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满，收浆，变黄，眼看着谷子一天天成熟起来，围绕谷子的话题也多了起来，林母在饭桌上开了几次忆苦思甜的个人专题发言。
难得的几个艳阳天之后，大林湾久不入田坝的人也蛰伏而出了。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CD入秋后的天气，人们要在阴沉绵雨来到之前把谷子收割完毕，以防受潮霉烂在田里。
早早地周玉兰便将饭煮好了。
林子聪第一个放下碗：“我先去厂里报个到，如果没事的话能抽出空，我就再回来。”
话刚说完，林子华也放下碗：“大哥我们一起。”
林子聪摆了下手：“我先走，你骑你的车。”
“你又要躲是不是？”林母冲着小儿子问。
林子华嘿嘿一笑：“我哪里是躲了，还非得加个又。我是去上班，厂里需要我。”
“少来！”林母加重了音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奸耍滑的，你哥还算个账开个票，不好脱身。厂里的机器和线路不出毛病，你就是闲人一个。”
林子华又嘿嘿一笑：“看幺娘说的，好像我是厂里白拿工资的。那有没有毛病，哪个说得清哪个时候了。庄稼等得，那机器可等不得，再说了，就那么些谷子都是一家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
张海青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林子华，又带着一丝另有深意的笑瞅向林子云，可惜的是林子云只顾埋头吃饭，全然没有或者说故意忽略了那抹眼神和笑意。林母可尽收了眼底；“出了多少钱你各人清楚。要走就快走，今天把厂里的事了了，我们今天就负责割，你明天请假也得回来收。学校还放农忙假哩，厂里没你就不转了。”
“得嘞！”林子华甩下一口怪腔，推着自行车叮呤呤地跑了。
“老死人，你送佳晨上幼儿园，”林母刚说完，又补充道：“送了就回来，这几天还往山上跑，背兜给你丢了。”
林非木笑了笑，答应与否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下了桌牵起林佳晨祖孙俩便走了。林非木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上山采药和有孙女陪伴的日子。
“我在家里面带俩娃娃，子玉你中午回来帮到煮饭。你们吃完就出工。”林母布置着分工。
放下碗周玉兰和老二两口子都拿着镰刀出去了，磨蹭到最后方红梅与林子玉也不得不抓着镰刀出了院子，下到谷田。
收割是从最远的地方开始的，光走路就用了十多分钟，那片田靠近刘家坝子。放眼望去，全是摇晃抖动的谷杆和上下起伏的背。
学校的铃声响起第二遍的时候，方红梅抻了抻腰，捶捶背，甩下镰刀跨出了田。
“你往哪去？”林子玉问。
“回家喂奶。”
正埋头挥舞着镰刀的张海青听见方红梅这一说，也站了起来，将镰刀放在一边，“我也要回去喂奶。”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大林湾家中走去，约摸半个多钟头，又一前一后地下了田。
学校铃声响起第三遍的时候，林子玉率先握着镰刀出来了：“我要回去帮着煮饭了。”
她的身后，一前一后跟着两个嫂子，还是半个多钟头的样子，这两个嫂子又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中午饭吃完，林子聪吩咐周玉兰：“再找把镰刀，下午我也去割。”
林母望向林子华，林子华嘿嘿一笑：“看着我干嘛？不是说好了今天我把厂里的事了了，下午我还有事哈。”
林母白了他一眼，看向两个媳妇：“出门之前把各自的娃喂饱了，不要谷子没割完把田埂踩跨了。”
林子玉听母亲这样一说，想着两个嫂子的行为，想忍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奶水不好，所以是要喂的次数多些嘛！”
听方红梅这一说，张海青觉得自己也得找个理由出来：“没办法，奶水太多，不挤掉胀得难受。”
找来镰刀的周玉兰听到张海青的话也忍不住笑了，林子聪接过镰刀来便走，他的耳朵仿佛有过滤的本事，这一切都没入耳。
“哎，你呀……”林子云瞪了张海青一眼，也走了，他实在找不到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张海青。
我咋了，就许人家偷奸，不许我耍滑。张海青白了一眼林子云的后背，也拿着镰刀出门了。
当两人又一前一后回了院子，喂了孩子后，林母问：“要不要隔一阵，我给你们把娃娃送到田里？”
“不用，幺娘你晓得的噻，我从来不在外面喂奶的。”是是是，你那两片肉啊，精贵，别人都见不得，林母莫可奈何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来来回回中，最远的一片田与相邻不远的另一块也割完了。第二天林子华依然找到了理由躲进了厂，林子聪还是上午上班找着空了便回家帮忙。只是方红梅不用下田了，林母让她守在家里筛谷草和晒谷子，这当然是要比下田更轻松的活，看出了方红梅脸上的得意与张海青的失意，林母是这样说的：红梅奶水少，是要多喂次数，省得老是跑。别看不出门了，这家里的活也一样重要，收回来的谷子要清理要晒的，忙过这一阵，大家就都轻松了。
张海青本来是想说点什么的，但是让林子云扯住了，那话没出口便吞下了。于是乎拌到最远的那块谷子时，她又找了个借口溜进了刘家坝子玉珍的家。
她伸着脖子向院里张望，玉珍正用竹笆翻着院子里地上晒席里晒着的谷子：“我就晓得你肯定在家。”
“我不在家能在家里？你这话说的。”
张海青自己搬了条板凳坐下道：“我的意思是你不会下田拌谷子。”
“我们比不得大林湾，我们田少土多。咋，你是到我这偷懒来了？”
“歇会不行啊，拼死拼活的干，也落不到好的。”
玉珍放下笆子，倒了一杯手交到张海青手上，笑着说：“听你这意思，怨气不少啊。”
“你说，我没嫁过来她妈是咋对我的，我从到大林湾直到现在，是重活累活抢到干，结果喃？现在是啥好处，轻松的，全落在小的头上。你说这区别也太大了吧，凭啥子，就凭她生的是儿么？”
“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现在是好吃的，好用的，好耍的，全让小的占了，我还那么拼命干啥？我才不要像我大嫂那么瓜，干再多，也讨不了好的。”
“喝水，喝水，消消气。”
张海青一口下去，杯底便朝天了，缓了两秒道：“还是你好，又生的儿又没别的兄弟，好事都让你占尽了。”
“兄弟多了，一碗水难端平。不是这个少了，就是那个多了。大锅饭是这样。”
“还不如分开各过各的。”
“这话你不要说，哪怕是有这意思，也让别人提出来。你何必要去当枪子了？”
张海青沉默了一下：“是哈，我一说，大家都觉得是我搅不到一堆，我怕吃亏，结果就是我没捞到好，吃亏的还是我。”
玉珍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张海青：“这弟兄家多了，没几家是合得长久的，早晚都得分。虽然这是必然的，但是我还是奉劝你，不要出头。”
“那要咋个办？他哥嫂丝毫没有这意思，他父母，他妹更没这意思，那小的两口子得着便宜，难道还嫌好处会烫手？”
“所以你得忍啊，不怕没机会，但也不能一味忍让，总会有人出头的，顺水推舟的事你还不会啊。”
“行。我先上个茅司，上你家也明正言顺，算不得借口偷懒。”张海青笑兮兮地出了门。
谷子收割完晒干交了公粮，剩下的入了仓，紧接着的事便是秋耕。大林湾的牛少，基本是靠人来挖。
吃了早饭林子云便扛着锄头出门了，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再听着那辆自行车出门的声音，张海青忍气吞声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耐不住了。她扯开了嗓子：“吃饭人人都有口，咋干活有些人就没有手是咋了！”
“你又抽啥疯？”
张海青撇了一眼林母：“都是你的儿，咋区别就这么大哩。”
“哎，那厂又不是我开的，是我开的，我把你们都弄进去。你也晓得的嘛，建厂啊林子焱家是投了钱进去的，红梅算是小琼的娘家侄女，所以子华才进了厂的。子聪以前也好歹做过生产队上的账目，所以人家特意请去当个会计……”不等林母说完，张海青就接了下去：“我没说大哥。”
“那你就是说我们了，”方红梅挑着眉毛拿筷子搅拔着碗里的米汤，“有班的肯定要上是吧，没班上的不下地，干啥了？”
张海青还没来得及接下去，方红梅又说道：“放心嘛，二嫂，明天我就把娘家的牛牵过来犁地，你不用做得那个样子。”
“好，我也让手歇歇。”
第二天吃了早饭后方红梅就回了娘家，直待太阳升到了头顶，她和方家小哥终于牵着牛回了大林湾。
林母上街称回两斤肉来，饭桌上她也跟着媳妇一起叫他小哥，“小哥，劳慰你了，来，拈肉吃。”林母替他夹了一块肉放在碗里，“牛要不要专门煮点东西？”
“不用了，拿喂猪的喂它就行，另外丢点谷草。”
“要得。”林母笑容满面地回答道，“大林湾地少，不比你们地广，就麻烦小哥辛苦两天了。”
小哥用诧异的眼神望向方红梅，方红梅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笑了一下，继续吃着饭。这诧异的神情到了这天晚上，大家才明白过来。
太阳刚被山坡挡住半边脸，小哥就从地里把牛牵了出来，离开了大林湾，连招呼也没有向林母打一声就走了。林母免不得向子华抱怨一下：“你那个小舅子才是，牵牛来犁了半天地，中午好吃好喝的也没亏待他，太阳一落坡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林子华嘿嘿一笑：“那个日龙包，就那样。”
“你骂哪个？我小哥牵着牛来犁了地还拐了？”
林子华又咧嘴一笑：“没拐没拐，那么大个人了，走嘛也要招呼一声嘛。”
“人家要忙着赶回方家桥。”
“专门来一趟，这才犁了好多地，就急着跑了。”
“好多，我请小哥来的，说好一天的，少说也有一两亩了吧，按人头分也早多犁出去了。”
张海青是第一个明白过来的人，怪不得吃饭时一听到辛苦两天，她小哥是一脸诧异的表情，原来是早就说好的。她可忍不了了，大声道：“按人头分，你的意思是你就犁你的那一份，那好，以前的活我们都是手痒了自愿多干的。你方红梅记到，你的那一份以后我们给你留到。”
方红梅也不示弱：“留就留，你能干的，我也不得虚。地我找人犁了，剩下的我不得管。”
“行，你的意思是要分开单干了，要分家是吧？”
“分就分，免得有些人总以为自己吃亏了。”
张海青顺势拉着林母道：“幺娘，你看，得了便宜的卖起乖了，人家不愿意一起过了。”
“不过就拉倒！”林母也火了脾气，甩出一句话抱着孙子出了院子，正碰上牵着佳晨回来的老头子。瞅着那一背的草，一股火没熄灭一股气又上来了：“回来咋子，死到山上嘛。”
林非木嘴巴一歪，一脸无辜地看着孙女，林佳晨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两人又心领神绘般露出一个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