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香香看着朱焕明，神情复杂。
眼前这个人既是她阔别已久的亲人，同时也是造成她流落江湖受尽苦楚的罪人。
漂泊了这么多年，见到久违的亲人，她自然欣喜异常，而且，朱焕明当年对她这个小妹妹一向宠爱有加，呵护倍至，可是，对于他所造成的一切她一时间又不能释怀。
终于，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爹爹虽然是闻名天下的剑客，但你知道我却从小就不喜欢武功，也从不练武，那天听说爹爹招集了许多练武的人，要对付一个叫什么花……花飞梦（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犹豫）的人，我就很不高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可后来丫环来告诉我说出事了，原先以为是那……那个人做坏事，竟是你们五个人做的，被神捕李龙轩给揭了出来，而你们逃跑的时候给人杀死了。”
朱焕明黯然点头道：“差不多是这样。”
“那你是怎么逃掉的。”
朱焕明长叹一口气，也似沉浸在当年的事情里。
这件事一直就象是一块千钧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上，他一直都不敢也不愿去触及，但是今天，他已经不可能不重提往事。
如今韦香香已经找到，他唯一的心愿已了，牵绊他近二十年的心结也该到了解开的时候了。
“我们当年做下了一连串的案子，心里很不踏实，整日战战兢兢，因为那些案子实际上破绽很多，只要有人稍加用心就会发现问题，但是在‘天下第一门派’这一称谓的趋动下，没人关心案子，他们只想着如何杀掉花飞梦，如何夺得这‘天下第一门派’。那天李龙轩一出现，我就知道事情要坏。大哥他们也害怕起来，那时我就悄悄告诉他们，一旦事情败露，我们立刻就逃，而且同时分头向不同的方向逃，谁逃得了就算命大，逃不掉的也只有认了。
“结果不出所料，李龙轩果然抖出了真相。而我们也立刻开始逃，不过……准确点说是他们四人开始逃，我最初并没有动。李龙轩证明我们是凶手，已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而他们这一逃，大厅里立刻乱了，我就在这个时候悄悄地溜进了后堂，然后躲到了庄子后面的那棵巨大的古槐树上，天黑以后才下来，偷偷出了城，然后回到我老家南阳的那个小山沟里，几乎是不见天日地过了两年，就这样，我才侥幸逃生。”
韦香香冷笑了一声：“不愧是朱五哥，果然机变百出，只不过好象有点对不起兄弟。”
朱焕明苦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韦香香有点冷淡地道：“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爹爹当年也不明白，你虽然是他的弟子，可他待你和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包括你的几个结义兄弟，他虽然不太喜欢，却因为你的关系，也作自己人看待，甚至把一些生意交给你们去管，平时你们花多少钱他从不过问，可你们为什么还要去作案？去盗那几百万两银子？还要嫁祸于人，他有亏欠你们么？”
朱焕明默然，他站了起来，踱到窗前。
窗子是开着的，窗外繁星满天，半月胧明。
明天想必是个好天气。
“师父没有亏欠我们，是我们亏欠他的。”
朱焕明终于开口了。
“其实不只你想不明白，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师父富可敌国，我们兄弟几个平日不能说挥金如土，但手里从来没有断过银子，这样的条件怎么会去以身试法，去做盗贼？”
韦香香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朱焕明，等着他说下去。
很少有什么问题能困扰她，但这的确是件她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朱焕明道：“其实说穿了，是我们不争气。那一年我们几个照例按师父的交待去江浙一带采购货物，一般都是玩够了再办正事，四哥林忠杰好赌，他拉了我们几个去赌场，结果……我们输了钱。”
韦香香皱着眉道：“你们不会是因为输了钱就去……你们到底输了多少？”
“五万两。”
“五……五万两？为了五万两银子你们就……”
韦香香觉得这简直有点可笑。
五万两银子对洛阳韦家对蹑去山庄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朱焕明一点也笑不出来：“本来是算不得什么，顶多挨师父一顿骂，但还是有点懊恼，四哥本来还要赌，要羸回来，可我们没同意，就在这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七煞教的大总管——‘无血神刀’关血涯，他说他正准备对付花飞梦，不如我们去盗它五万两银子，然后嫁祸给花飞梦，具体行动计划他来制定，我们实施，钱全部归我们，只要能达到嫁祸的目的就行。我们立刻就答应了，一则可以把钱补上，而主要还是觉得好玩。我们也没觉得五万两是个多大的数目，当时觉得去偷五万两银子和悄悄去砸碎人家的窗子没什么两样，何况有别人背黑锅，所以我们很乐意地就去做了。
“结果那一次偷了不是五万两，而是十五万两。轻易得来这么多银了，都很兴奋，关血涯乘机要我们再做一次。我们的问题解决了，这一次算是帮他，他要让花飞梦翻不了身。出于对他的感谢，我们答应了，结果，这一步迈出去就回不了头了。
“第二次做完了，关血涯要求我们继续做，我们本来打算拒绝，可他立时翻脸，威胁要把事情捅出去，那样不但我们几个要被抓坐牢前程尽毁，师父也得名誉扫地，受尽天下人的耻笑，我们这才知道上了关血涯的当。可惜，知道的晚了，他接下来又好言相劝，利诱我们，让我们加入七煞教，和他一起创一翻轰轰烈烈的事业，比呆在蹑云山庄要强的多。
“讲头脑我们根本斗不过他，讲身手，我们五个人加起来只怕也不及他一半，所以只好听他的，好在有人顶罪。只是后来我们再也没得到银子，几百万两全归他了。他很快又拉拢了三哥范勇杰和四哥林忠杰，让他们在做案的时候烧杀淫掠，使整件事越闹越大，终于搞得江湖震惊，天怒人愤。当各大门派出面追杀花飞梦的时候，我们就此停手，并回到了洛阳。沿途我们又帮助放出‘哪一派杀了花飞梦即可成为天下第一门派’的风声，这也是关血涯的诡计，就算不为那些案子，为了这一称谓，花飞梦也别想活了。
“可花飞梦的确有过人之处，就这样他居然也能逃掉，而且还找来了追魂神捕李龙轩，逼得我们四处奔逃，我猜测林忠杰他们就是给七煞教的人杀的，了为灭口。就算李龙轩不来，关血涯也不会放过我们，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说到这里，朱焕明长嘘一口气，黯然半晌才道：“这就是当年事情的真相，我们害了师父，害了花飞梦，害了许多无辜的人，也害了我们自己。”
朱焕明看着窗外，他看不见韦香香的脸。
韦香香的脸顷刻数变，甚至射出令人生畏的凌厉的光芒，但这光芒一闪即逝，脸色也缓和下来，她最后幽幽一叹，柔声道：“你们虽然做了错事，害了别人，自己却也是受害的人，而且——更可悲。”
朱焕明转过身，走到床前。
他的表情比刚才平静多了，甚至有点解脱似的轻松。
“一个人就算是要忏悔，也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的，这些话在我心里压了快二十年了，今天终于说了出来，就算现在让我死，我也再无怨言。香香，你看到这个地方了，这是我改名换姓能重见天日后创下的家业，这点本事也是从师父那学来的，虽然不及他老人家的万一，却也勉为其难。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这里所有的一切以及我名下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五哥，你说什么？”
韦香香似没听懂。
朱焕明自顾道：“我是个罪人，就算是今天有人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只怕也不会放过我，何况当年，所以，我是不适宜抛头露面的，但这些年我不顾这些走南闯北创下这份家业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为了你，当我听到蹑云山庄被毁师父丧命你下落不明的时候我就决定，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一定要找到你，要还你一个蹑云山庄，还你从前的生活。我这么做不是想求得你的原谅，更不敢希求师父在天之灵的宽恕，只是想给师父一点点安慰，让自己有一点点心安，就算去死，也不至于死得放心不下。
“所以，香香，这些原本就是你的。”
说到这，朱焕明忽然抓起床头桌子上韦香香的剑，递了过去。
韦香香吓了一跳，失声道：“五哥，你这是干什么？”
朱焕明一字字地道：“我已经找到你了，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要说的话也已说完，此生心愿已了，所剩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偿还我这一身罪孽了。”
说着把剑塞到了韦香香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