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过了山口就可以到家了，倩文一定等得着急了，可李七的脚步却快不起来。胡力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既不敢追上前，又不甘心回头离开。
李七终于停下脚步，等胡力跟上来，也不回头，却慢慢问道：“你受伤了。”
“是。”胡力站在李七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腰背，嘴角不觉露出笑，“他们并不想我逃出来找帮手。”
李七冷冷哼一声，似乎又想继续往前走，却还是没有动。
胡力很快接着说道：“在大哥入狱之前，我们就已经调查清楚，奸臣与金狗私通，有密函往来，只要能得到这些密函，就可以为大哥洗清冤情。”
“你们还是信任那个贪生怕死的皇帝？以为他只是一时被蒙蔽？就算这次大哥能脱罪，你们能保证以后就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了？”他没有再说下去，他其实很想说，如果不是这个皇帝，如果不是这个腐败无能的朝廷，他岂不是也像各位兄弟一样去守卫边关，杀敌卫国呢？又何至于隐身在这个偏僻而孤远的小渔村呢？可是……难道他会后悔吗？倩文和孩子，平凡而平静的生活不也是他一心向往的？想到倩文，他心头涌起暖意，却又握紧了拳头。
胡力上前一步跨到他的面前，收起之前的谦恭和讨好，正色说道：“你还是不明白大哥的心，大哥在边关马革裹尸出生入死，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皇帝，也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生活在这片美丽江山上的千千万万的百姓，为了驱逐金狗，大哥一直忍辱负重，你还不明白吗？”
李七居然不能面对胡力的眼睛，他转开脸，看着路边一株幼小的黄花，虽然在风中摇曳欲倒，却又顽强地坚持着。
胡力看着李七痛苦的面容，又放缓了声音，“其实你是明白大哥的，对不对？所以你当初离开的时候承诺，只要大哥有需要，既使是刀山火海，也要回来，对不对？”
李七抬起头，直视着胡力的眼睛，“不错，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他的神情坚毅而平静，可心里却莫名地刺痛，几乎忍不住伸手到背后的包袱里去摸摸那双绸布柔软的小虎头鞋。
四
院门半掩，李七举手想要推门，手停在半空，迟迟无法放下。清早出门的时候，他恨不得立刻转回头再见到倩文，可如今他又是那么害怕见到她。他对兄弟有过承诺，可对爱人不也有过承诺吗？他与倩文手挽手，一起走进江湖，一起走出江湖，又一起建起这个简陋而温馨的小家……他答应过她相伴终老……
“七哥，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倩文笑盈盈从里面拉开门，“哦，还带了朋友来。”
李七勉强笑笑，把举起开门的手攥在自己的另一只手里，绞扭着手指，清清嗓子，介绍倩文与胡力认识。
胡力看看倩文，再看看倩文臃肿的腰腹，叫声七嫂，回头看着李七说不出话来。
倩文第一次遇到李七，是在封山五狼的总寨。她和师兄收集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五狼作恶多端，早该有人出头为民锄害。在他们赶到五狼总寨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两匹半恶狼，其中的两条还能勉强站立，另外一条则躺在地上残喘最后的几口呼吸。
大厅里一片狼藉，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还活着的人都是面目狰狞而丑恶，只有一个年轻人挺直地站在当地，目光凌厉，嘴角却带着笑，自信而骄傲的笑。后来，倩文知道了他叫李七，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名字，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可他的人却像迷一样深邃，发散着非凡的魅力。倩文没有打听他的过去，也没有想过他的将来，就从两人目光相遇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已经决定跟着他天涯海角，永不后悔。现在，她看到了跟在李七身后的胡力，看到李七闪烁的眼睛，护在小腹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本来期待丈夫回家的心突然就沉落了，空荡荡的，似乎一路跌进深渊，再也找不到停歇之处。
倩文满面笑容地招呼胡力入座，又帮着丈夫放下肩上的包袱，再端来热茶，又安顿说去准备晚饭。
胡力目送倩文消失在门后，回过头看着李七，“你应该好好陪着嫂夫人。”
李七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瘦长有力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这里也需要你，你不能跟我走。”
李七慢慢抬起头，望着倩文走出的门，抿紧了嘴。
五
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墨色的空中，并有繁星点缀。倩文靠坐在竹椅中，身边的小石桌上放着一杯刚打上来的清凉井水。她神态悠闲，摇着大葵扇，又伸过去替李七驱赶蚊子小虫。李七往磨刀石上点洒清水，突然不耐烦起来，拿起旁边的水碗，将一碗水没头没脑地倒在石上，然后抓起一把柴刀，用力地磨起来。倩文手中的扇子顿了顿，又继续不紧不慢地摇着。
李七很快就磨好了柴刀，立刻又抓过镰刀开始磨。家里的几件农具都磨过了，他似乎还是不满意，重新抓起柴刀又磨起来。倩文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而安详，可握着莆扇的手却绷紧了，白皙的手背上浮起浅淡的蓝色经络。
“胡大哥的呼噜声可真大，在院子里都能听到，他的伤不要紧吧？”倩文本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改了口。
“不要紧，几处外伤，敷过药，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
“他是专门来找你的？”倩文缓缓问道。
李七停住手，抬头看看倩文，又望一眼天边的新月，道：“是。”
倩文不再说话，一手摇着大葵扇，一手轻柔地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眼睛望着繁星如织的辽远的天空，神思翩翩，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七站起来，走到倩文身边，手搭在她肩上，看进她的眼睛，“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倩文点点头，扶着他的手站起身，“好，你送我回去。”
李七掩上房门，站在门口。听着房里的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是昔日重情义同生死的兄弟，另一个是爱心痴重的妻子。他轻轻叹口气，转过身，缓缓走到院中，仰头对着明月一轮，只觉得天地苍茫，人身渺小，一时心里起伏翻腾，难以决断。
房门声响，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却是倩文又披衣出来。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态却依然宁静自若。她走到李七面前，举起双手，手中捧着一柄长剑，笑着道：“也许你也该磨磨这把剑了。”
李七愣了愣，双手已不自觉地接过长剑。呛啷一声低吟，他拔出半截剑锋，一时月光，剑光，映着倩文晶莹的眼眸，闪亮亮的像是天地之精灵。他不觉看得痴了，口中喃喃，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倩文笑笑，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脸，轻声说道：“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