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保卫战】
也先为人粗鲁,作战却颇为谨慎。在决定对北京发起攻击前,也先带了几名亲信将领和太监喜宁,还有数十骑护卫骑校,到德胜门外观察地形。
也先在距德胜门三二里之遥处勒住马,从马上看去,但见德胜门外屋舍毗连,不见居民,想来居民早都迁到城里去了。防守德胜门的明军紧靠着这些屋舍扎营。看来,要攻取德胜门,必须先夺取这些民居,作为攻城军士兵的出发阵地,还可以用来躲避城上的炮火箭矢。
也先的侦察行动早已被明军发现,报告给石亨和于谦。
于谦与石亨计议,现在也先亲自到德胜门来窥探,透露出一个重大信息,就是也先很可能把攻城的突破口选在德胜门。可按原定计划把神机营的兵隐蔽在德胜门外的空舍里,多备火炮弓箭,待瓦剌兵近前时,凭借房舍,用火炮弓箭杀伤敌人,减少我军伤亡。等敌人撤退时,以主力包抄截杀。石亨赞同,命手下将领火速办理。
经过数天的对峙,一场攻防大战就要开始了。
于谦传令协守京师的都督王通、副都御史杨善,立即紧闭九门,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启。
于谦命石亨把他统率的全部人马召集起来,对众将士道:“众将士听着:男子汉疆场报国,杀敌立功,时机已到。我军身后即皇上,即京师父老。今进路虽艰,乃为求生之路;京师九门,无一败退之门。临阵时,凡将不顾兵而先退者,斩其将;兵不顾将而先退者,后队斩前队!谦誓与诸将同。”
将士们都清楚,这次京师大战与以往不同,统帅也与以往不同,与其后退被自己人杀了,还不如往前冲,或许有一条生路。
也先的进攻终于开始了。似乎作为一种仪式,或者是一种惯例,进攻前,也先总是先让瓦剌兵对驻地大肆抢掠一番。这就是瓦剌人对自己将士独特的奖励形式。接着,也先又派兵去皇家祖坟所在地天寿山,掘他们老朱家的祖坟。不过大战在即,时间紧迫,哪有时间去开挖大量土石方?那里共有成祖、仁宗、宣宗三个皇帝的墓。瓦剌人便把三个墓的寝殿都点把火烧了。寝殿里的祭器,凡金银玉器,值钱的,揣在兜里拿走;不值钱的,全部捣毁。
发泄完了,也先自率瓦剌精锐,杀向德胜门。
明军探马早将也先的动静报与于谦。于谦命一偏将带兵数百前往迎敌,遇敌军一触即退,不与纠缠,避免陷入重围,诱敌于德胜门外空舍。又命副总兵范广率神机营及明军一部于空舍内设置埋伏,待瓦剌兵进入空舍,用火炮弓箭重创敌之后,伏兵起来攻击。再命大将石亨率所部精锐,离开德胜门,向东转至安定门,乘瓦剌兵中混乱之际,从敌人背后包抄截杀。同时又命人传令守卫在西直门的都督孙镗,堵住敌人西窜之路,务求围歼也先所部于德胜门与西直门之间。
也先正率兵向德胜门进发,见有一支明军迎上来,便命他的一个弟弟博罗和平章卯那亥出阵迎敌,自领大军向德胜门进击。
明军按于谦的命令,一跟瓦剌兵接触便败退下来。
博罗和卯那亥根本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今次出师以来,对明军每战必胜,连皇帝亲率的50万大军都顷刻瓦解,何况区区数百人?在他们眼里,明军早已不是对手,败退是很自然的事。明军能退到哪里?顶多是退入城内。咱们不就是要拿下北京城吗?二人连想都没想,便下令追击,退到哪儿就追到哪儿,直到把他们歼灭。
二人挥兵追击,追至德胜门外,一看城门紧闭,明军并没有进城,而是退入一片空舍之中。博罗大笑道:“我自以为你们跑进城里去,原来是钻到这些空房子里,那就让这些空房子给你们当坟墓吧!”
卯那亥毕竟年岁大些,多见过些阵势,劝博罗还是谨慎些,防备空房子里有埋伏。
博罗道:“即便有埋伏又该怎样?这里既无高山险径,又无峡谷茂林,怕他怎的?你要是胆小,就在一边看着,这是老天爷让我拿攻打北京的首功!”说罢,便用靴子磕了一下坐下马,挥刀追了下去。
卯那亥也并非认定空舍内必有埋伏,只是根据常识判断的一种“可能”,见博罗追上去了,自己不跟上去好像胆小似的,便也策马赶上来。胜利后的傲慢轻敌终于让他们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瓦剌兵追至空房处,明军早已不见踪迹。一人空房街巷,瓦剌马上健儿的优势顿然丧失。瓦剌兵赫然在明处,明军在暗处,正好变成明军流矢和火炮的靶子。一时间,但见炮火闪闪,箭如飞蝗。
博罗知中伏,正要下令后撤,为时已晚。只见一团火球直扑面而来,“哇呀”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
明军论战功以人头计算。歼敌多少,空口说不行。杀死的,要把人头割下来,论功时交上去。明军知道被击中的是个头领,此功不少,便从空房里冲出数人,来抢博罗。这时卯那亥赶到,下马来救博罗,哪知明军的射手正在空房里弯弓搭箭等着。卯那亥刚到博罗跟前,不防一支火箭飞来,不偏不倚,正中咽喉,顿时毙命。
瓦剌先锋部队中的两员大将先后阵亡,部众哪还有心思再战,便急忙从德胜门外空房地区撤出来,转向东,准备归入大队,结果又被石亨逮个正着。
石亨从安定门包抄过来,将瓦剌败退下来的兵截住,展开了一场刀对刀、枪对枪的厮杀。石亨黑须飘胸,瞪目裂眦,手持一把足分量长刀,勇力惊人。他还有个侄子,叫石彪,善用大斧,也骁勇善战。石彪从小就跟着叔叔打仗,累积战功。两个多月前的阳和口之战,叔侄俩曾被瓦剌杀得大败,逃回来以后,又被下狱论罪。这等耻辱,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次,瓦剌兵终于落入我的圈子里,报仇雪耻,正当其时,把脖子伸过来,看刀吧。叔侄俩率军劈杀,如切两瓜一般。这时负责设伏的副总兵范广也引伏兵杀过来,把瓦剌兵困在垓心,瓦剌兵伤亡甚重。
明军正杀得痛快,也先派出的接应兵马赶到了。但是此时在德胜门,明军不论在人数上还是在气势上都占了优势。瓦剌接应人马的到来并没能改变局部的力量对比。瓦剌兵渐渐支撑不住,开始向西溃逃。
也先毕竟是也先,也先总有惊人之举。
他见博罗和卯那亥在德胜门外中伏,败兵遭到石亨与范广的围杀,便派了援军去接应。此时他忽然心生一计:主帅于谦和明军主力都在德胜门厮杀,其他城门兵力必然薄弱。既然在德胜门难以打开缺口,何不改变事先部署,突然把对德胜门的主攻变成佯攻,趁于谦、石亨等激战德胜门之际,以重兵攻西直门?于是也先便弃德胜门胜负于不顾,亲率大军直扑西直门。
在西直门外驻守的都督孙镗急忙率众迎敌。瓦剌军卒数人冲在前头,孙镗跃马上前,手起刀落,先砍倒几个,随后两军便厮杀起来。
此前他已经得到了于谦的命令,准备截击两窜之敌。现在敌人是真来了,不过不是从德胜门逃来的瓦剌败卒,而是直接扑过来的瓦剌主力,敌兵越来越多,而且由也先亲自指挥。敌强我弱,力量对比甚是悬殊。一看这势头,孙镗心里开始有些发慌。
瓦剌兵见明军势单力孤,一时声威大震,很快就占了上风。
也先骑在马上,用腰刀指着城门大声喊道:“打进城去,金银任取,美女任挑!”
孙镗渐觉不支,便返身向西直门城门退却,喊守门将士快开门。
当时为了协调与监督各门守将的行动,于谦奏请景帝选拔了一批年轻的给事中和御史分配到各门。监督西直门的是给事中程信。程信在城楼上答道:“没有大司马的军令,任何人都不得开启城门!”
孙镗急眼了,大喊道:“军令岂可无权宜之变!若再不开门,我等都要作瓦剌兵的刀下之鬼了!倘大司马怪罪,镗自承当。”
程信道:“都督可知败退之罪?”
孙镗道:“大不了一死。”
程信道:“大丈夫当死于战场,轰轰烈烈,不可因败退而弃市,满面羞容。”
孙镗又道:“尔等站在城楼上,话说得轻巧,不信下来试试!”
这时,协守京师的都督王通、副都御史杨善也来到西直门城楼上。
王通大声道:“兵事如此紧急,都督勿复多言。通等奉命行事,实难权宜。今可助都督者惟火炮200门,催阵鼓三通。都督勉之。”
言罢,城头上火炮轰鸣,猛烈轰击渐渐逼近的瓦剌兵,同时鼓声大作,催明军将士返身死战。
孙镗知进城无望,眼下唯有死拼一途,死中求生,便带领士卒返身再战。生的重负一旦消失,反倒产生一种解脱的轻松与无畏。孙镗与所部士卒人人奋勇,喊声震天,近乎绝望的反击使瓦剌兵连连后退。
正在这时,高礼、毛福寿率兵驰援,才让孙镗缓了一口气。但瓦剌人的弓箭还是够厉害的,高礼战不多时,便中箭落马了。孙镗的压力还没有缓解。
危急关头,石亨等率军自德胜门赶到西直门。乘德胜门的威势,石亨叔侄一个大刀,一个阔斧,猛袭也先背后,战场上出现了孙镗与石亨前后夹击之势。明军渐渐取得了战场上的优势,瓦剌兵开始向北溃逃。也先大怒,亲自砍死数人,才将士卒喝住。也先哪里肯轻易认输,他纠集蒙古各部,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大同二次杀回北京,为的就是拿下这座古城,为重建大元帝国奠基。打仗全在士气,在德胜门败了,在西直门如果再受挫,就很难重新恢复瓦刺的士气。
又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混战,明军越战越勇,援军还在陆续赶来,优势变成了胜势。也先见形势实在难以逆转,便用他那晶亮的小眼睛看了西直门城楼最后一眼。在初冬的阳光下,岿然高耸的城楼涂了一层淡淡的紫色,显示着王者的威严与历史的庄重。也许大明朝气数不该绝吧!也先摇摇头,无可奈何地下令撤退。
一见瓦剌兵撤退了,石亨手下的副总兵武兴率军追击。当时有一支由年轻太监组成的队伍,有几百人,此时武兴看出些门道,心想乘胜追击,说不定追上去能斩获一两个首级,回来好请功。他便催动坐下马,乱纷纷追了上去。哪知瓦剌兵都是久经战场的,见从后面上来的追兵乱乱糟糟,不成行伍,就知道是乌合之众。离得远时,故意不予理睬;等靠得近了,瓦剌兵转过身来,弯弓搭箭,对准抢在先头的明军,一阵怒射,争功的太监纷纷落马,副总兵武兴也中箭身亡。这是北京之役明军损失的第一位重要将领。
也先好不容易摆脱了明军的追击,撤到离城稍远的地方,往哪里退呢?
此前,也先曾带着英宗,住在土城,当地百姓倒也驯顺,于是下令部众还是到土城安营。可是当也先率兵再次来到土城时,才发现土城并非一方乐土。瓦刺兵一出现在土城的街上,见当地百姓早都爬上各自房顶。瓦剌人还以为这是当地老百姓欢迎他们呢,或者是站在高处看热闹。有的瓦剌兵还举起手里武器,向居民们示意。这时,只听几声铜锣响,砖瓦石头雨点般从房顶上砸下来,砸得瓦剌兵懵头转向,直往房檐下钻。瓦剌兵行进受阻。砖瓦石头不是利器,当然不足以战胜一支强大的军队。不过却重重地挫伤了入侵者的信心与士气,使他们在普遍的敌意中分明感到孤立与陌生。
这时,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策马来到也先面前道:“这些南人实在可恶,我带人去,把他们一个个都从房上射下来!”伯颜正为在德胜门外失去了弟弟博罗而怒火中烧。
按说,对付土城里的这些老百姓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也先打了一天仗,人不得食,马不得饮,人困马乏,又有大批伤兵。天已渐晚,北风卷地,急需找个大些的市镇安顿下来,整饬所部,明日再战,哪里有时间去跟这些老百姓纠缠?再说,就算能住进去,身处这样充满敌意的百姓中,岂能安稳?也先正在犹豫间,抬头望见了明军的旗帜,不知从哪里钻出一支明军,正向土城方向杀来。原来这是毛福寿和王竑带领的明军。这个时候怎么能再与敌军交战?也先便对伯颜帖木儿道:“不要说了,赶快退出土城,离土城十里安营!”
毛福寿与王竑见也先引兵西去,天色向暮,便也带兵返回驻地,并把也先的动向报告给于谦。
于谦在德胜门外的指挥部召集诸将,分析敌情。土城百姓逼走也先实为大功一件,现在也先不得不离开土城,旷野立营,仓促之间不可能设置更多屏障,是我军夜袭的最佳时机。也先对我军的劫营可能有备,也可能无备。无备更好,有备也不怕,不妨按敌人有备来部署兵力。便命大将石亨率所部精锐五万人马,直捣也先大营。于谦估计英宗可能在也先大营中,得手便把英宗抢出来。又命都督孙镗率兵两万,作为接应,防止也先设有伏兵。
石亨命明军前半夜睡觉,三更时分悄然出兵,四更过后接近也先大营。只见几支火把,在大营周围游动,显然是巡哨的兵丁。也先确实没有作任何防劫营的准备。在近年与明军的交手中,也先总处于进攻的位置,明军一直扮演挨打的角色。今天虽然在德胜门和西直门打了败仗,但刚愎自用的也先依然藐视明军。石亨便命部下将佐,各领所部,直扑瓦剌大营,自己带了侄子石彪,直取营门,目标是也先本人的大帐,伺机寻找英宗。
也先为他的傲慢轻敌付出了比白天更惨重的代价——瓦剌将士一万余人弃尸旷野!一向骁勇善战的也先仓促上马应战,带领一批亲兵爱将,拼死拼活杀出一条血路,带上虽然已经不很值钱但扔了还可惜的超级俘虏英宗,向天寿山一带仓皇撤退。
也先在天寿山一带重新设营,吩咐诸将,继续围困京师,伺机攻城,实现原来的作战目标。可是此时蒙古诸部之间的矛盾加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