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美是孔大妈的女儿，年纪比林子玉稍微大一点，和他小哥一样成为孔大妈焦虑的对象，一个是不想嫁一个是娶不了。林子美没念过多少书，小学都没毕业的，文化不高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心气高，目之所及范围内的小伙子，她一个也瞧不上。
大林湾的女人，她愿意说话的就两个，方红梅与林子玉。方红梅时尚，这是林子美觉得她与大林湾别的女人不一样的地方。林子玉与她年纪相仿，她林子美是抱着书就想睡觉的人，但她见过林子玉，抱着字典一样厚的外国小说，居然看得津津有味，打心里她还是比较佩服林子玉的，关键林子玉这么有思想，还安静，还听她的话，当然她愿意与林子玉交往了。
林子玉和林子美身高差不多，但体形上子美更加有女人味，凹凸有致，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子美的皮肤也更白，子玉是典型的黄皮肤；子美生得柳叶眉毛，鼻梁挺直，樱桃小口，要说遗憾，她最不中意自己的，当属眼睛了。每次照镜子的时候，她看着那一对内眼角朝下，眼皮微肿的单眼皮，就无比的惋惜。她觉得，要是自己与林子玉的那一双眼睛一换，神彩奕奕的她，飞出去就是大林湾的一只凤凰。方红梅算什么，长颗美人痣就是美人了？是美人现在也是昨日黄花，只有围着男人孩子转了。
孔大妈的大儿媳娘家人过了年来大林湾串门的时候，饭桌上摆起他们那儿有人去广东深圳打工赚钱的事，这在林子美听来，简直就是神助。她只有飞出去，才能是一只凤凰，守在大林湾，守在Z乡，她永远只能是一只长着漂亮羽毛的鸡。
“要不要去广东？”林子美找到林子玉。
“广东？去干啥？”
“挣钱啊，窝在大林湾，有啥出息？”林子美把亲戚对深圳赚钱的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
“连路费也没有，总不可能走路去吧？家里人会同意么？”
“我说你看那么多书，都是白看的啊。不同意就说到同意为止，再不同意，凑够了钱，自己走噻，未必还能丢了。等赚到了钱回来，哪个还能说啥。”
林子玉思索了一下：“那这样，你先去，等你安顿好了，给我写封信，我再去找你。这样家里人也没有理由太反对。孔大大讲道理好说，我幺娘，你晓得的那脾气。”
“哎，就晓得你没骨气。好吧，我先去，你等信。”
两个姑娘关于去深圳的事，就这样商议定了。
林子美是过了大年走的，林子玉把她送上开往省城的汽车。汽车开动的一瞬，林子美扑向前排坐位的窗户，对着林子玉大喊：“收到我信了就来找我。”
车下，林子玉点着头，挥着手。
“去那么远，赚钱，赚得到几个钱，人生地不熟的，远走不如近爬，晓得不？”果然不出林子玉的所料，当她把林子美出去打工的事告诉母亲后，林母就炸开了：“你是不是也想去，给你说，女人家还是正经找个人嫁了，不要东想西想的。赚钱的事，哪轮得到你。你是吃差了还是穿少了啊，少给我生些事。”
还能说什么呢？林子玉。
林子美又走了，能找谁说去？也只有方红梅了。
身着大红毛衣，把一件米白呢大衣披在肩上的方红梅正吊着两只脚坐在床边看电视嗑瓜子。
“三嫂。”林子玉叫她。
“来，看电视，吃瓜子。”方红梅把手中的瓜子壳扔在地上，冲她招招手。
本来她是想叫方红梅到堂屋说话的，她实在不喜欢忍受这房间里的怪异而混杂的气味，甚至有时候她看着方红梅又穿出一件漂亮的裙子或者新弄出一个发型时，她感觉那裙子上，那发丝上，都裹染着那股潮湿发霉的氨水味。她很诧异自己的感觉，也惊奇于方红梅的这种反差。
林子玉站在门边迟疑了两秒，还是走了进去，她想屏住呼吸，然而那阵刺鼻的气体还是进入了她的鼻腔，钻进了她的大脑。她知道那刺鼻气体的发源地，她告诉自己装作不知道不要看，然而眼睛还是瞄到了，门背后的角落，那个潮湿的黑乎乎的桶与斑驳的墙。
林子玉在板凳上坐了下来，方红梅把半盘瓜子递过去，“我不吃。”
方红梅又把瓜子收了回去，自己嗑自己的。
“三嫂，找你想摆点事。”
“摆嘛。”
“你晓得子美走哪儿去了不？”
“呸呸呸，”方红梅吃到一颗坏瓜子，嫌弃地把嘴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听孔大大说去外地了。”
“人家是去深圳赚钱的。听说上一个月班，抵得上种一年地的收入。我也想去。”
“我也听到有人说过，要不是我成家了，还拖着两个小东西，我也要去试试。”
“但是幺娘不让我去。”
“呸，”方红梅吐出一瓜子皮：“她能把你绑在裤腰带上？”
“没钱，我走路到深圳？”
“这个，”方红梅迟疑了一下，道：“借嘛，挣了钱回来还了就是。”
“你借我嘛。”林子玉冲方红梅笑起来。
“这个，我哪有闲钱。等你哥发了工资，借你。”
“好，你先给三哥说说。”
“不过，”方红梅又迟疑了一下，道：“这钱也不是小数目，你三哥的工资也有限。”看林子玉露出失望的眼神，她又接着说：“再说幺娘都极力反对的事，我能一个人支持你？要死也得找个垫背的，要挨骂，也得拉着大家一起挨。”
“你的意思是？”
“这都听不出来，真笨。”方红梅扫了一眼林子玉，露出一丝鄙视的神情来：“意思是，你再找你大哥二哥，一起来撑着。这样幺娘怪罪下来，大家一起担着。”
林子玉露出笑来：“我就晓得你有主意。”
方红梅也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脸。这种枪打出头鸟的事，她方红梅吃过一回亏，怎么还会吃第二回了，再说了钱又不是别的，自己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去撑着。
林子玉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便不再向母亲提起外出打工这件事，只静静地等待林子美的来信了。林母见女儿闭口不提林子美了，以为自己唬住了她，也慢慢将这事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