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肩下山，一个满心欢喜，一个满面委屈。因为身上易经伐髓排出杂质的缘故，两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太好闻，倒应了一句“臭味相投”的古话。
“昨晚我讲解完经文之后，身体仿佛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萧寒看着身边轻盈余飞的白玉，含蓄的表达着自己的困惑，“我感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走山路不觉得累，脚步轻快了许多，你说我是不是因为讲经的缘故，不知不觉中踏上了修行之路，眼下已经是脱胎换骨了？”
“啊，终于到了河边了！我身上都要脏死了！”白玉欢呼着，扑通一声跃入了河水中，转眼像条鱼儿一样游得远了，直接将满腹疑惑的萧寒晾在了一边。
萧寒呆了片刻，只好将满脑门的不解弃之脑后，坐在河边脱光了膀子慢慢清洗自己的身体。
没过多久，白玉便从河中猛然跃了出来，一身洁白似雪的锦袍上，竟是连一滴水珠儿都没有沾上。
抿嘴笑着向萧寒挥手告别，她轻盈的身体踏着路边的草木，一路愈行愈远。留下一个张着嘴巴瞠目结舌的萧寒，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终于解脱了，还是悲哀自己这一晚上的可怜遭遇。
他沉默了一会儿，确定白玉已经走的远了，这才手指着天空中的朵朵白云，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嘶声怒吼了一句：“你妹啊！”
或许是洗经伐髓的效果不错，恍然如脱胎换骨的萧寒，这一声怒骂如黄河之水泄了闸，滚滚奔流着，直冲天际。朗朗乾坤之中，朵朵白云之上，一根金光灿烂的正在急速飞行的巨大禅杖上，两个和尚同时睁开了眼睛。
“因圆师叔，地上好像有人在骂我们？”清清秀秀的小和尚面露不解，俯身向云端之下望去。
“好像个屁！就是有人在骂我们！”胖大的中年和尚是怒目圆瞪，钵儿大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因果师侄，跟我下去揍他！”
“因圆师叔，且慢犯了嗔戒。”小和尚咽了下口水，小小的拳头攥住了中年和尚的手腕，“下去问个清楚才好，若不是骂我们，我们却出手打人，就犯了因果了。师侄虽然年幼，却也知道尘世之中的污言秽语，一般都直指对方的娘亲。云端下那人嘴里说的却是你妹……”
萧寒嘶喊完毕，发泄了心中的郁闷，稍微觉得有些舒服。他胡乱穿好衣服，转过身，正要回家，脑袋却碰在了一团鼓囊囊的肉上。
“小妖精回来了？”萧寒浑身一僵，暗道不好，自己撞的这个地方，好像不是很妥。他闭上眼睛等待对方的怒火，半晌却无动静。等他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看，却发现一个胖大的中年和尚堵在了自己的路上。胖和尚的身边，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脸上正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大师为何拦住我的去路？”萧寒看到和尚，先是一愣，随后狂喜。自己窝在马蹄镇这么多天了，盼来盼去盼的就是妖怪的克星，和尚或者道士。如今一个货真价实的和尚就在自己面前，他如何不喜？
因圆和尚原本冲天的怒火，看了萧寒之后，胖脸上却闪过几分诧异。他盯着萧寒上上下下打量几番，眼神里露出几分欢喜。他上前几步，口称佛号道：“施主，贫僧看你神情目明，骨骼清奇，乃百年难得一见的修佛奇才。若不介意，可否让贫僧替你摸摸经脉骨骼？”
萧寒看着面前态度诚恳的和尚，听着这经典的骗子台词，一颗心渐渐的凉了下来。他挠挠头，苦笑道：“不必摸了，我没钱施舍给你。”
因圆和尚愣了愣，挥手解释道：“施主误会了，贫僧并无化缘之意。实不相瞒，贫僧乃是莽苍群山以北因缘寺的弟子，见到施主天赋异禀，不免动了爱才之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萧寒心中不屑，却不敢表露出来。两个和尚膀大腰圆，若是行骗不成，劫财劫色他可就吃不消了。他敷衍的笑着，很委婉的拒绝着：“大师客气了，小子山野乡民，哪来的天赋异禀。大师还请让开道路，小子还要回家吃饭呢。”
“你可是不信？”因圆和尚认定了萧寒身上有天赋，如何肯让路。他一把拉过身边的小和尚，说道：“施主，你既然是附近的山民，如何不知道我莽苍以北因缘寺的大名？贫僧因圆，这是我师侄因果，我们每隔数年都会给山中的村庄部落治病救灾。”
“姻缘寺？”萧寒心中生出荒唐之意，“你出你的家，为何还要管俗世的姻缘？”
“是因果的因，缘分的缘。”因圆一把拽住了萧寒的袖子，“施主天赋异禀，万中无一，此乃造化所赐，施主莫要自误啊！”
萧寒半信半疑的看着胖和尚，试探的问道：“你可会飞天遁地？”
因圆面上一喜，正待点头，耳中却听得师侄因果传音入密：“师叔慎言，此次踏入红尘，方丈千叮万嘱，不可施展法术，惊扰百姓。”
因圆叹息一声，面上喜色褪去，低声道：“不会。”
萧寒有些失望，继续问道：“可会降妖伏魔？”
因圆瞪眼看着身边的清秀小和尚，苦声道：“不会。”
萧寒丧失了兴趣，最后问道：“大师可会呼风唤雨？是否力大无穷，可否刀枪不入……”
“你说的这些我都会，但是我不能说我会。”因圆瞪着萧寒，心中非常憋屈。他低下头去，无奈道：“不会。”
萧寒摇摇头，抬脚绕过因圆，就要往马蹄镇走。因圆紧紧拽住他的袖子，面上带了恳求之色：“施主莫要自误啊，贫僧佛法精深，数百里方圆无人可及。贫僧还可做法渡人，渡人去西天极乐……”
“去西天？”萧寒瞪着他。
“去西天！”因圆矜持的点头。
“死秃驴，西天还是留着你你自己去吧！”
萧寒哈哈哈大笑三声，甩开袖子，迈开步子，往马蹄镇的方向狂奔而去。脱胎换骨之后的他，奔跑起来轻盈如风。
因圆望着萧寒远去的背影，眉毛飞了起来，怒目圆睁，两个拳头攥的咯咯作响，他大吼一声“无知小儿，气煞我也”，一甩袖子，整个人脚踏金色禅杖，直奔云霄而去。小和尚因果见状，苦笑一声，一个凌空翻滚，稳稳的落在了禅杖之上。
萧寒担心那挨骂的胖和尚追上来打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偷看，正看到一根金光闪闪的禅杖载着二人一飞冲天，转眼间隐入云层不见。
萧寒双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等他手脚并用爬起身来，万里晴空，哪里还有两个和尚的踪迹？
白玉脚踏草木，在莽苍群山中向南飞奔。听完萧寒讲解的大悲咒，她发现自己隐隐有脱胎换骨的迹象，修仙的先天资质更是在不知不觉中上升了一个层次。欣喜若狂的她恨不得立刻回到家，好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一向疼爱她的爷爷。
她快乐的在丛林间奔跑着，如蝴蝶翩翩飞舞，轻松而又惬意。但是奔跑到一块巨岩之上的时候，她跳跃的身体突然止住，整个人如同僵硬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一根金色禅杖降下云端，上面站着一个满面怒气的中年和尚和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和尚。正是刚刚萧寒有眼不识的两个因缘寺高僧。
因圆和尚手指白玉，怒声喝道：“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四处奔走，可是想要谋人性命？”
白玉缓缓抬起头来，身躯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如纸，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小和尚因果一把抓住因圆的手腕，劝道：“师叔且慢，这畜生体内佛气缭绕，虽然底蕴甚薄，却也非一日之功。看那情形，没有经年累月的熏陶，实难有此般造化。据我看来，或是哪位前辈豢养的玩伴，或是一心向佛的灵兽，还是放他去吧。”
“有缘的偏偏不肯，无缘的偏偏礼佛，真是气煞我也！”因圆大袖一甩，怒气冲冲的再次消失在云际。
白玉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大汗淋漓。半晌之后，身体内终于有了力量。她再也不敢炫耀优美的身姿，一路飞奔着，惶惶如丧家之犬，直接冲入了一个狭长幽暗的山洞之中。山洞起初逼仄，渐渐的豁然开朗，原来里面另有洞天。
“哟，依依回来了？”一个身穿紫裙的美丽女子走一个石洞里走出来，嘴里说着温暖的话语，狭长的眼睛里冷冷的没有一丝温情。
“二姐。”白玉停下步伐，擦了擦额上的汗，“爷爷呢？”
“爷爷去了阴尸宗，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估计回不来。你又死到哪里去了？你说说你，三天两头的不回家，偏偏还占着灵气最浓郁的洞府，你是不是仗着爷爷宠溺，存心想气死你的哥哥姐姐们啊？天天往外跑，你干脆死在外头得了。”紫裙女子狠狠剜了白玉一眼，脸上满是愤愤之色。
一个身材高大，腰里围着熊皮的壮硕男子拎着狼牙棒走了出来，看了白玉一眼，粗声粗气的问道：“怎么满头大汗的，遇到仇家了？”
“不是仇家。”白玉看了自己的大哥一眼，低声解释道：“回来的路上遇到因缘寺的和尚了。”
“什么？”
“因缘寺的和尚？”
壮硕男子和紫裙女子惊叫出声，脸色剧变。紫裙女子震惊之后，猛地走上前，啪的一记耳光狠狠的抽在白玉脸上。
白玉闷不做声地摔倒在地上，半边脸颊高高地肿起，血红一片。
“你个该死不死的贱人！”紫裙女子脸色狰狞，手指哆嗦，“因缘寺的和尚你也敢惹？你这个害人精，你是要害死我们全家啊？”
白玉默默的擦着嘴角的血迹，低声分辨道：“和尚走了半天，我才回的家。”
“招惹了那么凶的仇家，你还敢顶嘴？”紫裙女子上前狠狠一脚踹在白玉的肚子上，让她的身子立刻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咱家爷爷才是筑基期圆满的境界，你就敢去惹那些金丹境界的和尚，人家一根手指间就能灭了咱们去全家九口！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整日里四处招摇媚惑，真是不知死活！与其看着你天天去外面树敌，不如我先打死你，好过你祸害了别人！”
“住手，紫鸾！打残了依依，想让爷爷回来废了你？”壮硕男子呵斥了紫衫女子一声，一把推开她，将白玉扶了起来，“依依，告诉大哥，因缘寺的和尚为什么没有杀你？”
白玉想起救了自己一命的佛宗真气，下意识的隐藏了这个秘密。她依靠在大哥宽阔的肩膀上，感觉到一分久违的暖意。看着大哥关切的眼神，她脸上露出生硬的微笑，缓缓编织着谎言：“他们只是路过，见我身上没有血腥之气，不曾害过人命，自然就没杀我。”
壮硕男子面色一变，眼神变得锐利无比。他攥着白玉的手腕猛然一紧，山洞里清晰的响起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
白玉凄声痛哼着，再次跌倒在地上。碎裂的腕骨痛彻心扉，她眼前瞬时间一片模糊，热泪沿着脸颊流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你真该死在外面！”壮硕男子脸色满是凶厉之色，“你身上没有血腥之气，老子身上却有几条人命！你招惹来这些死秃驴，是不是存心不让大哥再踏出门口一步了？”
紧紧守着心中最后一点儿自尊，白玉紧紧咬着牙，忍着剧烈的痛楚，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她的内心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但是五官精致的脸上却挂着数九隆冬才有的寒霜。她一瘸一拐的走进自己的洞府，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背着那个巨大的包裹一步一步向着洞外走去。各个洞府内不停有男子和女子出来看热闹，白玉面无表情的路过他们，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一个蛇般妩媚的女子娇声道：“依依，是你自己走的，哥哥姐姐们可没有逼你，爷爷回来后你别乱说话啊！”
一个油头粉面的瘦小男子咧着嘴笑：“依依，你一定要活着喔。三个月后就是家族比试，四哥还等着打败你，好汲取你身上的真元呢！”
白玉肩膀抖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哥哥姐姐们那一张张或嫉妒或仇恨或冷漠或狠厉的脸，精致的脸蛋儿上渐渐浮现出不屑的笑容。她举起被捏碎手腕的右手，慢慢挥动着，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三个月后，我会回来，一个一个打败你们。”
或者，杀死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