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婴儿生的粉雕玉琢好不可爱,仿佛金童玉子。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嘴唇隐隐透紫,也不知被弃在这丛中多久了。云容颤抖的伸过手去试探,将要入冬的时节,昨夜又是偌大的雨……
指腹触到浅弱的呼吸,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
楚靖哲再次睁开眼时便对上了那样一双眸子,温柔若水,干净无暇,里头隐隐带着些期盼担心和忐忑畏怯。移开视线,习惯性的审视起这个陌生的女人来,头发凌乱,发间看得见夹杂着几片细小的枯叶,衣服寒酸鄙陋居然还打着补丁。
这是哪里来的下等仆婢?
看到小婴孩终于睁开眼,云容的脸上放出喜悦的光彩来。随即却看到这个小小的眉头蹙起,便又慌乱的想它是不是冷了?饿了?探过去的手才伸到半空又折回来搓了搓,等手稍热些后才覆上那个小额头。
楚靖哲摆头欲躲,却发现颈脖软趴无力,终是被那双有些粗糙的手覆上了自己的额。他是花街柳巷的销金豪客,不知把玩过多少素手柔荑。就是楚府的丫鬟也是惯被娇生惯养的,怕是只有府里扫撒的仆妇才会有这般粗糙的手。
放肆!
楚靖哲大声喝止,入耳的却是婴儿的啼哭声。
还未及思量明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身子竟然腾空而起,通身不过小小一团,轻而易举的被那女人抱在怀中。
料是楚靖哲神鬼不惧的张狂性子,也不由得双目骇得遽张。
这到底……怎么回事?
……
云容手脚麻利的生火熬粥,不时回头看看。那个小家伙除刚睁开眼时哭喊过,就一直不哭不闹的呆着,眼睛眨也不眨。她不知道别家的孩子是怎样,总觉得这个小宝儿乖巧贴心得让人心疼,也不知道谁家的父母恁的狠心把他弃在荒野。
楚靖哲却不是什么体贴乖巧,而是被事实给弄懵了。
他清楚的记得楚韩——他的义兄,朝他后背刺去的那一刀。那个时候他就死了?楚韩一向心思慎密,既然下手了,就绝不会有丝毫疏漏。可之后那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那个怪人,还有那个赌约?莫非只是死前迷蒙中出现的幻象?
现在这般,变作刚出生的婴儿,是转世投胎?那个粗鄙的村妇又和这个婴儿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自己还留有前生的记忆?或者只是借体还魂,如那些神鬼志异的话本里头写的,生前积怨太深不得超度轮回?
千百个疑问在脑中搅成一团乱麻,让他怔怔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这种情况之前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父母双双罹难亡故,另一次……是最疼他的祖母也辞世离开,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与那两次自己心灰意懒不同,这次他心急火燎的想要做什么,却完全无能为力,甚至不能让莫名变得绵软的身子站起来。
这屋子破旧不堪,见不到几块砖瓦,都是些贱价木材草草拼成。风吹日晒的裂开了不少细缝,有些小的用些草屑塞糊好,大些的另用一块木板钉住挡好。不好看,不止是不好看,和那女人身上的衣裳一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代,早该被取缔丢弃。楚靖哲自小锦衣玉食,住着广厦豪宅,若不是亲身至此,根本料不到世间还有如此人家,此时境遇与旦日之前差异何止天渊。
米粥的香味很诱人,楚靖哲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进食过,印象中这样饥肠辘辘的滋味好像之前只有过一回。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少不更事时做的蠢事。
肚子里的肠子都在绞痛,楚靖哲以为这时候自己连头牛都可以生吞下去。但当那勺粥真被喂进口的时候,却是顷刻就被吐了出来。
云容用家里所剩不多的糙米熬了一小锅粥,吹得稍凉了些小心的喂到小宝儿的口中。不想才刚入口,就被吐了出来,云容防备不及,那件雪貂袍子做的襁褓就被那孩子吐湿了一大块。
呀!
云容急急放下粥碗拿了块巾子把粥擦干净,她平素干活最是利落,现在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要先做哪些步骤。
楚靖哲的脸皱成了一团,也不知道是因为粥的难吃,还是被从颈脖流下去的粘稠给恶心的。
云容的厨艺本不差,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平日里一个人吃的清淡简单,家中也没备有多少食材。况且婴孩不能吃荤腥油腻或是太过咸甜的东西,所以熬的粥也就真的只是糙米粥的原味了。
楚大少从小锦衣玉食,虽不说能一尝龙肝凤髓,鲍参翅肚却只寻常。这几年他穷极无聊,更是四处搜罗天下美食,光家中厨子就已近百,一年中每日菜色竟都未有重样。可想而知那张嘴被养的有多刁,初一尝到这种粗糙寡淡中还带点怪味的粥便控制不住下意识的吐出去。
这该死的是什么鬼东西!
云容显得有些笨拙的换掉了那件被污的雪貂袍,仔细的用拧干水的热毛巾把小宝儿的身子擦干净,接着快速的用一床青色带着大朵暗红色花纹的毯子把小宝儿包裹严实。这毯子看着成色挺新,上头也没有补丁,应该是云容挺珍爱的东西。
待到她端过重热好的粥来,小宝儿的嘴唇却紧抿着怎么也不肯张开。好不容易喂进去一勺,却飞快的被吐出来。
先前的那口粥似乎点燃了楚靖哲的怒气,楚韩的背叛和刺杀,现在莫名其妙的处境,心中的彷徨不安和不能自主的无力感,通通爆发出来。心情恶劣得只想全世界都陪着自己难受,幼稚的不喝粥,把粥吐得到处都是,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手忙脚乱心急如焚的围着他团团转。转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沉,意识又开始模糊,那个女人粗鄙难看的脸也变得朦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