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卖冷饮的大妈听到了吼声,赶紧从小屋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见此景,金天马顺势转怒为笑,说道:“大妈,来两盒冰砖,你看这天热的,人都出脾气了。”
大妈无奈,只有照办。青蛙走到父母中间,噘着嘴说:“你们再吵,我可不当联络员了。”
遥遥看了看儿子,压着气儿,向金天马礼貌地一伸手:“坐,请坐,请吃冰砖。”
吃冰砖时,两人谁都不说话。吃了几块冰砖后,两个人的火气才略有缩减。遥遥苦笑着说:“你看吧,我们一见,就是一场搏杀。
金天马答道:“要不,怎么会一个前妻,一个前夫呢。”
她收敛着:“都是些驴脾气!”
他表示认可:“两头野驴,不,两头野猪,关不在一个笼子里。
想了想,他又关切地问她:“你们还好吧?”
她平静地望着他:“他不是野驴,更不是野猪。所以,我满足了。”
见她平静下来,金天马这才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我们省出过胡荣华、吕钦或者许银川等象棋特级大师,你让青蛙学棋,我给你叩头,但是……你看看吧,堂堂一个象棋高手,就住在这等杂乱的地方,有盼头吗!”
他指点这身后的彩云胡同。“青蛙学棋,权当爱好,千万别当真!”
“好吧。青蛙的事,权当我来探探路。难得一见,说说你吧,怎么样了?”
她口气松下来,对金天马仍不失关心。
他收起表情,没有表态。
她却看着他说:“尽管你要面子,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够不到的,就别费心了,这不是害你的话。你看好的女人,别人不一定看好你。好女人,追的男人多。你迟迟到不了手,说明什么?她根本就没相中你。”
金天马瞪了她一眼:“你的话,是够难听的。”
“我不会巧言花语。”她白了他一眼。
“曾经会过。”他揭着老底。
“你也一样。”她讥唇相击。
金天马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这人呀,忒怪!恋爱时,巧于伪装,结婚后往往原形毕露。”
“一张狗嘴,青蛙,走!”她有些生气。
“往后,少探听我的情报。”他也站了起来。但离别时,他主动伸出了手:“为了十年夫妻,为了永恒的儿子,握握手吧。”
她没好气地递过几个指头。
握别的时候,他愤慨地说:“我恨透了象棋!”
“不要责怪历史!我们都要感激象棋!”姚遥却说。
说到与金天马的相识,那简直就是一场戏!
那一年,是个夏天,姚遥才十七岁。她所在的省象棋队为了逃避贼热的济南,来到了东北某营地集训。期间,不知谁安排了一个项目,让姚遥所在女队跟部队的象棋高手过招。本来说好是一对三的,也就是姚遥一人轮战他们三员大将。可是当姚遥走上赛台时,迎战她的却只有一个宽脸大腮的军人,而棋局仍然是三盘。
姚遥愣了,随即又有些不屑地问:“怎么赛?”
宽脸军人并不看她,似乎在有意回避姚遥雪亮的目光,但他的口气却异常坚定:“各执三盘。对等。”
姚遥审视着他:“看来是高手呀,打过谱吧?”
对手依然不去看她,只是盯着棋盘,说道:“小时候翻弄过《橘子秘》和《梅花谱》。”
姚遥一听,顿时重视起来,没想到在这支玩枪弄棒的部队里,竟然还有人熟读《橘子秘》和《梅花谱》,这不由地让她对眼前的军人重新审视了一下,但,这个关节粗大,一脸粗相的年轻军人,丝毫没有象棋高手的高深莫测。正在这时,一名战友挤过来,向姚遥介绍:“我们军的新闻干事,金天马。他呀,别看刚二十,可不仅是个大秀才,还是军里的棋王呢。”
不听则罢,一听这话,更激起了姚遥内心的那股子傲气,她鼻孔里轻轻“哼”了一下,暗暗下定了决心,非杀他个丢盔卸甲不可--我才不管你是啥王呢,咱毕竟是省专业队的!就在姚遥鼻孔里“哼”字刚出声,金天马抬眼看了她一眼,姚遥看到他雪亮锐利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狡黠和智慧,在与姚遥目光相对的一刹那,金天马忽然裂开嘴角轻轻一笑,接着,举起手中的旗子,“啪”地一按:帅五进一。
天哪,这是哪一路打法?这真是古今中外天上地下的最古怪的打法。出这个怪招儿,只能有两种情况,一是根本不会下棋,至少不懂最基本的棋路和棋理;二是棋界高手,已经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地步了!
想到金天马打谱的经历,姚遥断定这不是乱来,就翻来覆去地思考对策,在训练和比赛中,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步鬼棋。想了半天,才应了一步。没想到,金天马的第一棋局怪招频频,弄得姚遥疲于应付,不但如此,它还占据了姚遥另外两盘棋局的宝贵时间,结果,虽然第一棋局姚遥赢了,可其它两局姚遥却输惨了。
赛后,姚遥言不由己地夸奖他的棋艺,他却哈哈笑道,其实,你的棋艺并不比我差,只是你输在了我的战术上。姚遥这才知道自己上了他的当,但这个当,让姚遥上得欢畅兴奋,她对金天马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军人有了一丝别样的情怀,而金天马看姚遥的眼光,也不无赞赏。
离开后,两人开始通信。其实,那时的信中,都是在互相探讨棋艺,并没有涉及到别的。
如果没有越战的话,他俩的通信,可能也就渐渐断了。越战的发生,让姚遥忽然牵挂起上了战场的金天马来。金天马的负伤,也让她开始焦虑。那时,天天都在宣传,向英雄学习,她想到的是要向英雄献身。
她这样想了,也这样说了,并决定去战地医院看望他。吓得金天马赶紧劝止。
就这样,当金天马从前线回来后,两个年轻人渐渐变成了一个被窝里的战友……
由于他们当初军地分隔,相聚甚少,一旦相聚,久旱甘雨,两人都没有暴露出各自性格上的缺点,但当他转业回到济南,两人从客客气气的夫妻,变为实实在在的夫妻时,各自的性格就隐藏不住了。后来,他们竟发展到见面就吵,遇事就闹,在孩子刚过完五岁生日,他们这对性格上刀枪不让的夫妻不得不跳出了围墙,姚遥带着孩子调回了青岛老家……
仔细想想,两人的争吵,从来都没有原则上的分歧,只是性格上的不睦,所以,一旦分开,两人也没有苦大仇深到致死不相往来,想到对方,心里也会有温淡的牵挂。至此,姚遥才相信,世界上,有的人是只能做朋友,不能做夫妻的。目前,姚遥就把金天马定性为青蛙的父亲,自己的朋友。
八
“妈妈,看,摩天轮。”青蛙的喊叫,打断了姚遥的回忆。她隔窗眺望着大明湖里的摩天轮,又像记起了什么。
青蛙看着摩天轮说:“妈妈,在我小时候,你跟爸爸带我来过的。”
姚遥的眼里隐隐闪动起一道波光。她温柔异常地问儿子:“你还记得?”
儿子有些回味地:“当然记得。那时我都四岁了。”
姚遥想了想,对副驾驶上的儿子说:“坐好,一会儿妈妈要去见个人,你先在车里等着,不准下车,听着了吗?”
青蛙问道:“你要见谁?不会又是一个叔叔吧?”
姚遥扑哧一笑:“思想咋这么复杂!去,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青蛙抗议道:“那大人也别管小孩的事!”
姚遥宽容地:“等你长大了,我就不管你了。”
“长大?我可不想长大!”青蛙说完,忽然张嘴唱起来: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世界就没有花。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我宁愿永远又笨又傻。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
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
怎么会爱上别个他。
青蛙用稚嫩的嗓音使劲地扭动着沧桑,眉头还紧紧地皱了起来,似乎长大对他来说,确实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姚遥又好气又好笑:“瞧这疯劲儿,跟你爸一样!”将车拐了个弯儿,向英雄山驶去。
谭醒正在黄河酒店整理一个房间的桌案,一位业务员过来了,脸色有些不自然地搭讪道:“谭总,这就是你的办公室呀?”
谭醒秀目一闪:“临时的,这样靠近客户。”
业务员有些吃吃艾艾,想说又不说,想走又不走,这让谭醒忍不住疑惑地问道:“有啥事儿吗?”
业务员凑近她,压低声音说:“有人要见你--金总的前妻。”
谭醒颇感意外:“她?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呀。再说,我还忙着呢。”说完,她的手下,竟然有些慌乱起来。早就听说遥遥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又是个火爆脾气,谭醒不敢想象她的到来会产生什么事端。对于总是小心翼翼地避祸趋福的谭醒来说,实在不想被是非沾惹上。
业务员看出了她的谨慎:“那就……回绝了她?”
谭醒一想,点了下头。
还没等业务员直起身子,一阵笑声“哈哈哈”地响了起来,随着笑声,走进了一个高大的女人,只见她一头超短的头发在头顶卷曲着,一身灰色的运动装衬出她丰满健壮的身材,两条长腿,每迈一步,都似乎要将地板踏穿。谭醒暗暗纳罕,难道是金天马的亲妹妹走进了房间?
姚遥不管不顾地自行走到谭醒桌前:“谭总,我可是不请自到呀。”
谭醒稍稍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她先示意业务员离开,然后笑盈盈地请姚遥坐到了对面,给她用纸杯倒了一杯茶。
姚遥坐定,先看了看办公室的布置,然后将目光停留在谭醒身上:“果然名不虚传啊。小谭,你确实很迷人。”
谭醒弄不清她的来意,只是相随一笑。
姚遥又盯着她说:“天马的公司越来越红火,你功不可没啊。”
谭醒依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又谦逊地一笑。
姚遥这时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小谭,我经常听人说起你呀。天马闯荡到今天,不容易啊,我真的希望他有一个好的归宿。”
谭醒猜测着她的心理,谨慎地说:“我跟金总只是事业上的合作者,并没有过度的私交,当然我也盼望着他有一个好的归宿。另外,我跟他从认识到合作,也都是在你们分手之后。”
姚遥忽然有些急了,脸绯红起来,辩道:“你误会了,完全误会了!虽然我跟天马分手了,但公司的情况我还是熟悉的,因为有好些员工曾是我选任的,而且,公司还有我的股份,这你该清楚的。他对你,你对他,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她去关紧半掩的门,转回身来,又痛快地说道:“小谭,知道你忙,我也要急着返回,咱就长话短说吧。天马毕竟是青蛙的爸爸,他不实落,青蛙也是不会幸福的。我了解天马,在感情上,他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既然你们没戏,你就要尽快让他绝望,真的,我不是出于对你们的忌恨。”
谭醒望着她,眼内的戒备消散了:“我理解。”
姚遥又说:“这些年,正是因为你仍然单身,他才有那个盼头,也正是这个盼头,把他给害苦了!”
谭醒垂目思量着,突然仰起头对姚遥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不能为了断绝他的盼头,而贸然决断自己的终身吧?当然,我也会想些办法的,让他彻底对我丧失信心的。”
略一停顿,她又说:“可是现在不行,糖酒会就要开幕了,他需要专心地运筹啊。说真的,我不欣赏生活中的他,但我欣赏事业上的他。如果因为情感而毁了他的事业,我会终生不安的。”
姚遥啪地一拍大腿:“好了,你已经给我底了!我替青蛙谢谢你!”说完,没等谭醒反应过来,姚遥就“腾”地站起身子,直直地走了出去。
对姚遥痛快的唐突,谭醒只好笑着摇摇头,真不明白,这俩夫妻咋就离婚了呢?明明非常登对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