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青家最大的特点是安静。背靠山坡,离最近的一户邻居也有几分钟的路程。地形的关系决定了这儿的人家不可能像大林湾那样集中和拥挤。每到饭点便见一个个小山坡下升起缕缕青烟,那儿,便有人家。
即便四处无人,方红梅也只把院子周围踏一踏。海青可不同,拗着肚皮仍旧到处穿梭,地里瞅瞅,坡上逛逛,东家摆摆,西家聊聊。偶而也会把方红梅生生地拖出去:“这儿没人来抓你,也没人告。你老是呆在屋里对娃娃不好。”
出去了两次,方红梅还是愿意呆在家里。但这家毕竟是海青的家,她的性子可不敢随便在别人家发,也不嫌饭菜不合胃口了,也不闹零食了,连林子华送来的零食她也全给了海军,以往的那些孕妇装在这山村显得突兀刺眼,她也不穿了,或是穿在里面,山村的夏天可比大林湾凉快多了。闲得实在无聊就看看海军的作业,扫扫地,喂喂兔子,扯扯房前屋后的杂草。
山村的夜晚倒是热闹的。蛾子见着一点光便扑腾来扑腾去;灶屋门上的蜘蛛已结成了一张罗盘大网,正等待着送上网的美食;另一边猪圈屋檐下的蜘蛛却还在忙碌,兜兜转转地吐着丝;白天无精打采的兔子到了晚上却来了好精神,蹦跶不已。再远一点,墙根下,菜地里,无数的叫鸡子唧唧唧个不停;水田里的青蛙也聒聒不止。再近一些,海青的呼噜也起来了。
方红梅还听到蚊帐外的一只蚊子嗡嗡地从左飞到右,又从右飞到左的声音。她又笨拙地翻了两回身,还是睡不着。
“你还没睡着啊?”呼噜停止了。
“唉,就是睡不着。”
“你们这些人,就是想得多。我妈也是,操心这样操心那样,操心得瞌睡都没了,人也瘦。你看我,一粘床就睡着。”
“你不想娃娃?”方红梅问。
“我才不想,林子云比我会带娃娃多了,金凤明显跟他老汉儿更亲。”
“林子华就不行,心情好的时候逗一下,多数时间是不管林勇的。”
“有人帮你管。”
方红梅知道海青说的是林母,因此她得说点别的:“我真希望我这次生个女儿。你不晓得,我有好喜欢女孩子,在心里想过无数回要做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裙子,裁好多漂亮的头绳,打几个漂亮的书包。”
“我还是盼望生个儿吧。”
“男娃娃哪有女孩子丰富,男娃娃的衣饰就像黑白的,女孩子的装扮那才是多姿多彩的。”
海青是彻底明白了,她与方红梅的区别。在方红梅的眼里,女孩子是用来展示母亲打扮天赋的,她要把她能够的,以及没达成的,都用另一个人来完成。孩子不是她血肉的沿袭,而是她展示的道具。
“我睡觉又打鼾了么?”海青问。
“打了。”
“那我出去解个手,你睡着了我再睡。”
第二天晚上,海青把海军赶到了老头子的床上,她与母亲挤一起,把床留给方红梅一人睡。
又过了三个月,对方红梅来说是极其漫长的三个月。两人又寄居在了林母的娘家,那是更高更远的山村,距离大林湾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高山上的人家分布得更是稀疏,站在院门前一望,满眼的树木,除了身后的房屋再也找不着别的人家。
农村的规矩女人是不能在娘家和别人家里生孩子的,林母算着日子临近,便让两兄弟把女人接了回来。
两人摸着黑回到家,在家里窝了三天后,方红梅先一步临产了。她依然是痛得抠烂床单也不会吼出声的,林子华叫醒母亲,让她跟着一块上医院。
林母一边穿衣,一边骂起来:“你个瓜儿,躲到现在能去医院么。你去烧水,我马上就来。”
这次方红梅不再坚持上医院了,也不怕陈大妈那双扎扫帚的手了,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林子华的第二个儿子林强呱呱坠地。他与哥不同,白白胖胖的,圆圆的脑袋瓜子,一出来双手就四处挥动着。伴着方红梅一丝失望的是林母满脸的喜悦。
“真没白费这几个月啊,老祖宗老仙人,又给你们添了一个后人了。”林母又在神龛下点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
隔了一天,林子云的二女儿也出生了。二女儿的皮肤从了张海青,黄黑黄黑的,叫得倒是响亮。林母忙活上了孙子,也就顾不得这个孙女了。张海青哭了一场,给她取名:林银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