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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们是血族最强悍的战士,最冷酷的杀手。吶,吉特,你看到了吗?她们的脸上是多么高兴啊……因为这银河系里已经没有能让她们感到恐惧的对手。」

牵着吉特的阿尔缇妮丝如此说着,但是吉特却无法从那些神女的脸上看出丝毫高兴的表情。

这是当然的,因为真正在高兴的,只有阿尔缇妮丝一个罢了。在这一幕真实上演中的时候,最渴望战斗的她却不在这星球上。

降低到地表的兽群舰队,开始与巨大化的神女们激烈交战了。同时拥有野兽般的近战肉搏能力、以战舰的远程开火能力,这些舰群绝对是相当可怕的敌人,但即使如此,神女们也不退缩,她们踩破大量的建筑物并向上跳跃,一刀接着一刀往逼近的敌舰砍去,姿态优雅得宛如是一场舞宴,而兽群的舰队却像是配菜一般被任凭宰割。

终于,吉特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如果要等到结局才开始谈正事,会不会太久了点?」他看着那阴暗但尚未变色的天空:「如果我没记错,在这些无法让人类感到敬佩的血族战士力竭身亡前,还要等上至少四十个小时吧!小米他可以等得了这么久吗?」

「啊……小米?你让我想起来那讨厌的小鬼了。」阿尔缇妮丝的眼神快速闪烁了一下:「哦…抱歉,你似乎是他的父亲的样子。」

「不用介意,我知道自己是个失职的爸爸,从来也没能取得小米的谅解。」

「对你来说,我也是个失职的母亲呢。」

「现在才讲这个,不会有点太晚吗?」吉特有些恼怒:「是妳把我叫过来的吧?小米他到底怎么了?」

「他画了阿米吉塔德的故事。」停顿了一下之后,阿尔缇妮丝才补充说道:「被我给吃了。」

「吃了?」

「原稿。」

「也真难为妳了。」吉特大大叹了口气:「小米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家族的秘密。我一直想找机会对他讲,但他实在太不成熟了。若他听到其实阿米吉塔德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他会怎么想呢?」

讲着讲着,一群不同级别的小型舰艇从宇宙降下,准备要从神女们的背后加入战场。但吉特并不操心,他知道这些巨大的女战士可以解决到这些偷袭的小蠢货,那些巨大少女至少还要经过十个钟头的连续战斗才会出现疲态。但可悲的地方就在这里,她们完全没有得到过任何一秒的休息,或许她们并不知道这个星球已经被第九神团的分舰队给包围得水泄不通,而其它大陆的人类居民正悲惨而快速地变成怪物们的养分。

同时,在听到吉特的怨叹后,阿尔缇妮丝放开了牵住那人的手,却不使吉特再度降回地面,她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个阿米吉塔德的复制人。

说起来,小米居然从来不问有关祖母的事情。这或许是偶然,因为那满脑子漫画的青少年不可能察觉到,自己的家世居然是如此复杂而难解。

在阿米吉塔德随着阿尔缇妮丝远走他乡的那一年,出发前的他从身上取下了一枚干细胞,而吉特就这样在十个月后从机器的人工子宫里诞生。因此,对吉特来说,阿尔缇妮丝就等于是他的母亲,尽管这个提供技术的「母亲」与提供细胞的「父亲」两个人都把他给抛下并远走高飞。

「我的童年是跟着妳那些神女同伴一起过的,在五岁之前甚至没见过其它人类。后来也是,我一直到了十岁,才忽然发觉原来我的家庭与普通小孩是那么的不一样。」吉特咬着嘴唇:「我原本想阻止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小米身上。」

「他可是个从女人身上自然出生的正常胎儿。」

「但他的母亲早死,我又没做好教育的工作。事实上,自己没能继承阿米吉塔德的能力的这点让我很受打击,我也是这一两年才逐渐接受这件事。」

身为那位伟人的复制人,吉特却完全没有继承到那预言的本领与对学问的天赋。然而,他却在老阿米吉塔德不擅长的商业交易与人际操作这些领域发挥了专长,让吉特自己都不由得怀疑到底是基因相同的同一个人吗?

不,或许真的哪里出了差错,所以自己才没有继承到那个人的不孕,也因为这样才会有小米。

看见怨叹的吉特,提议将这个复制婴儿制造出来、并以为这样就能填补老阿米吉塔德离去所留下的空位,从除了生物学以外各种意义上都是吉特生母的阿尔缇妮丝,先是静静看着这个并不情愿却做得十分漂亮的成功商人,然后也暗自叹了口气。

与人类不同,神女本该是情感更加丰富的智慧生命,但见过太多死亡与分离的阿尔缇妮丝却已经不是这样了。

她再次捉住吉特的双手。

「我是来问你,为什么把阿米吉塔德留给小米的留言给撕掉?」

阿尔缇妮丝透露着无法忽视的锐利眼神,彷佛是在说如果答案不令她满意,她就要吃了吉特。

然而,吉特却大笑了起来。他笑个不停,也不管身后的背景是激烈的战场,他为了阿尔缇妮丝的发言而忍不住大笑。

一直等到那神女的脸上明显充满藏不住的怒气,吉特才稍稍改口说道:「阿米吉塔德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字句给小米,那记事本是我写的。妳想想吧,阿米吉塔德是不孕的,他一定认为我这个复制人同样也是不孕,怎可能预测到自己还有个孙子?」

「……你说什么?」

「我之所以撕下那一页,也只不过是对自己写上的东西感到后悔了而已,因为我明白告诉了他我的担忧,我把他可能拥有术谱能力的这件事写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写?」阿尔缇妮丝的双眼都睁圆了。

「我只是想保护小米。而且,如果要让小米感受到正常的家庭生活,就不能让他有自己的爷爷不告而别这种印象。」吉特的声音相当苦涩,听得出来他也对自己的作为感到后悔:「所以,我伪造了那记事本,以阿米吉塔德的口吻对小米留言,然后放在那家伙留下来的木箱里。」

「预测不到?他可是个伟大的预言家。」

「预言家?哼!认清现实吧!他根本没有预言出什么!他只是比平常人更聪明了些,而且也幸运了些!那些让他被誉为伟人的事迹,难道不是工程学与地质学就能预测出来的吗?难道不是算术的方程式就能算出来的吗?这些能力在以前的文明社会里从来就不乏专精的人,为什么阿米吉塔德就成了预言师呢?」

以漫天战火为背景,吉特游走在那些被切成两半并喷出汁液的生体战舰旁边,无视那些从母船上被抛下的极大量飞兽。在这个已经被毁灭了的世界的映像里,他看见阿尔缇妮丝的表情充满了困惑。

「妳也该认清现实了吧!为什么阿米吉塔德会选择离开?他可是为了妳!」

吉特发怒了,一旦扯上那更不负责任的「老爸」,阿尔缇妮丝就会封闭自己的心灵。哦,这个彷徨无助的可怜灵魂!谁能想象这竟是寄生在如此庞大而美丽的躯壳里?这个「母亲」到底对老阿米吉塔德抱持着多么不可自拔的狂爱?

于是,吉特伸手抓住了阿尔缇妮丝,猛力摇晃着她,吼叫道:「妳爱的那个人不是什么预言家,而是极少数天生就能感应到术谱的调律师!那个人连自己有这样的特质都没发现,一直以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是因为这样才让他变得孤僻又固执!然而,他的这个天赋却给世界带来灾难!」

「……吉特?你到底在,说什么?」

一如往常,阿尔缇妮丝再度逃避起现实。这个神女在幻境里的身影逐渐膨胀,而吉特也跟着落到她巨大的胸部里,男人的小小声音似乎已经无法再让神女听见。

不过,吉特这次不想放弃。纵使他一生已经放弃了不知几回,但这次事关小米,他说什么也要把阿尔缇妮丝从深不见底的心结之海沟给捞上来。

「阿米吉塔德的术谱音律会引来神团!」吉特讲出了事情的重点:「连术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当然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作为,其实是在给那批宇宙的凶神恶煞引路!他在计算星象的同时不断发出独特的术谱波形,这个波形强大到足够让神团定位!所以,第九神团被引导到了斯托尼亚!是阿米吉塔德他一个人害得两百多个星球被消灭!」

「……那又不是他的错,他不知道啊。」

彷佛无意识般悬浮在战场高空的阿尔缇妮丝,双眼无神但还是如此回应。

不过,在吉特的大吼大叫下,她内心其实已经浮现出完整的真相。

阿米吉塔德的确召来了那些毁灭世界的恶魔。但是,他本人并不知道这点,而且也没有一个神女发觉到他身上的术谱音律。唯一察觉到这点的神女,正是阿尔缇妮丝本人。她在连续的激战之后耗尽力量而坠落到枢黎星的大地,而那时阿米吉塔德正好就位在旁边。她一与这男人接触到,就立刻察觉了对方身上潜藏的惊人能力,因此她立刻将阿米吉塔德带在身上并回去作战,而且确实发挥了无法想象的效果。

借助阿米吉塔德那股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力量,阿尔缇妮丝成为了近似星魂般的存在。她成为活着的星系,比恒星更加耀眼,比光子的风暴更加致命;她在战场上展现的姿态在事后竟无人相信,只有那些当时也置身枢黎星系的神女才有幸目睹。阿米吉塔德终究用他自己的方式挽救了整个错误,他的力量让阿尔缇妮丝成功把第九神团全部都轰回老家,而王子与公主的故事本该在这一刻就结束。

但是,现实并不总是甜美。

不肯安于稳定生活的阿米吉塔德,选择踏上朝银河冒险的道路。而他就在那十年旅程的终点站,在那遥远的银河南方,他意外得知了自己持有术谱能力的秘密,而且他也知道当年就是因为自己才引来了第九神团。

而阿尔缇妮丝的内心也从此开始封闭。

她一直以为,阿米吉塔德当时什么也不肯对她明说。但事实上,那男人非常坦承,他什么都说了,他证明是自己引来了那些怪兽,害死两百个行星的人类与阿尔缇妮丝无数的好友。

受到极大惊吓的阿尔缇妮丝,因此将那些真诚的告白都锁了在心底。但其实,当她带着阿米吉塔德回到枢黎星系、而那男人搭上小艇冲向通道的时候,她是完全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不过她却无法去阻止。因为即使到了那一刻,她都还在欺骗自己,认定那黑暗的漩涡只是自己制造出来的虚无假象。

于是,阿米吉塔德遁入了通向地狱的通道里,他的灵魂被拉去遥远的深太空。

阿尔缇妮丝仍愣在那里,一直以来都没有接受现实,就连察觉到发生什么事情的吉特都为之摇头叹气。他在十岁那年意外收到一份署名「父亲」的电报,那是阿米吉塔德在冲进通道前发给地面的讯息,当年那些兼作保母的神女什么也不知道地就将之转交给了年仅十岁的吉特,所以这些事情才能够被吉特知道。

然后现在,巨大化到像是拒绝再度对话的阿尔缇妮丝,将小小的吉特从胸口拾起、捏了在手指中间。如果这男人继续戳痛她内心的创伤,想必会在这幻境里被直接捏死吧?反正这里的死亡不影响现实世界的肉体或灵魂。

在过去几年中,每当吉特试图提起这样的话题,都会被阿尔缇妮丝无视。

不过现在,小米正面临着麻烦,她还能够无动于衷吗?

「……妮妮,如果我们的家人因为妳逃避现实而出事,妳能够安心吗?」

「…………」

阿尔缇妮丝仍然没说话,但吉特知道自己的话语有用,因为这血腥的幻境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就像播映着幻灯片的布幔被风吹起一样。

所以,吉特说出了最具冲击性的事实。

「妮妮,我没有继承到父亲一丁点的术谱能力,但是小米呢?难道他也没有继承的可能性吗?」这个身为人父的男人讲出了他的担忧:「有神女曾跟我说过,音律是不会耗减的。在这个宇宙中,懂得使用术谱的人类只会越来越多,因为母海能量的流入远远大于流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小米该怎么办?他看起来比我更像当年的阿米吉塔德,难道他不会在挥洒画笔的过程中触动到音律吗?」

「……!!」

一瞬间,幻境被打破了。英勇的血族战士与可憎的宇宙怪兽一下子消失无踪,场景又回到了那熟悉的枢黎星市镇,而吉特与阿尔缇妮丝就站在一处靠海的小山头上。

海风特有的味道让吉特很快就清醒过来,而他也不再是那十七岁的模样,这倒有点让他遗憾。

可是,阿尔缇妮丝的情绪却很沮丧。她跪倒在地,膝盖差一点就压扁吉特,而这处山头也一下子炸开许许多多的小裂痕。如果前几天下过大雨,吸收大量雨水的土壤或许会让山丘崩塌也说不定。

吉特并不恐惧身心疲惫的巨大神女,然而在真实的世界里,他步入中年的身体已经没有少时的体能,他费尽力气才终于爬上阿尔缇妮丝的大腿。

「呼…呼……妮妮啊,还记得我刚刚讲的吗?我们得帮帮小米。」吉特累得也跪倒在神女的腿上:「或许,现在是老实告诉他这些事情的时候了。呼……」

「…………」

阿尔缇妮丝没有响应,她只是呆呆仰望着天,让吉特只能看到她的下巴。

「妮妮,妳应该有听到才对,妳说怎么办?」

「怎么办……?」

忽然间,吉特几乎被猛烈的震动给摔下神女的身体,因为阿尔缇妮丝居然颤抖了起来,连整座山丘都嘎嘎作响。

「吉特,对不起,但是…好像已经太迟了。」

***

才刚脱离纪录影像的幻境,阿尔缇妮丝就收到了凯蒂的紧急留言,在小米身上发生的事情居然正好就是吉特一直在担心的。

毫无疑问,小米继承了老阿米吉塔德的术谱能力,并在严重的挫折感与极度疲惫的精神状态下,无巧不巧地觉醒了。与老阿米吉塔德拥有相同的音律,小米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开始影响了整个世界的安危。

虚假的通道不再只是纪念死者的墓碑了。

紧接着凯蒂的留言,「暴风雪」也传来了紧急通知,告知阿尔缇妮丝她那埋在心底的恶梦已经不再只是梦境。「通道」正在活性化,黑色的漩涡开始吹起异界的狂风,本地银河与那神团所占领的地狱正再度被缓慢地接上。

更糟的是,小米已经成了透明人,也许他已经化为一阵风,连凯蒂也无从得知他去了哪里。

在得知小米的情况后,身为父亲的吉特绷着脸。他对自己无法阻止这最坏的情况感到自责,但同时也感到愤怒,难道一直在逃避现实的阿尔缇妮丝就没有一份责任?

「他也等于是妳的孙子。」吉特在回家前冷冷说着:「把小米找出来吧,让他回家。」

「…………」

对于吉特压抑着悲愤的这个请求,阿尔缇妮丝摸着额头,以为自己发了高烧,她不禁纳闷这神女的身体该如何表现这难以言喻的强烈挫折感。如今来看,不管小米与吉特对自己而言是怎样的人,也不管她所扮演的是家人、还是冷冰冰的枢黎亲王这个角色,似乎都是失败的。

老阿米吉塔德走了,抛下与她的感情羁绊,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阿尔缇妮丝,这让亲王不禁愤怒起来,难道自己的心灵与意志就比那老家伙要更坚强吗?为什么自己非得帮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收拾善后?

但是,尽管明知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叫人烦闷,阿尔缇妮丝却不得不振作起来。

若说为了什么,那也是为了所谓的「家人」吧!为了老阿米吉塔德所留给她的「家庭」。

「亲王殿下,我们还有时间撤离整个星球上的人。」

通讯传来了,阿尔缇妮丝盖住耳朵隔绝了风声。频道那头的话语是凯蒂的建议,是个非常合理又冷静的判断,但阿尔缇妮丝却不这么想。

「我们不撤退,所有人都要留在这里,迎击敌人。」枢黎亲王如此回复:「斯托尼亚承受不起又一次的神团入侵,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敌人大量来到这银河之前,把他们给堵住。」

「既然这样,请殿下至少同意撤离没有战力的人类……」

「不可以。」阿尔缇妮丝相当固执:「如果身边没有什么东西让我保护,我会提不起劲去作战的。」

「可是……」凯蒂相当紧张。

「妳也曾经视人命如草芥过,不是吗?为何现在如此保护他们?优雅而冷酷的血族神女。」

「那、那是在与殿下共同生活在枢黎行星之前的事了……」

「没关系,就这样。反正,如果你我死了,这些人类能活下去的机会也很低。」阿尔缇妮丝指挥起来:「将妳的座舰调动到星球上其它地方,把那些离群索居的开拓者都抓回来城里,我们只能专心防守一个点!在那之后,去通道附近执行侦查工作,告诉我有多少神团的战舰冒出头来。」

「殿下!这太鲁莽了,怎可能就靠我们……」

「凯蒂,那城里有我的『家人』在,妳以为我会如此任性将他们置于险境吗?」阿尔缇妮丝笑了笑:「更何况,如果我在这里就放弃一切逃跑,阿米吉塔德会怎么看我?」

「果然还是与那人有关吗?」

「凯蒂,如果妳感到恐惧,自己逃走也无所谓,我不会追究妳的失态。」

「……我发誓过,要追随亲王殿下,没有例外。」凯蒂的声音最终不再有丝毫畏惧:「我立刻依照殿下的指示,将整个星球所有的人类都集中到这里来。」

「妳不必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

「那就交给妳了。」阿尔缇妮丝又笑了出来:「不过,答应我,千万别跑在我的前面,可以吗?」

「我会帮殿下守好背后的。」

凯蒂切掉了通讯,而天上一抹巨大的反光也随之往另一面半球移动,而后头则是不知何时移动过来的黑色漩涡。那东西本该是这里看不到的才对。

通道的开启只是时间问题了。

阿尔缇妮丝转过头去,望着河口处的城镇。看来那些人类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见家家户户都赶紧关上门窗,居民们打算在事情结束前都在家里躲着吧?

然后,阿尔缇妮丝看向城里最老旧的红屋顶建筑物。不知道吉特走回去了没有?凭人类的脚程大概还要一段时间吧?但那个男人应该是不必替他操心的。

所以,剩下的问题就只有找到无形化的小米了。就跟老阿米吉塔德在计算星象的时候会发出音律一样,小米一定也作了什么事情,才会发出那吸引神团的音律。

而这倒是不难想象。

「……画了漫画吧?」

根据凯蒂的描述,阿尔缇妮丝开始想象那年轻人挥舞着火焰的画笔、在物质世界的每一颗原子上作画的景象。这毫无疑问就是发出音律的动作,阿尔缇妮丝必须叫小米停止画画。

于是,她闭上眼睛,开始感受风的流动与气味。

比起依靠母海能量而活的神女一族,不过是因为偶然到不能再偶然的奇迹、无意间才得到术谱能力的区区人类,那操弄术谱的水平终究还是跟婴儿一样。

但是,为何竟是在那里?

阿尔缇妮丝锁定了一个方向,她越过城市,在已经净空的大街上踏步,最后居然走回到自己的居所前面。

「……这怎么可能呢?」

这巨人房屋的大门是没有锁的,反正既不会有小偷,也不可能被风轻易吹动,只有最强烈的暴风才有可能撼动这沉重的三百米巨门。

但是现在,没关好的门扉就像老旧的木门那样摇动,还发出嘎嘎的声音,即便空气中一点风都没有。

阿尔缇妮丝走入屋内,一眨眼,就看到一团「火球」落在自己的餐桌上,而桌上则散落着被烧过的餐巾纸的灰烬、以及被熏黑的巨大餐盘。

然而,灰烬却在宽大的餐桌上聚集,整齐排列成无数复杂的线条,最后居然变成一张张漫画的图稿。大小像是给人类看的,数量则超过了五百张。

「啊,妳回来了呀?」

在火焰里头,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萎缩到只有普通人类一半的高度,能量化的小米还在那餐桌上用灰烬与风不停作画,他的肉身恐怕已经在火焰窜起的那一瞬间消灭于无形。

让小米变成这个模样,自己难辞其咎,阿尔缇妮丝压抑着痛心的感觉并走过去。

「哈哈哈!这是我的作品,我终于画出来了!」

灰烬聚集而成的原稿散落在桌上,分不清楚先后次序,只知道是华丽而壮大的战争与爱情故事,而演出的男女主角则是一个人类博士与神女的舰队统帅,毫无疑问是取材自阿米吉塔德与阿尔缇妮丝。

讽刺的是,即使已经术谱觉醒,那人物与背景的画技却仍然与小米原本的一样差劲。

「噗……啊哈哈哈!」

看见那涂鸦般的绘画水平,阿尔缇妮丝忍不住笑了出来,即使她是笑得如此悲哀。

然而,发笑时吹出的空气却吹散了桌上的一些灰烬,小米的火焰立刻激动得乱跳起来。

「小心我的原稿!!」

「哦,抱歉抱歉。」阿尔缇妮丝伸手摀住了嘴巴:「但你居然还是一点也没进步。」

「少啰唆!」

「还有,你用这种方式画图,不觉得吃力吗?餐巾纸的灰烬已经快没有啰!」

「没关系!我现在效率超好,已经画了几百张的图!哈哈,我觉得我的脑袋跟风一样快!有好多的故事我想画出来……」

小米的声音,不,该说是心声,清楚传达到阿尔缇妮丝的心里,但那个年轻人已不再是人类了,而是个术谱调律师。即使是陌生的神女,也不可能再忽视他,更何况是阿尔缇妮丝。

「……小米,停下吧,你这些作品根本没有意义。」阿尔缇妮丝看着眼前那团越烧越旺的大火:「如果不能印刷出书,谁能看到你的漫画呢?这些只是被风一吹就不见了的灰尘,根本就无法保存下来。」

「谁说要给你们看了!!!」

忽然间,前所未见的极端怒气,灌进阿尔缇妮丝的心里。这是小米所发出的最严厉怒吼,化为能量体的他大呼小叫着说:「我是为了我自己而画!我不再为了任何人画漫画了!反正,老爸不想看我的东西,妳也老是在说我画得很差!还有那些编辑,还有读者,啊!我不是好好听取了他们的意见去修改吗?为什么每次刊登出来都有人抱怨?这些人怎么这么烦啊!我不想再让他们看我的作品了啦!」

「阿米吉塔德!」

小米的怒火或许能唬住很多人,甚至包括他父亲,但阿尔缇妮丝不是哪个人类可以制服的对象。

巨大的神女一个箭步跳上前来,将餐桌上那些小米的心血全部弄散,然后一口气把能量体的小米给捏在手里!

「妳又作了什么好事!」

小米大呼小叫,同时还想化成风逃走,但他却发现自己无法从手指的缝隙间逃脱,为什么都化成空气了还出不去呢?

「身为你的『奶奶』,给不听话的孙子一点教训,也不过份吧?!」阿尔缇妮丝的笑脸上暴出着青筋:「你都已经十七岁了,不要再像七岁的小鬼那样给人找麻烦!你画漫画的时候已经在给大家制造危机了!大家都被你连累了啊。」

「什么?我只不过是画个漫画啊!」

「对,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不觉得现在的模样不太像人类吗?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来解释给你听听?」

「……我不懂为何会这样。」

小米的情绪非常低落,那些灰烬被吹散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打击,而听到自己不过是画个漫画就给大家带来大麻烦,更是相当于直接把他推落到海底。但阿尔缇妮丝知道自己必须那样说出口,不然小米的术谱音律只会一直不断在帮神团导航。

「你的身上继承了你爷爷的一些,呃,特质。」

「特质?」

「一种可以控制所谓的『术谱』的能力。用最简单的说法来形容,你是个魔法师,你在挥洒画笔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使用到这种能力。」

「而那带来糟糕的结果,是吗?」

小米身上的火焰一下子熄灭了,他看起来又重新获得了人的形体。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身体其实是由细碎的灰烬组合而成的,在身为人类的小米还不懂如何利用物质去重新构成普通的肉身前,这是暂时的一种手段。

「让我猜猜,爷爷他是发现了自己的能力给世界带来糟糕后果,所以远走高飞了,对吧?」

「……你变聪明了。」这回轮到阿尔缇妮丝被勾起惨痛回忆。

「那么,六十年前的灾难又要重新上演了吗?」小米的声音极端阴沉:「因为我画了漫画的关系,世界又要毁灭一次了?」

「你当我什么都不会做是吧?」身为血族最强悍神女的阿尔缇妮丝隐隐露出了尖牙。

「那妮姐妳打算怎么办?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样的灾难吗?」

「我啊……」

阿尔缇妮丝还来不及对沮丧不已的小米解释自己打算如何,她就听到耳边传来最糟糕的报告,而人类的城镇也几乎在同时响起了高频的警报音。

竟然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看来那群神团的凶兽真的是饿到骨子里去了。

「反正就随机应变吧!」

阿尔缇妮丝将小米一把抓起,尽可能不让灰烬散开,然后把他给关了在一圈球状的护膜内部。

「妮姐……」小米的声音极小声地传来:「抱歉。」

「……道什么歉啊。」

义无反顾帮另一个成员收拾善后,这就是家人关系所必须背负的责任吧!对于不需要接受教育、一降生就几乎将人格定型的神女一族来说,阿尔缇妮丝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也许在这次事件结束后开始学还不算太迟。

「好吧,小米,先让我欢迎你来到我们神女的战场!」阿尔缇妮丝抿嘴一笑:「该去会会老朋友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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