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上了飞机,顾青青才松了口气,飞机离地两万米的高度这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离开了。
没有了程华佑偏执的死缠烂打,没有秦如风无意间撩拨得的一江春水,更没有那个时时刻刻都让她觉得虎视眈眈的郭佳勇,顾青青觉得自己的日子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轻松,这是逃离了所有一切逼迫暂时的放松。但就是这短短几分钟的放松,也是她在上海无法得到的平静,不管程家的烂摊子,不管郭大少打的什么主意,更不去操心那个在危急时刻让自己挡枪的妹妹,顾青青彻彻底底放松了下来。
她不是傻子,从顾优优拉她的那一刻,顾青青彻底的心凉了。
虽然这些年她没有给顾优优什么好脸色,偶尔起了性子还会手脚并用,顾优优身上不少痕迹都是她发泄的后果,顾青青知道自己对妹妹不好。
是的,对顾优优而言,顾青青对她不好。
强迫顾优优退学呆在家做了小保姆,强迫顾优优晚上不许出门,不许同她不喜欢的人答话,更喜欢她沾到自己这个圈子的边。
顾青青知道在外人眼里自己就是那个把妹妹藏起来,亦或者禁锢起来只顾自己潇洒风流吝啬又贪钱,脾气不好还刻薄恶毒的坏女人,这些年来,顾青青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从十六岁那年开始,她就这么做了。
母亲死了,父亲欠下一屁股债,妹妹不足十四岁,而她也不过才过了十六岁的生日。
不刻薄,那些欺软怕硬的人会让她们露宿街头。
不吝啬,那些每个月熊腰虎背的讨债人会把她们贩卖给老男人玩死。
不贪钱,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需要钱?
顾青青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有无端端掉馅饼的好事,说不定天上的馅饼掉到半途异变成高空坠物的伤人事件。所以当时踏进天上红绯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犹豫过,不是没有彷徨过,她多想有个人可以替自己拿主意,可以让她稍微依靠下。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顾青青最终没有遇到一个依靠的人,成了天上红绯的小姐。
恍恍惚惚二十载,这么多年过去,她想她都没有找到那个能够让自己依靠的人。
想着想着,顾青青眼角快掉下泪来!
脑海里都是小时候一家人快乐单纯的模样,谁料到现在的自己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恨不得要自己去死。
若不是恨毒了她,怎么会在那个时候拉她挡子弹?
顾青青实在想不通,这些年辛辛苦苦拉扯着她长大,让顾优优远离肮脏保持着清白之身,为了就被自己的妹妹记恨了?
一向胆小懦弱的妹妹生了杀意,这要多大的恨意才会让顾优优这么个性子的人下了这个决心?
顾青青开始慢慢回忆。
一岁的时候,顾优优牙牙学语,拉着她的手指头跟着她在青石路上晃悠悠的学走路。
三岁的时候,顾优优像个牛皮糖黏糊着她,见着生人就躲在她的身后,叫着姐姐。
六岁的时候,顾优优为了能与顾青青在一起上学,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宿,最后还是红着眼睛被顾青青拖到了幼儿园。
十岁的时候,顾优优开始沉默了一阵,那一段时间从来没有唤过顾青青姐姐,直到一个月后顾青青不知从哪里给她带了一包麦芽糖,顾优优这才喜笑颜开的再次成了顾优优的牛皮糖。
顾青青依稀记得顾优优赖皮的不肯走路非要她背的可爱模样,她把顾优优扔到背篓里面和着半篓猪草回了他们的土墙屋。
十二岁的时候,顾优优得了年级第一名,带着大红的奖状献宝似的把它挂在了顾青青那一沓有些脱落的奖状边上。
直到那一年,父亲走后憔悴的母亲没有熬过一个月便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去了。
顾青青把哭的昏倒的顾优优缩在了房门里,求着村里人收敛了母亲遗体草草埋了,只有一个土坑和一个她自己捡的木牌。
一天处理了母亲后事,顾青青同样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最后替优优办了退学手续。
那年夏天,顾优优跟着顾青青从熟悉的土墙屋里到了凉城,被一堆不认识的人拿着借条逼迫还钱。
俗话说父债子还,顾青青的老子跑了路,顾青青的老娘入了土,那这些债务就得顾优优还。
不到十六岁的顾青青哭着求着让那些人可怜可怜,让他们高抬贵手缓一缓。
可良心早被狗吃了的人怎么会发善心,他们连心都没有了,拉着顾优优顾青青两姊妹就要她们卖身还债!
顾优优抱着顾青青的袖子哭,顾青青咬着牙都快碎成片,充血的眼可以射刀的话,那些人就是千刀万剐的下场。
卖身,那就意味着永不翻身。
顾青青看着年幼的妹妹,抹了泪。
要她卖身可以,但是她妹妹不行,欠下的钱,她一个人慢慢还就是还到死,都不能动顾优优分毫,不然就鱼死网破。
顾青青拉着顾优优到了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里,她想若是那些人不答应,她就带着妹妹一起死,倒也落得个干净。
最后 ,顾青青没有死,顾优优也没有死,因为顾青青被那些人弄到了天上红绯。
从踏进天上红绯的那一刻,顾青青就死了心。
顾优优守着她们租的房子,不见十平方的空间被她收拾得很干净,她听着顾青青那句好好呆在屋子等她回来的话,不敢离开半步。
进了天上红绯,顾青青开始开始蜕变之旅。
那一刻她多么的恨那个抛弃妻子的男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在心里千百次的诅咒那个男人死无葬身之地。
她心里那点善良从看到那些欠条开始就再也不剩丁点了。
顾青青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爸爸,那个喜欢抱着她和妹妹偶尔念几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诗句的男人会欠下高达三十万的赌债。
她记得自己的爸爸喜欢时不时泡一壶茶坐在门槛边上,让妹妹和自己背书给他听。而这时候母亲一定编着背篓和箩筐,面带微笑的看着。
顾青青从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家肯定不是一般的农民,有哪个真正的庄稼汉会用紫砂壶泡茶?会在床下枕头上放一两本席慕容张爱玲的书?
母亲虽然四十岁,但是顾青青中觉得自己的母亲和别的四十岁女人不一样,她的手纤细而白皙,修长单薄的身子就算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洗的泛白的衣服,也从中透露着一股贵气。
顾青青总觉得在地里挖土却爱念诗的父亲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母亲的花容月貌更是与这个村子里满脸黄斑皱纹一大堆的中年妇女格格不入。
自然,顾青青这么想不是没有根据的。
村子的人对他们家人很客气,没有谁跟他们关系特别好,顾青青小的时候也不见谁在他们家吃过饭。看着顾青青和顾优优出去,那些人也拉着自己的孩子一副远离病毒的惊恐。
年幼时,顾青青和顾优优看不懂。
懂事时,顾青青与顾优优不想看。
于是顾青青一家人的土墙房鹤立鸡群,成为了村子里最特别的存在。大家既不亲近他们,倒也不敢对他们使绊子,客客气气的好比是面熟的陌生人。
顾青青有了顾优优作伴也不想去同其他人耍,不过偶尔耐不住好奇总会问问缘由。
父亲这个时候听到总是冷下脸眼神诡异的看着她,然后把顾青青呵斥出去,而母亲也噤若寒蝉不肯透露半句,久而久之成了顾家的禁忌。
问得狠了,母亲父亲便同时进了屋子,然后不知为何就会传出叹气啥,哭泣声,还有压低声音的哀求声。
这样的次数多了,顾青青和顾优优便再也不问这种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