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虎丘山
跟着斐然君左拐右拐，月色渐从烟云破出，阡陌纵横着点点萤光，给这寂冷月色平添几抹柔和。
九重阁楼之中，美人云鬓逶迤，仙玦曳地，万丈烛火深处，泛泛烟火，仙乐翩飞。
千年不衰的白梨花漱漱扑落，沾满衣袖，落在指尖，却又被琴弦无情碾碎。
哀曲艳词，是道不尽的痴男怨女，婉转哀绪。
琴声戛然而止，跃然负琴踏水而来，曲深幽境，守株待兔。
一旁的斐然昏昏欲倒，不待六月开口，又闻一阵琴音短促急烈，波涛万丈，全然不似向前婉转。
“灵姬，你……”
六月强支着混沌的灵识，抚着身旁的斐然君，“这……琴音，是幻境？……”
“琅琊，不对，如今叫六月了，多好听的名字啊，他果然不肯亏待你的……”
跃然的声音在琴声之内，宛如玉珠落地，诱惑至极，“过来六月，过来吧……既然你不愿承认，就让我帮你做出选择。”
摇摇晃晃之中，一道白色莹光气势汹涌，直袭六月而来。世间万物顿时混沌起来，灵台模糊之际。
琴音之中，沧海倒置。
火红火红的太阳高挂苍穹，温暖的阳光铺满了底下的绿树红花。
这本该是个春光烂漫的日子，奈何青天白日，世道却是不行了。
虎丘山是座普普通通的大山，与凡世的山川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忽然之间，山脚下悄悄多了个狐狸洞罢了。
狐狸洞里住着个术法修得十分一般的小狐妖囡囡。因术法修得实在是太烂了，已故被虎丘山上的其他妖魔欺负，那也是常事了。
“唉，”囡囡虚弱地揉了揉肚子，“看来今日不出这狐狸洞是不能了。”
望了眼高高挂起的金乌，她慢慢挪开了狐狸洞门。
自阿爹死后，这次可是饿了五天的肚子了。
阿爹想得周全，归西那会，拼尽一身修为设下了洞口那些禁法，保了她的平安。
他爹死前有言，“我尚健在那会，想与你找个有本事的相公，奈何都看不上你……”
囡囡羞愧了，想来自己也不算不堪入目，比起狐狸洞前那些出双入对的女妖一点不差，不料就是没个追求自己的。
一日遇见要吃她的云拔，她见缝插针问了一句，被讥讽了一把，“你是只母狐狸，可这虎丘山上素来没有别的公狐狸，要想嫁出去，难呦。”
如今世道种族歧视都有啦？自己真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她爹见她也是满脸愁容，且自己也命不久矣，也就不忍心再数落她了。
“唉，也罢，如今也没时日与你纠结这事了。只是有一点你切记，没人护着你，你便要自己护着自己，如今我在洞口设下禁术，你以后没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你便不要出去瞎晃悠了。”
她爹也熬不下去了，她连连捣头称是。他爹再看了她一眼，吸了口气，设下了洞口禁术，寿终正寝了。
这是前缘，自保不足，她是断然不敢出去招惹是非的。
她想，但此番还不出这狐狸洞就得饿死了。
她在半山腰的萝卜地里熟溜地拔了两个萝卜，急赶慢赶赶回狐狸洞时，冤家路窄，果不其然遇见了那位天长日久觊觎她内丹的小妖云拔。
云拔觊觎她本也没什么道理。
只是这虎丘山上，术法修得还能比他低的，便只有狐狸洞里的那位小狐狸了。
这世道，若是不想被别的妖魔吃掉，便只能吃掉别人。
于是今日，云拔截胡到了狐狸洞口，嘴里叼着颗青枣，含糊不清道，“阿囡，你的术法也是修得太不好，不是被我吃掉也会被别人吃掉，你与我也算得上福缘深厚，这般好事与其便宜别个，还不如便宜我算了。”
囡囡暗骂了声“世风日下”，怎得好不容易修了个妖胎，还与那些飞禽走兽一般吃来吃去？?
云拔细狭眼里寒光一闪，囡囡拔腿就逃。
云拔很不屑，“小样，老子都死翘翘了，你哪还逃得了？”
脚底黑云一腾，“跐溜”一声就挡在了她身前。
他吐出嘴里的枣核，一只手捏着她细白滑溜的下巴，“滋滋，阿囡，你阿爹将你养得真好，想来内丹也是顶好吃的。”
囡囡连连摇头，“我才不好吃呢！年前我还吃了顿山脚的毒蘑菇，阿爹说我的余毒还没排清，你，你莫要吃我！”
云拔兴味盎然，捏她下巴的手指又紧了紧，“噢，阿囡这你便不懂我了。这也是，我虽与你见面频繁，但大多都是打个照面，你又如何知道，我云拔最最喜欢的便是虎丘山脚的毒蘑菇？”
他眼中凶光毕露，手越收越紧，囡囡只感到脚底虚浮，身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被掏空。
她闭眼，泪流，默念，“阿爹，我来找你了。”
不料，这次却没死成。
“哪只小妖竟敢阻我好事？”云拔痛得手一松，气冲冲道。
气势凌人的枣核又不偏不倚卡在了他的牙缝里。
“今年的枣子生得倒是甜。”
老槐树上传来一个慵懒至极的声音。
囡囡睁眼望去，见一紫衣男子卧在树桠上，一手斜撑着黔首，一手指尖捏着颗锃亮的枣子，对着黄澄澄的阳光望着，姿态好不风流。
他轻盈一跃，正正落在囡囡面前，左手擒着云拔的后衣领，略思索道：“阿囡……这是个什么名字……罢了，本是同根生，今日救了你罢。”
说完，便见一颗血红的内丹从云拔头顶升起。
一念之间，那小妖眼一闭，倒地身亡。
他一口将云拔的内丹吞下，云淡风轻地理了理衣袖。
“你，你，你吃了他！”
他若无其事，“那又如何。我不吃他，他便要吃了你。”
囡囡心底百味沉杂。
云拔虽不是什么好妖，每次见着都嚷嚷着吃她，但始终没有成功。阿爹在时，偶尔出来逛逛，遇见他也乐呵；没遇着他，还挺怀念的……
云拔他，虽要吃了自己，但也算作自己在虎丘山唯一的坏朋友吧？
云拔他，就这么死了？
诶，这世道，每次嚷嚷着要吃她内丹的云拔，竟死在了自己的前头。
她垂头丧气，准备回狐狸洞好好整理一下心情，遂与那人招了招手，“那个谁，今日多谢相救，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不准走。”
袖摆微微一拂，便阻了她的去路，“我救了你，你这样就想走么？”
囡囡一诧，抬眼看身前男子面如冠玉，眉眼温润，可冷峻的神色却给周身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囡囡拽紧手心，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热汗，“你，你是吃了他不够，还要来吃了我？”
男子微微一笑，眸色颇有些嫌弃气味，“我吃你做什么，这点微末道行。”
“那你想干什么？”
囡囡机敏起来，阿爹说过，在这个世风日下的世道里，施恩不求报的人，不多了啊。
她等了又等，只见这男子一双煞好看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看，一瞬不瞬。
他冷漠的眸色似是敛了几分，平白露出一丝和煦色彩。看着眼前一脸疑惑的女子，他顿了顿，“这虎丘山上从来只有我一只狐妖，本以为没个同族，殊不知何时蹦出你这只小狐妖……我想，以后若是要延续香火，便只能与你一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