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木又一次走迷失了让人送回来后,大家商议不能再让老头子上山采草药了。
爬了一辈子的山,采了一辈子的药,让他在家哪能闲得住。平日里温温吞吞的老头子,终究发起了火:“不让我上山,难道我去扯田坝里的荒草?”
“啊,对啊,你把田埂上的草扯了还有功劳些。这么多年了,连一窝荒草都没踩死过。”林母也不甘示弱的对着老头子吼。
“扯它干啥,长到还能让田埂牢固些。”
“你还多有理了。山上的草哪个要求你去扯,长到山不是更牢固,下雨还免得垮坡。”
“草药能治病,救人。荒草爱长就让它长好了。”
“你个老死人,懒球得跟你扯。”
“不跟我扯,你去扯草噻。”
一直都是母亲骂父亲,老头子也一直是乐呵呵的应承着,几时有这般回嘴的时候。林子华看着这一对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觉得很是有趣。
“幺爸,我们是担心你又走迷路了。你看你都走错两回了。”
林子华恨了一眼方红梅,要你来插话,俩老人逗得多欢啊。老头子也横了一眼她:“担心,你又没找过。”
方红梅想不到老头子会说出这句话来堵她,顿时尴尬地笑了下不作声。老头子却继续说道:“走错了,我也回来得到。这个公社,有好多人沾过我的草药,都认得到我。”
“是是是,你能干,你能干完了。你是大林湾的名人,哦不对,你是整个乡的名人。”
老头子都懒得恨老太婆了,口里轻声地嘀咕着:“你也是名人,晓得你的也多,你是骂出名的。”
“你咕隆个啥?”那句话林母当然没听清。
老头子也不会再重复。
“哎,闹个啥。”林子聪跨进院门,说道:“幺爸,我们不让你采药,主要是怕你有个啥闪失。走错了还好,但是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要是在山上踩滑了,被树枝刮倒了,那山上多远才有一家人的,看不到听不到,你说咋整。”
“生死由命。”
“既然生死都由命,那你还扯啥草药,治啥病,救啥人,都由命好了。”
老头子不出声了,林子聪接着说:“我都想好了,就拿一块自留地出来,你就在家里种些草药,这样你也有事干。实在要想去,那就等星期天,让佳晨陪着你上山,你采的那些,没有她认不到的。我们也放心。”
“呃,这个好。我看可以。”林子华附和着。
“佳晨愿意不愿意了,娃儿大了,总得问问她的意见。”林母说道。
“她有啥不愿意,从小就喜欢跟着幺爸整拾那些草草。周末正好出去爬爬山透透气,她才乐意咧。”
“那就种我现在栽菜的那块地,他爱咋弄就咋弄。”
林子聪反对道:“种我那块,我的在后面,前面的那块留着,过不了多久我想在村里修条路,前面的可能要占些面积。”
“安,修路?”林子华好奇了,“修啥路,打成水泥路啊,那好,下雨我骑车也不怕泥浆浆了。”
“你出钱?”
“切,我哪有钱。”
把种下的蔬菜收割完了,周玉兰腾出那块地来,林非木便毫不客气地把黄花,薄荷,何首乌,菖莆,艾草,金线草,手树,白活麻等一骨脑地搬进了地里。那块地是不施化肥的,老头子想起了便捡些鸡屎鸭屎埋进泥里;那块地也是不打农药的,老头子发现了虫子,便揪下来用脚摁死了。最后,老头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十几棵地瓜苗,种在这块地最边上的一角。
大林湾所处的地理位置好,但孩子们的童年却不够精彩。大林湾没有河流,孩子们没有水中嬉戏的欢乐;大林湾没有山坡,孩子们没有山中作乐的趣事;大林湾的鸟也少,除了麻雀就是燕子,偶而听到的布谷声,孩子们也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大林湾还没啥吃的,除了每家院子里外种着的几棵桔子树柚子树,再没啥别的水果,突然有一家人在地里种了点西瓜,那西瓜没绿,孩子们的眼睛倒是先绿了。不过大林湾的孩子还算教育得好的,眼睛绿得发亮,也不会轻易去摘别家的东西。这或许还是跟地理位置有关系,一片平原,没个山坳没片林子,连个藏身的地方也没,顺手牵的羊也尽在人眼皮底下了。
所以老头子的地瓜开始牵丝,开始前往爬的时候,孩子们的盼头就来了。林勇,林强两兄弟,金风银燕两姐妹,纷纷踏进了地里。
“鬼头子们,你们不外边耍,来我地里干啥!”
“爷爷,我们来给你扯草啊。”金凤抢先说道。
“哪个要你扯,都出去耍,莫把我种的东西踩坏了。”老头子说。
林勇揪起一根鱼鳅串,扬在手里:“看嘛爷爷,我扯得来,这是草吧。”
“你说是就是嘛,鱼鳅串是草,但也是草药。在这里,就算它是草嘛,扯嘛扯嘛。”
孩子们一听到爷爷说扯嘛,劲一下就上来了,喜笑颜开地俯下身子就动起了手。
“慢点慢点,莫把种的踩坏了,莫把我栽的药当草扯了。”老头子的话才刚说完,便看到林强的手上捏着的正是两棵薄荷苗,“哎呀,莫扯了,强娃儿你把我的薄荷扯掉了。”
“这不是草?”林强盯着手上的苗子问。
“好了,好了,都出去吧。爷爷晓得你们的心思了,地瓜成熟,还早得很咧。六月六,地瓜熟,现在才三月。熟了有你们吃的,爷爷又咬不动。”
地瓜藤开始疯长了,开始领地扩张了,开始起花苞了,花焉了,该结地瓜了吧。这一切,孩子们都看在眼里。
儿童节一过,林勇便跑去问老头子:“爷爷,过几天就可以吃地瓜了么?”
“还早。”
“你说的六月六啊,儿童节都过了。”
“笨猪,爷爷说的六月六是农历的时间,儿童节是阳历。”大姐林佳晨笑道。
“啥农历阳历,儿童节是六一,那离六月六就差五天了。”
“鬼头子,现在地瓜还没长大,还早,再等等。”
“爷爷,不管他,我们上山了,不然太阳晒起来了。”林佳晨把另一个小背兜支给爷爷。
林非木可不盼着地瓜熟,反正长在那儿的,它爱哪时熟就哪时熟吧。他现在盼的是周末,可以上山采药,和孙女一起,他的收获颇丰,佳晨的手脚麻利,眼神好使,总是早早地就采满两背兜了。
此时,两人放下背兜,找到一处歇息地。大树的树冠正好把浓烈的阳光给挡住了,剩下的只有阴凉。林佳晨看了看长满杂草的山路,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放在平时,她是很讲究卫生的。
“来吧,吃点花生。”林非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抓花生递给孙女:“这个季节山上也没啥吃的。”
“现在不是水果正多嘛。”
“别人种的,不能去摘。不过有时遇上认识的人家,他们还是会摘两个送我的。过一阵,山上的野地瓜该熟了,到时,我给你找。这野生的瓜比地里种的还好吃。现在也没人养蚕了,过去养蚕时这时节那桑泡儿才甜哦,几口下去,嘴都吃乌了。等到秋天喃,火红的救兵粮就可以吃了。”
“原来山里还有这么多美食啊。”
“那是。这是我们坝子里没有的。”
“怪不得爷爷老爱往山上跑。”
“嘿,我往山上跑主要是采草药,咋说得我是来找果子吃。”
“哈哈,逗起你耍的。”
“走,我带你去喝山泉水。”林非木背上自己的小背兜,佳晨也赶紧起来把另一只背兜甩在肩上。
两人一齐下到半山腰的一处平缓处,穿过一片桔子林,便听见了水响。在两块大石头的缝隙里,一股清泉正源源不断地涌下来,地面积了一滩清亮见底的小水池。
“能喝?”
林非木笑了笑,点了点头。
林佳晨蹲下去,轻轻地撩起池子边上的水往外把手洗了洗,才掬着手捧出一窝水来;“哇,好冰凉哦。”
“喝。”老头子又笑了笑。
林佳晨埋着头喝了两口:“哇,好喝,好像还有点甜。”
“这可比大林湾的井水好喝多了吧。”
“嗯。”林佳晨又掬了一把,喝了:“下次来带个水壶。”
“底下的人家,就是用这水煮饭的,不信你看那管子嘛。”顺着爷爷的手指方向,林佳晨果然看见一根手指粗细的黑色管子顺坡而下。“这管子最后通到的地方,就是这家人的水缸。”
真是方便,林佳晨心想,原来山里人家的生活,还是很有趣的。
当两人刚出门不久,林勇金凤便领着弟弟妹妹在老爷子的地里刨地瓜了。四个人,八只眼睛放着光,一人揪着一棵藤,没费多大劲便连根拨了起来,结果却大失所望。只见那藤下的根还是根,哪里有瓜。
“爷爷是不是骗人的,他说六月六地瓜熟,哪里有瓜?”林强说道。
银燕跟着说:“昨天是六一儿童节,今天是六月二号,不是六月六啊。”
“你是瓜的么,未必三四天时间那瓜就出来了?”还是姐姐金凤聪明。
“早上爷爷说了,还早,说要啥农历的六月六。啥是农历?”林勇问。
几张脸一副懵懂样,谁知道农历是啥玩意,反正地瓜藤下是真没有地瓜。
“现在咋办?”林强望着被扯下来的几棵地瓜藤。
“重新栽下去。”金凤的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于是乎几双小手开始刨坑,把根埋进去,填土,压实。很快被每人扯下来的藤苗就在原地种好了,你看看我种的,我看看你种的,满意地笑了起来。的确,不去看那泥土的水分颜色差异,这几棵与旁边的也没多大区别。虽然没吃到地瓜,但他们为自己的聪明感到欣慰,一齐又高兴地出了那块地。
老爷子一早一晚都会在那地里晃悠,这天的傍晚,太阳刚落下,他就踱进地里了。那几棵重新埋进泥里的地瓜藤经过太阳一晒,此时就丢了魂剩下一个干瘪瘪的壳一样趴在地上。
“鬼头子!”林非木扯起那几根干苗,甩在一角。
地里的地瓜还在生长着。长着长着,那地就藏匿不住了,不安分的瓜便窜出了头。孩子们的眼睛,又绿了。
林非木分给孩子们一些糖,告诫他们时候没到,地瓜没成熟,吃了肚子会痛的,会拉稀的。有了糖吃,孩子们的眼睛又恢复常色了。总算等到地瓜成熟的时候,看着碗口大的地瓜从泥土里一点一点地被拨着从地下冒出来,那感觉实在是太棒了。而终于吃到口里,脆生生白嫩嫩的滋味,也不过如此。远没有期盼的甜。
林非木总能让孩子们的眼睛又绿回来,地瓜之后有蕃茄,西瓜过了有甘蔗,虽然种的数量不多,但孩子们对那片地产生了念想,知道地里是可以种出各式各样美味食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