明的小手.
“对,月儿是袁布衣的好朋友。” 这两人,一个在山上长大,不通俗务,不过即便有人跟他说男女受授不亲的话,他也只会当是放屁;而另一个,天真烂漫,长年卧病,自也是不懂这尘世间的规矩。两个人自自然然地牵着手,无一丝羞涩。
袁布衣拉着林如月坐到先前的大石上,看那苍白小脸上泪痕,有些不舒服,粗鲁地掀起衣襟伸到林如月的鼻下,林如月也不客气抓过来大声擤着鼻泣,像个小孩子,扮着鬼脸呵呵地笑着。
侧着脸看着林如月,听小丫头最初的自言自语应该至少十五岁了,可细细看来,小丫头瘦小的像那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白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脆弱的颈上却是与瘦小的身体不相衬的大脑袋,脸色苍白的无一丝血色,睛也大得出奇,深得像一汪碧水,瞳孔深处闪着幽幽的青光。小丫头不美也不丑,初一看大脑袋有些怪异,可细细打量,这小丫头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你一看再看,吸引着你的心神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去,混和着纯真的风情才是最不让人设防的,端详了一会儿之后,连小昭都诱惑不了的心神竟然有些惶惑。袁布衣低垂下眼帘,收敛心神,暗叫再长大些,可不是个红颜祸水才怪。
有些似曾相识,布衣猛然想起“这种骨子里浑然天成的诱惑他只在小昭身上见过,怪了,这孩子身上竟然有着媚狐才有的惑人风情,只是她年纪还小,少了小昭的妖艳妩媚,让人一时不察。”
袁布衣神情怪异地打量着林如月,用他不怎么高明的道术仔细探查,终于确定眼前的林如月只是个普通人类后才松了口气,心下却有些得意:“随便认一认都能找个天生媚骨的人做朋友,嘿嘿,回去一定要去笑笑小昭那个半吊子的媚狐去。”想到高兴处自是眉开眼笑,斜挑的眼也染上了几丝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