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二天了吧,我躺在没有窗户的卧房里,往上看着斑驳的天花板。那边的生活好吗,妈妈?我昨天捡回家的男孩恐怕已经离开了吧。你知道吗,这世界上很难得有我们这样的母女。你当初养我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被捡回来的。翻了个身,我该起来了,该去检查一下了。
果然,当我走出卧房,站在客厅的时候,慎一已经不在了,连他的西服都不见了踪影。我用双手轻轻摩挲着双臂,感觉自己还是应该回去补眠了,晚上还是要出去的。
果然,人是会离开的,妈妈。我有点想要吃你做的菜呢,像以前一样。
这时候,我听到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有节奏的恭敬的敲门声。真是少见呢,在早晨响起来的有礼的敲门声。我耐着性子,赤足走过光洁的地板,走向声音的源头一样的门。
伸出左手,我知道我的门向来只有一道锁,打开来,往往就是空荡荡的一片,今天站在那里的却是一个有着美丽容颜的男孩子。慎一他拿着一盒速食站在门外,眼睛里透露着些许的局促,略带期许地看着我。
“郁美小姐”,慎一开口道。“你起来了吗?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吵到了你?但我带了早饭回来。”
“是什么?”我声色严厉地斥责他。“你算是什么,竟然在白天害我睡不好觉!”我明白自己其实只是关心早饭是什么,但我忍不住想要斥责这个第二次充当不速之客的男孩的心情却是真真正正的。他凭什么闯进我的生活!
“郁美小姐,”慎一不慌不忙地问,“您的眼圈红了,是我害你哭过了吗?其实我们还是进入屋内再说清楚好吗,我看您是要再哭出来了。“
“我没有“,我辩解道。
我们进入屋内,才发现客厅竟然没有椅子和餐桌,慎一将西服再一次脱掉,扔到了地板上,盘腿坐了下来。看着他真挚的样子,我就着昨夜的睡衣,跟着坐了下来。慎一打开速食盒,我看到
一盒金灿灿的蛋炒饭,它的味道唤醒了我的味觉,昨夜的寒冷和噁心就这样弥散在了美妙的色彩中。慎一看着我露出了惊异之色,我知道,我哭了。
妈妈,我想起你做的菜了。真的很美妙啊。
在客厅里,我为慎一摆了一张垫子、一条被单,连枕头都没有。
慎一就这样住了下来。
一周的时间,我对自己说,你不能带男人回家了。说完之后,整个人竟然有不曾有过的轻松和疲惫。可以不用在家里接客就能找一些醉醺醺的差劲家伙草草了事,手法好的话,还可以从他们的衣兜里轻易地揩出油来。但是呢,这毕竟不是长久的办法,如果不干正事的话一周后我就会在妈妈桑眼里变成臭鱼烂虾。常去的地方绝对不能去了,要不然立马名声就会变得臭大街,以后就没人要了,还是要让妈妈桑和熟客打好招呼。
找个什么借口呢?想到无聊的时候,我甩着手抬头看向在窗口发呆的慎一,他痴痴地目视着窗外,漂亮的面容依然透露着青涩,有着可以入画的清凉淡雅。要是会画画的话,为这家伙画一副说不定也是一件美事。没想到这家伙突然就转过头来,漂亮的蓝眼睛大大地睁开来,惊讶地看着我。
“郁美,你在看着我发呆吗?“他竟然会问出这句让我完全不知所措的话呢。发呆,我不是的。
“没有。”我百无聊赖地在眼前挥了挥手,肯定道,“没有。”
“我该走了。”已经到了外出的时间了。我拿起慎一的西服,“代为保管,再见。”
慎一突然站得笔直,躬身下来,鞠了一躬,“请慢走,郁美小姐。路上请务必注意安全。”
这种过度又吓人的架势实在令我消受不起,但我还是假装没看见一样转过身去,走向门口。到了门边的时候,我忍不住向背后挥手告别,说着,“再见了。明天见。”我想知道,慎一在用怎样的表情等待我回头看他,但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我觉得有一点烦闷。对慎一,我没有冲动。平常晚上总是少不了一个男人一夜的抚慰的,但是,我却没办法去诱导慎一对我出手。就算褪去皑皑白雪和灰色的西服,这个男孩子在我眼里也还不算是一个讨人厌的肮脏家伙。他的头发真是碍眼,待在这里的他的每个方面都很碍眼。而这些却并不妨碍我收留他,不妨碍我忍受和他同处一室。但我的确对他没有冲动。
想起今晚自己又要出去卖面皮,我竟然觉得恶心中略略透露着些许的振奋,明明是干习惯了的事。穿过窄巷,我随着兴奋的心情往自己的区域外走出了三、四条街。我走到一间很少去的陌生酒馆前,看了看外在的浮夸装饰,毫不犹疑地将脚踏入了这片平素看来是禁地的片区。
今天,我穿了一件露肩开衩裙,外面却不在乎地套了慎一的西服。刚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粗心地只拿了慎一的西服,就这样想要忘记自己的错误将它披上了身。男士西服上身的精明干练却在我踏入酒馆的时候让我无所适从起来,感觉到别人狐疑的视线,自己却反而觉得安心下来。
从来,都是这样呢。穿着男人的衣服终究还是不会有好生意的。要怎样甩开身上的这层皮肉,就要看自己的本领了。我不想守株待兔。
我环顾四周的男人,开始寻找自己喜欢的猎物。
“小姐”,没有等到我出手,就有一把声音从身后传出,只觉得西服被紧紧地拽住了。
这个声音不缓不慢地问道:“你的西服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转过身去,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面前的黑发黑瞳的年轻人,惊讶地瞥到他的眼角有着像是慎一一样的轮廓。这个年轻人看着我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最后还是把眼光放在了我身上的西服上。他的视线变得柔和起来,然后把手撤回了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了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酒吧。”他这样解释道。“我想,我们认识同一个人。”
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要向他全盘托出慎一的事情,否则我将会在这里面临危机。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他靠过来的时候终于销声匿迹了。但是,凭我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地和盘托出呢?
“一个年轻人,去过我那里,昨晚。”我并不希望隐瞒自己的身份,我甚至希望面前的年轻男子能瞬间意会出我想透露的我和慎一的隐秘关系。或许,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自我保护手段了。
“我就知道,那个家伙去找乐子了,瞒着我。”听完我的解释,面前的男子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看上去,你们处的关系不错嘛。“他的嘴画出了漂亮的笑容。身后的声音又恢复了开始时的喧闹,可我却没有办法去忽略这个年轻主人对自己地盘的掌控力。
“要喝一杯吗?我请你喝一杯吧。”他将两只手插到裤兜里,前身微微向前倾斜,将脸靠近我,魅惑地问道。
“还是说,你是来找新的客人的?”他在戏弄我,但是,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我至少是安全的。
“不,”我回答说,“我只是在寻觅新的机会,我没有道理在结束我和那个年轻客人的关系之前将别的人带回家。“
”哦,这样就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慎一被甩了呢。“他果然认识慎一。他开玩笑的时候故意降低了声音,很明显,他在为慎一保留尊严。看上去,他好像很在意慎一。
“我很宠爱慎一,他是我最珍惜的家人。”他解释道。然后,他转过身去,向调酒师走去。
“不用了,我不用喝酒了。今晚,已经很晚了,我必须要回去照顾我的客人了。”我向后退,企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让自己能逃往门口的方向。
那个年轻男子转过头来,脸上多了一丝阴霾,一字一顿地问道,”所以说,你并不想透露那位年轻客人的名字了?“
我被吓到了,被一个年纪轻轻、和慎一长相相仿的男人的气势吓到了,让我产生了一丝犹疑。但我还是站直了身,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没有透露客人姓名的必要。“
”真是太好了。“他用平缓的声音肯定着我的行为。“谢谢你。”他用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直到我从惊讶地合不拢嘴的状态变回了平常的姿态。
“我要走了”,我迟疑了一下,问道,“请问您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那个年轻男子只是摇了摇头,没有道再见。
我像是得到了大赦一样,疾步走出了这间酒吧。
走出了一条街,我停下脚步,看到路边的一件破旧的洋娃娃玩具店,那橱窗里面映照出的我的面容又像平常一样艳丽动人了。我知道,年轻的我还会迎来趋之若鹜的追求者,可是,今晚,我将没有一位追求者。
我出神地望着那间洋娃娃店,想到了刚刚的年轻男子和慎一。或许,慎一对我而言,是一个不值得多留的不同世界的人。
今夜,我像是往常一样穿过了那条窄巷,没有任何的战利品。我依然在窄巷里摇摆起双腿逃避着笼罩在自己头上的黑暗,我依然感受到奔跑时关节的拉扯与筋肉的支离破碎,但我只想问慎一要回自己平常的生活。
我停在自己的家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门,借着窗口的月光,我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慎一,他睡着了。慎一金色的睫毛在月光的照射下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白色,盖在了他美丽的苍白脸颊上,让我忘记了想要问的问题。
我想,我一定是太困了。我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拉开自己没有一扇窗的房间的门,看了一眼背后沉沉睡去的慎一,没有反手将门上锁。我希望,能有一点月光照射进来,让我能梦到一双美丽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