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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梦魇

登上船梯时,起凡感到两条腿发软,他拼命抓住栏杆,才没有倒下去。这倒使他清醒了,但刹那间脑子里又跳出一个古怪的问题:我这是上船还是下船?小时候听父亲说过一个笑话,有一次父亲去南浔,听那里的人把下船说成是上船。父亲很为这上和下两个字掉了一次书袋,也算是训了一次诂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父亲死去也两年多了正如父亲所说,水比岸低时,应该叫上岸;但船比岸高时,叫下岸也没错。这不,这会儿甬江涨了潮,船就比陆地高出许多,所以该叫上船······可这上船怎么那么艰难?就像爬袁家坳的欢喜岭。人生莫非真是艰难的?像哥哥曾说过的那样,人生就像那个西绪弗斯神话中的魔鬼那样,一辈子都在推着巨石上山?或者像父亲当年常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命?就像一年前哥哥也是乘这条船去上海转道南京,也是这样艰难地上的船?眼下,我也是那么艰难地上这同一条船,也是转道上海去南京一一但我却是去给哥哥奔丧!······

他抬头一看,见前面的嫂子似乎走得更艰难。他连忙打起精神,赶紧迈上几步,接过嫂子手里的一个拎包。上了船,叔嫂俩好不容易在拥挤的过道上找到了自己的舱房,“124”要你死!他心里一阵苦涩。舱房是八人一间,上下铺,男女不分。起凡让嫂子睡上铺,宜雨说女的不能睡上面,起凡只得依了。舱里很乱,不时有人进出,床头那只喇叭又唱着绍兴戏,袁雪芬的梁祝。起凡最不爱听绍兴戏,哀哀的像是哭丧调,这会儿听了更觉得凄楚。安置完毕,起凡想找几句话说说,可又不知说什么好。

他是昨天在他教书的学校里接到南京来的电报,知道哥哥去世,便赶紧回了家。家里人还不知道,他不敢把这噩耗告诉母亲和嫂子。在上下两代寡妇面前,他深感自己作为家里惟一的男子汉的责任重大。考虑再三,又觉得不能两个人都瞒住,他和嫂子去南京,家里得准备丧事,所以他告诉了母亲。但对嫂子,他再也没有勇气说了。他只骗说哥哥生了病,让她和他去看看。他明知道这样骗她无济于事,但他就这么骗了,哪怕瞒过一阵,瞒到南京也好。

起凡偷偷看了嫂子一眼,发现她的脸色苍白。从家里动身到现在,他还不曾正眼看过嫂子。是因为瞒了她才不敢吗?我瞒住她对不对呢?当然是瞒住好。他甚至想:要是我也被瞒住那才好呢,现在还不知道哥哥死去······

“姐,你累了吗?要不先歇会儿,我去买点吃食。”

因为宜雨也是肖王庙孙家人,和起凡的外婆家同族。起凡从小就和她熟悉,一直以姐弟相称,成了叔嫂后也仍然亲热如姐弟。

“我不饿。弟,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宜雨说。

起凡说着不饿,就推说热,想到外面吹吹风,逃也似的离开舱房。

阴历九月天仍然是秋老虎,外面的船舷上虽有点风,吹在脸上也热烘烘的,而且带着咸味。轮船正驶在甬江上,才降下夜幕,两岸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起凡第一次乘轮船,恍然如在梦中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哥哥怎么会死?即使几个月前哥哥来信,说是病了,而且从那歪歪斜斜的字迹中看出病得不轻,但怎么会死去?他才三十二岁啊!早知道这样,去年他就不该让哥哥去南京,说什么也会自己去的。

去年,宋长春的女婿介绍,让袁家兄弟俩中之一去南京他办的航运公司谋事。胜利之后,并没有像人们想像的那么美好,兄弟俩常常断断续续地失业在家。能在南京有个工作,自然求之不得。但让谁去,却成了一个难题。起凡内心里很想去,他知道哥哥也想去,本来他会让给哥哥的,但他知道嫂子不愿哥哥去,这就使他为难了。最后嫂子提议还是拈阄来决定,结果让哥哥抓去了这难道也是命吗?要是知道会丢了哥哥的命,他是说什么也不会让哥哥去的!

船舷上不时有人走动。天完全暗下来了,轮船驶出甬江,已是镇海口外的海上了。船加速,颠簸也加重了。望着那黑蒙蒙的海面,他心里又一片茫然。哥哥刚到南京时,给他的信中,那欣喜之情充溢了字里行间。信中说到乘轮船的感受,说他见到大海时心里也宽广无边。可此刻面对大海,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就是人生吗?人的生命怎么这么脆弱?在起凡的印象中,哥哥的生命力是很强的,就像当年他俩被冉阿毛绑架那天,在水牛背凉亭里说的那样,他有着很强的生命意识。可眼下哥哥却死了!

其实哥哥对死倒是有着特别的看法该死的人就得死,只有死才会有生,死也是一种生。当年祖母死时,他就是这么说的。后来父亲那神奇的死,哥哥不也是很冷静,很理智吗?想起父亲的死,起凡脑子里忽然闪闪烁烁起来,就像眼前这乌蒙蒙的海上那灯塔一闪一闪的光亮。父亲的死真有点神秘啊!神秘得他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历历在目。父亲可以说是无疾而终。虽然那次拒绝和******会面之后,父亲就一蹶不振,但仍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病,只是性子变了不少,常常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后院的那个园子里,望着那些盆景或葡萄棚发呆。和家里人说话时,也常常会说到一些与死有关的话题,而且总是说到人的具体死法,从父亲的祖父之死,到起凡的祖父、祖母之死,还有顺法、瞎婆、史忠义、孙重九、黑女,甚至还有那个算命小瞎子和许阎王的死。连给孙子泽人教古文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教子曰诗云了,而是讲那些古代人死的故事,史可法于谦方孝儒文天祥张苍水祁彪佳王翊等等。每当这时,嫂子总是要找个借口把泽人抱走作为孝顺的媳妇,嫂子虽然不愿自己的儿子听这些话,也不敢说不满的话。母亲却忍不住,总要怪怨父亲不该对小孩说那些可怕的话。但父亲总是很生气地说:“这有什么可怕的?人生下来就是要死的,人一生下来就被判了死刑缓期,只不过缓期长点短点罢,但再长也很少超过一百岁的。”在起凡的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听这位北京大学第一届法律系毕业的父亲说到法律术语,但偏是用这个形式说出来。父亲说他就不怕死,他知道自己是缓期五十六年,也就是说今年就要死了。父亲更讲过不少别说泽人,就连起凡听了也觉得可怕的有关死亡的事,他说曾祖父为了躲避杨公忌提前死还是做得到的,人家明末清初绍兴的忠节文士祁彪佳为了不仕清朝之职,在自家门前的池塘里没膝之水中坐着而死,那才是不容易了。他还说他终于悟出当年瞎婆是怎样跳进棺材里去的,还做了一番描绘,说什么先把身子沐浴好,穿上寿衣寿鞋,然后爬进棺材,盖上寿被,合上棺材盖后再躺下而死仿佛是他自己经历过似的。这一切奇怪的迹象似乎都在表示父亲已经在考虑他的后事了。但让大家奇怪的是,父亲却从来没有提到坟地的事,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看过坟地。尽管父亲说自己不怕死,但家里人也不敢提那事,一来总觉得忌讳,二来也是因为父亲看了一辈子坟地,最终还是没有选到好坟地,大家怕提到坟地事会让父亲伤心。

起凡忘不了那一天,已经卧床好久的父亲忽然要笔墨纸砚,然后让人扶着起了床,颤抖着身子来到八仙桌旁,又颤抖着手拿起笔来,但一握到笔,却一点也不颤抖了,落在纸上竟是那么有力,甚至比他平时写字都要有力。起凡记得自己那时很是惊讶,他突然觉得父亲应该是一个大书法家,而这印象他以前是没有的。尽管不少人包括宋长春都说父亲的字写得好,但起凡却总觉得父亲的书法不如哥哥。当接下去看了父亲写的字,他更加惊讶了:“先君讳松林之墓”,“先祖讳华云之墓”父亲写的竟是祖父和曾祖父的墓碑!母亲和嫂子也都惊讶地望着父亲,似乎还在期待着他还会写什么。起凡开始不明白,马上就想起来了:大家是期待着父亲接下来写他自己的墓碑啊!因为父亲以前说过,说自己的墓碑最好由自己生前书写,那就很是吉祥父亲会不会写呢?他紧紧地盯视着,却见父亲扔下笔就再不写了。

尽管起凡不太相信什么吉祥的话,但他至今仍想不通父亲到底为什么不再写自己的墓碑?难道将死之人都有点神秘兮兮的吗?

是的,父亲的死显得那么神秘。起凡永远忘不了两年前深秋的那个黄昏,父亲终于不行了。当时哥哥正去肖王庙同仁堂药店为父亲抓药,回到家里时,父亲已在弥留之际了,脸色煞白,一脸的痛苦,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谁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照着袁家拗送终的老规矩,房间里已经上了香;床头摆了一只盛满折得鼓鼓的锡箔元宝的炭盆;桌上也早已放着一碗桂圆汤,一切只等着病人咽下最后一口气送他上路;然后全家人包括一些至亲都一齐跪在床前的地上大声地哭据说这样能让死者听到哭声知道亲人悲伤,才会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但哥哥一到,不但自己不哭,反而制止别人都不准哭。大家都很奇怪而且不满甚至有点愤怒,起凡也很是不解。他知道哥哥对父亲不满,甚至说过只有父亲的死才能换得大家的新生这样的话,他知道哥哥这是气话,他也理解,他自己有时和父亲发生矛盾时何尝没有过偏激的情绪。但到这时候,特别是看到临终的父亲痛苦的神情,他也忍不住悲痛得抽泣不巳了。可作为长子的哥哥竟然不哭,而且也不让别人哭,这就实在太铁石心肠甚至有点冷酷了······

起凡记得他当时这么想的时候,哥哥已经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让他兄弟俩分别跪在父亲两边,每人分别用双手拉住父亲的一只手。屋里一片寂静,静得仿佛听得到父亲心脏那微弱的跳动声,同时他也听到自己心脏的蹦跳,霎时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和父亲的心跳,还有哥哥的心跳,甚至包括默默地跪在床前的其他人的心跳全都融合在一起了。他们父子三人的血也似乎流在一起。他感到自己平静得多了,再看父亲,刚才痛苦的表情消散了,代之而来的是一脸的安详。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哥哥这一背离当地习俗的特殊的送终方式事过之后他也听哥哥说这是最科学的,临终之人最怕亲人的哭声,最怕喧哗,那只会让死者更烦躁更痛苦,哪怕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但神经和意识还能保持一定时间,只有让亲人拉住他的手,才能使濒死者感受着温暖和亲近安心平和地离开人世。

但奇怪的是哥哥这一科学的送终方式虽然明显地使父亲减轻了痛苦,但父亲仍然没有咽下最后那口气,起凡明显地感觉到父亲的本已趋于平静的脉搏又显得紊乱起来。有人提议赶快烧起锡箔纸钱,更有人说应该把父亲扶坐起来,灌下几口桂圆汤,这样病人才会甘心情愿地上路。但起凡知道父亲这几年一点也不怕死,还说过他临终之时千万不要再救他,说那只会徒增他的痛苦。但此刻,他不知道父亲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

起凡至今仍忘不了,父亲床后的锡箔点燃之后,那火光映过来时,父亲的嘴角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似的,但当然已经不可能开口了。哥哥忽然俯下身去,用耳朵贴住父亲的嘴,似乎在谛听着什么,与此同时,起凡感觉到被他握住的父亲的手上的脉搏又跳了几跳。接着又听见哥哥说:

“把书拿来,烧掉。”

他清楚地记得哥哥说这话时几乎是用一种命令的口气。他看到屋里的人都一愣他知道那些亲友和族里人的怔愣是不明白哥哥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书烧掉;而家里人包括母亲却知道哥哥所说的“书”是专指《玄空》,她们的疑惑在于为什么要把那部父亲视作生命的风水书烧掉。在此之前,父亲病重时起凡也听母亲说过,父亲死后就把那《玄空》放到棺材里去,他不知道这是父亲的嘱托还是母亲的主张。但现在,哥哥却说要把那部书烧掉这符合父亲的意愿吗?

几乎同时,他发现父亲的嘴角又动了动,似乎是一种会意的笑容。再接下去,当嫂子把那只装着《玄空》的铁箱子捧来,打开后,把那四本书一本本放进还在燃烧着锡箔的炭盆里,那盆火烘烘地燃起来时,他终于看到父亲紧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来,亮了一下,喉咙里响起一声悠长的咕噜声,然后就合上了双眼······

轮船已经驶人了海的深处了,四周一片漆黑,只听得见船头隆隆的机器轰鸣声。起凡心里也似乎漆黑一团。哥哥,哥哥现在在哪里?他死的时候痛苦吗?他死时没有亲人拉他的手啊!······还有,哥哥一定很怕死吧?他死时一定很记挂亲人,记挂嫂子,记挂他三个年幼的儿子吧?

一阵海风吹来,他感到身上发冷,心里更是冰凉。他想起嫂子,就起身回舱去。嫂子已经睡下了,他至少可以躲过今晚和嫂子交谈。尽管他知道瞒得了今天瞒不了明天明天,到了南京,怎么向她说呢?其实明天到了南京,还用说吗?不,不能这样!这样对嫂子的打击将会更大!还是今天对她说清楚吧?······不,还是明天再说,也能让她今晚在船上睡个好觉······

船舱里一片沉寂,别的旅客都已入睡,嫂子铺上却没有人。他正疑惑间,那边角落里一个老婆婆说:

“她刚才出去了你那位女人怎么啦?一会儿唱一会儿哭。”

“她怎么啦?”起凡吃了一惊,“她刚才怎么啦?”

“刚才不是一直在唱吗?唱绍兴戏,唱了很久也不吃力她是戏子吧?”

“什么戏子!是我嫂子!”起凡说。抬头一看,见铺位上那只喇叭,这才明白了那老婆婆把嫂子铺位头上的喇叭里唱戏当作是嫂子在唱了。他禁不住想笑,但倏地,又紧张地问:“你说她刚才在哭?”

“是啊!唱好了,她就哭了,哭了一回,就到外面去了。”起凡连忙跑到外面,船舷上很少有人了。只有黑暗中有一对男女靠着栏杆搂抱着,一见起凡过去,连忙分开,煞有介事地望着大海。起凡只管寻找嫂子,心里急得不行:莫不是她巳经知道哥的事了?想不开······

两边船舷都找遍了,仍不见嫂子的影子。起凡心里一阵悚然,难道真的······不,不会的,嫂子是个坚强的人。他想起当年他和哥哥被冉阿毛绑架时,家中得知这个消息,父亲差点没有昏死过去,但嫂子却很冷静,她当即决定自己去赎人。事后连一般不太夸赞家里人的父亲说起这件事来时,也连连说,娶了这样的媳妇是“袁家有福”。他也听哥哥后来说,嫂子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哪怕她自己死在土匪手里,也要把他们两兄弟赎出来······

突然,起凡看到船的尾部舷栏边站着一个人:“姐!宜雨姐!”

果然是嫂子!“起弟······”

“姐,”起凡竭力装出平静地说,“夜凉了,你回舱里去吧。”

“我睡不着。”宜雨轻声地说,“弟,你看这后面怎么没有拖船?”

起凡奇怪地望着嫂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轮船后面有拖船,是专门装载棺材的。怎么这船没有?”

起凡更是吃了一惊。他也听父亲说过,作为首都的南京有好多浙江人和上海人,那些人死了都不愿葬在南京,总是千方百计地运回来,以致南京到上海的长江轮船专门拖了一条装运棺材的拖船,而上海到宁波的轮船因为是走海路,不能带拖船,就专门在船底备了一个舱装棺材。起凡上船时也曾经想过,哥哥的棺材回来时也将走这一条路线。可嫂子她怎么也······

“我在想,你哥哥的棺材怎么回来呢?”

起凡惊叫起来其实没有发出声来,只是从心里喊道:“姐!······”

“你别瞒我了,起弟。”宜雨轻声地说,“你那天没把电报给我看,我就猜出来了。这之前,他来信总是叫苦,说身体不好······我知道,是我害了他······”

“姐!”起凡终于喊出声来。

“是我害了他,他要是不去南京,就不会······”

“不,姐,这不能怪你······”

“怪我,那次拈阄,我把那两个阄都写了一样的字,让超凡先抓······”

起凡突然想起来了:真的!当时是哥哥先抓,抓中了,他就没有再抓可这是为什么?嫂子不是不愿意让哥哥去的吗?

“我知道他想去,他在那里读过书,有好多朋友,还有······我如果不让他去他会不高兴的,他会误会我。”宜雨呜咽着,用手捂住嘴。

“您别这么想,”起凡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哥待你很好,他不会误会。”

“我知道。”宜雨轻轻地说,终于,她控制不住地冲着那黑蒙蒙的大海,放声大哭:

“超凡啊!······”

叔嫂俩相扶着再次上了船不,这次应该说是下船,下的长江轮船,因为南京下关码头比船高出许多。

本来他们是可以乘火车到上海,然后再乘轮船回宁波。因为超凡的棺材已经由宋长春女婿的公司办理了一条龙全套服务的托运,先是由南京经长江轮的拖船运到上海,然后再由上海轮船运回宁波,连从宁波到肖王庙的运输都落实了,一切事宜不用家属操心,他们只消自己回去准备派人到肖王庙抬灵柩就是了。可偏偏宜雨坚决要陪超凡的棺材一起乘船,这也罢了,作为未亡人的嫂子的心情可以理解,可她竟说不放心那棺材,说是怕那放棺材的拖船万一断了缆索怎么办。起凡虽然知道嫂子因为悲伤过头多虑了,但也只有听从嫂子的主意,改乘船了。

几天来为了丧事,起凡实在太累,太悲痛了。他知道嫂子更是悲痛。那天在南京殡仪馆,嫂子抱着哥哥的遗体死活不肯放手,最后靠了七八个人的劝拉才让哥哥落了殓。起凡想起袁家坳的那句俗语兄弟是手足妻子是衣服,他也总认为兄弟间的骨肉伤痛最揪心,可这次丧事中,他才真正体会到嫂子是真正的悲痛。

如同上次宁波到上海的船上一样,他仍然小心翼翼地扶嫂子进舱。这长江轮船比甬沪间的海船小多了,设备也差。安置好嫂子,他来到船舷上,见那船后果有一条拖船,因为上面有盖蓬,看不见棺材,要不然他是能从众多的棺材中认出哥哥的那一具的。哥哥的棺材是他的公司特地用楠木定做的,起凡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厚重的棺材,棺材板厚,加上怕路途遥远天气热会腐烂,在里面四周团团叠了一层黄色防腐砖头,这样更需要把棺材做得宽大。楠木本来就重,木板又厚,再加上那么多防腐砖,棺材就越发重了。从殡仪馆到下关码头,八个江北大汉,停停歇歇,抬了整整半天时间。嫂子对那具棺材还满意,也算是惟一的安慰,只是担心到了肖王庙后需要多少人抬到袁家坳去。起凡却想,哥哥平时最反对棺材,他的在天之灵也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具棺材的吧?

天渐渐暗下来,蒙蒙的长江变得宽阔了,不少人在观看两岸的夜景。起凡知道到了镇江的京口,他想起这里历来是军事要地,多少诗人词家都咏叹过这地方。江面上不时有舰艇之类的船只驶过,近来时局紧张,江岸防卫很是严密,但起凡知道-世道要变是迟早的事。旁边也有人在议论着时局,这多少给几天来沉浸于丧事之痛的起凡脑子里带来一点别的信息。

听到一阵喧哗声,船后一群人在围看着,有人喊着“昏倒”、“快抢救”。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起凡连忙跑过去,挤进人群,果然见嫂子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起凡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亏得几个好心人帮忙,内中还有一个医生,连忙帮着给她掐人中,又把她抬进舱房去,让她躺在铺位上。又有人送过六神丸什么的,再给她灌了点水,她才慢慢安详了一些,闭着眼人睡了。那医生听起凡说了情况,知道是悲伤过度加上劳累之故,见她气息正常,看看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才和众人离开。剩下同舱几个旅客,很关切地和起凡说了一会安慰话,起凡才稍为宽心了一点。看看没事了,天又晚了,大家才分头睡下。

起凡当然不敢睡,守在人睡中的嫂子旁边。昏暗的灯光下,似乎有一种恍惚感。昏睡中的嫂子轻声呻吟起来,起凡凑近去,听清她在说要坐起来,要喝水。起凡把她扶起来,她的身子软得像松塌塌的面粉袋,好一阵还摇摇晃晃的坐不稳。起凡挡着她慢慢坐稳了,这才去端了水来。水杯才凑近她的嘴边,还没有喝上一口,就见她双眼一闭,脸颊上一阵抽搐,嘴巴大张开来,像是无声地“啊啊”着,把一张脸扭曲得起凡都快不敢认了。起凡正慌急时,又见嫂子突然间扬起双手,把那杯水扑翻在床上,随之身子忽地向后一仰,“砰”地一声倒在了床上。

起凡还没有回过神来,宜雨又忽地坐起来,两只眼睛直直的,像是在凝视着他,又像是视而不见,看得起凡心里直发虚,就叫起来:

“姐姐,你怎么啦?你好点儿吗?······”

话音未落,宜雨闷声闷气地说:“起弟,你要照顾好你嫂子!”

起凡浑身一炸,汗毛都刷地竖了起来。这不是哥哥在说话吗?

“起弟,你也要保重。”宜雨仍然怪声怪气地说,“我知道你们都累了,这几天那么辛苦,从袁家坳乘船坐车辗转赶到南京,办完我的丧事,又乘船坐车回去,还那么悲伤一那天落殓时,你嫂子昏了过去,要不是我暗中扶了她一把,她真会倒下去起不来······”

起凡越听越毛骨悚然,怎么是哥哥的声音,哥哥的腔调?而且那天落殓时嫂子真的差点昏过去是嫂子疯了?他连忙把同舱的几个人叫醒,想请他们帮着去请医生。大家倒很热心,有个中年妇女神秘地把起凡拉到一边,轻声说:“这哪里是发疯,这是鬼魂附身啊!”

起凡越发吓了一跳。他从小也听说过巫婆讲“肚仙”的故事,说是鬼魂能附在人身上,能和亲人对话。对此他和哥哥都不信,哥哥还说那是一种催眠术,是巫婆为了赚钱骗人的。要是在别的场合,他一定根本不相信。可这会儿,分明是哥哥的声音在跟他说话,嫂子无论如何学不了这么像,这就不由他不信了,可他又不知该怎么办。

“你快跟她(他)说话啊!那是你哥的魂灵啊。你不跟她(他)说话他就要走了。”那妇人说着,把舱里还有几个人都叫到外面,说是不能扰吵,还把那门关上。

舱里就剩下起凡叔嫂两人。嫂子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那腔调真的像是哥哥在说话。起凡想起那妇女的话,便硬着头皮准备对答,但仍然无法把眼前的嫂子当作哥哥,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容易调正自己的心绪,叫了一声“哥”,这一开口,禁不住悲从中来,眼泪竟忍不住地淌了下来,他颤抖着声音问:

“哥,你,你好吗?······”便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好,我真的很好!”宜雨说,仍然是超凡的声腔,“起弟,你不要难过,我不难过,只是看到你们难过我也跟着难过罢了你们只看到棺材中我的身体,其实我的灵魂早就离开了我的身体,从我咽气的那一刻起就离开了。但我却一直在看着你们,看着我死后的一切,这就是死界和生界的区别。其实死者是超越于生者的。生者什么也不能超脱,死者才是彻底的超脱。不瞒你们说,我先前也是很怕死的,每次生病,我都会想到死,我怕死,生命那么宝贵,我才三十二岁。我更舍不得你们,我的妻子,我的兄弟,我的母亲,还有我的三个儿子。可死了之后才觉得死并不可怕,甚至比生还舒服······”

起凡早已满脸泪水了。如果说刚才他还是强迫自己把嫂子当作哥哥的话,那么此刻,他真的感到哥哥就在眼前,在和自己说话。“哥,你真是太苦了啊!”他哇地一声哭起来,“哥,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走了啊!······”

“是的,我很苦,但活着时更苦。看起来很幸福,好歹是富人家的长子,从小受到疼爱,还有一个专门的私塾先生来教我这在别人家是不可能的。可这才苦啊!整整八年,我都被关在那个黑屋子里,满脑子都是发霉的古董,以致后来到肖王庙读中学时不懂数学,不懂自然知识,跟不上功课不说,还成了我最后致死的原因到了南京,偏偏让我干会计,还算是对我委以重任,做财会总负责。这就逼得我的精神几近崩溃,生出病来······”

虽然丧事期间他和嫂子就听过宋长春女婿的介绍,知道了哥哥的病情,但此刻听了哥哥鬼魂的诉说,起凡还是哭起来:“哥啊,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来啊!”

“起弟你不必懊悔,还有你嫂子,也用不着懊悔。我知道她在抓阄上做了手脚,让我来了南京。我知道她心里是不想让我走的,就是因为怕我会误会,以为她是阻拦我到南京会那位女同学。但她又知道我非常想去,就让我去了。你嫂子真是个大度的人。其实她也是误会了我,对于我那个南京的女同学,我们至多是好朋友罢了。特别是我和你嫂子结婚以后,我更是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到了南京后,和那同学也曾经见过面,我们仍然很友好,直到我生病期间,她也多次来看望我。那天的吊唁仪式她也在场,而且哭得很伤心,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一点出格起弟你知道吗?”

起凡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氛围之中,把眼前的嫂子当作哥哥了,而且一点也不怕,反而希望哥哥能多说一些,所以他只是听着,没有插嘴,一任哥哥说下去:

“起弟你不知道,我当时那么想来南京除了不想让你走,担心你思想‘左’倾,去了那里怕要出事之外,我自己更是想离开袁家坳,飞出来,飞到外面的世界来。那是我多少年来的向往。我恨透了袁家坳这个地方。当然,说到底我还是恨父亲,一切都是他害的。我的一生就是被他葬送,被他扼杀的。直到他死后,我才感到像是解放了,我们一家都可以新生了。真的,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想出去,我想在南京找一立身之地成一番事业,把我们全家都接出去。我真的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我始终认为自己是有着那么强的生命力的。可我没想到最终仍然没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哥啊!”起凡再也忍不住了,他又想起前几天宋长春的女婿说过的话。“你明知道自己不胜任,为何不推辞那职位啊!”“弟,你说得对。我本来应该不干那会计,但我就是不好意思推辞。我只想到人家是好心,是重用我,我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好心起弟,我以为自己很有生命力,但你不知道,不,是我不知道,我那生命力是那么脆弱。事实上,我也是背上了多大的重负!甚至可以说,我的血液里也已经有了父亲所有的那种东西,那种文化,而恰恰这是我一生最痛恨的。父亲一生的致命处就在于只知道做人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而不知道应该这样应该那样,所以才铸成他的人生悲剧我最反对他这一点,但我却也不知不觉中受了这个影响,我明明知道,但我又摆脱不了。还有我那个同学,她也想帮助我,说让我画画,她可以帮我把画卖出去,却也被我谢绝了,我骨子里还是不想拿画卖钱。这其实就是从小受了父亲影响啊!再往回看,就在当年家中那场大火时,我虽然对父亲所迷恋的风水是那么痛恨,但还是冒着大火把那部《玄空》抢了出来,哦,你说这是为什么?当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当我死后,我才知道我从骨子里仍然没能摆脱那些鬼东西的文化的束缚。直到现在,我死了,我才彻底地解脱了,我自由了,我彻底地自由了······

“我最大的遗恨是,你们仍然把我放在棺材里,还想把我运回袁家坳去,这是我最不愿意的!我多么希望能把我火化。我在死之前就提出过这个愿望,可惜我死后谁都不愿意这么干,尤其是宋长春叔叔的女婿,他说这怎么可能,叫他如何向家属交代?他们就只想到向你们交代,却不想到我的愿望。还要把这么重的棺材运回去。我不愿,虽然那里面放着我的躯体,我的灵魂早已经从那里分离出来了,但我还是不愿我的躯体再回到袁家坳去,就像父亲那样去暂厝着。我不愿意,起凡,我是多么不愿意啊?你们听到了没有啊?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离开了那个袁家坳,难道死了还要让我回去?我既然已经出来了,我还是在南京吧!虽然我不喜欢南京的什么陵什么墓,但我还是喜欢南京,那里有燕子矶,还有长江,那里真是好地方,我现在就可以尽情地在那里去画画,我就可以在水边······”

说话声戛然而止,宜雨那眼睛直直地瞪着,突然向后一仰,重又倒在床上。

“姐!嫂子!”起凡叫了一声,他自己也清醒过来。门外那几个同舱的人也闻声进来,那位好心的妇女忙着给宜雨口里倒水,一面安慰起凡,说不要紧,鬼魂附身的人都是这样的,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说着话,果然宜雨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终于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起凡,叫了一声“起弟”,挣扎着坐起来,又狠狠地捧住头。起凡见她清醒了,就说:“姐,你睡吧,你累了。”宜雨就像生了一场大病,显得很虚弱,轻声地说:“我头疼。不不,我做了一场梦······”起凡不敢把刚才的事说给她听,就叫她躺下休息。宜雨躺了一会儿,忽地又起来,要往舱外走。起凡连忙跟出去,外面风声很大,两人来到船尾,黑暗中看到那条拖船在颠簸着。“姐,你怎么啦?”起凡生怕她要寻短见,就拉住她说,“你快回去吧,要着凉了“我怕,”宜雨浑身发抖,“起弟我怕,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哥,他说不想回袁家坳去,说是要留在水里······”起凡一听,连忙把嫂子拉进舱里去:“姐,你别说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两人回到舱里,宜雨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众人也都躺下。起凡却不敢睡,仍然坐在嫂子一旁,生怕还会发生什么意外。看看时间,已经快后半夜了。整条船都是静静的,只有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起凡估计船可能快到长江口了,疲倦使他渐渐地沉睡过去······

一忽儿,天竟大亮了,他恍惚中来到了船舷的后面,忽然看见那条拖船上那篷盖被风吹走了,十来具棺材整整齐齐地排放着。他一眼就看见那具最大的,鹤立鸡群般地矗立着。忽然,那棺材盖竟然慢慢地掀了起来,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哥哥!他高声叫起来,但不知是自己没有发出声来,还是风太大,哥哥没有听见,管自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刀来,走向拖船连接轮船的那根粗粗的绳索,举刀向那绳索儿砍去。因为拖船在风浪中颠簸着,左右晃摇,第一刀没有砍中。第二刀砍下去,砍中了,绳索地断了,起凡吓了一跳,连忙去拉那绳索,竟然被他拉住了,他一边拉一边又大叫了一声“哥”!这次叫出声了,哥哥也听见了,见是他拉住绳索,就高喊着:“弟弟,你别管我,你快放手!我就是不想回去我就喜欢大海喜欢水······”起凡还是拼命地拉住,因为风浪越来越大,拖船的绳索在他手里显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撑不住了,但他仍然死不放手,一面嘴里叫着哥哥。但哥哥只是站在拖船上举着双手着:“我不去!我不回到袁家坳去!弟弟你快放手······你不放你也拉不牢了!好啦!风浪更大些吧!颠簸得更大些吧!······好啦,你拉不住了!拉不住了!······”的一声,起凡终于拉不住了,绳索重重地甩在水里,那拖船往后猛地一退,早就远离开轮船,在浪峰上晃动着,越晃越大······啊!浪头拍进去了······啊,水没到棺材里了,又一个排浪扑向拖船,拖船翻了几翻,慢慢地,慢慢地往水中沉下去了······起凡哭着大声叫,哥啊哥啊!但传来的却是哥哥的笑声:好啊,我的棺材沉下去了!好啊,我的躯体终于回到水里去了!哦,这是水葬,真正的水葬,我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我真正归人大海了,我彻底自由了,哈哈哈!······直到水面上什么也没有了,依然听到哥哥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起凡猛地向前一扑,人在床上,满头一身冷汗原来是一场梦!

他惊恐万分地望望舱外,天已蒙蒙亮了,看来船已快到长江口了。外面的风浪已经平息。看看嫂子,还在睡着,他抹抹满头的汗水,心枰枰直跳:这一晚上是怎么啦?难道真是一场梦吗?到底谁在做梦?是我,还是嫂子?是做梦,还是鬼魂附身?······不,什么也不是,肯定是这几天太累,太伤心了!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但不知为什么,心里仍然七上八下的,不由自主地走出舱外去。清晨的船舷上没有人,空气也特别清新。江面变得很是宽广,还氤氳飘拂着一股浓浓的雾气。他禁不住朝船后看去,雾重,好像看不到那条拖船······他下意识地再仔细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条拖船真的不见了,只是那轮船的船尾,荡着一截断了的缆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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