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眯起露在面具外的眼睛,低头静静的看着此时因为痛苦紧紧揪着他衣襟的芷兰,她素白的脸上变得青白,渗出豆大的汗珠,额前几根发丝粘腻腻地贴在脸侧,身体越缩越紧,颤抖如筛糠。
“谁给你下的药?”
一直很沉稳的声音,此刻变得焦急愤怒,芷兰剧痛的想要去死,她刚要受不了地翻滚,突然感觉胸前后背被人点了几下,犹如万虫钻心的疼突然缓下劲,只剩下麻木,她一口气提上来,差点背过去。
“咳咳咳……”
这种突然疼又突然止晃的芷兰咳嗽不止,刚咳了两下,从黑衣人放在她背后的手掌中,有一股热流缓缓输进来,四肢更加麻木,但比刚才舒服多了,芷兰艰难地抬起眼,冲黑衣人扯出个笑容。
“谁给你下的药?”
他的声音稍稍松弛了一些,语气上近似刚才的冷淡,芷兰全身瘫软的如一滩烂泥,一点力气用不上,她深吸口气,虚弱的回答。
“不知道……”
黑衣人不再问,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看,眼神中有一种芷兰看不懂的东西,就像那天他趁夜入室,身轻如燕地翻过窗子,握着桌上的药瓶恨的全身颤抖,亮晶晶的眸子在她面前蒙上一层水汽。
就像那天他从天而降,扬手飞镖,射中在她面前拦路的小核,然后像逛自己家后园子一样问她:还不走?担忧的目光一直送她到消失的尽头。
他是谁?和苏芷兰什么关系?和甫珺又是什么关系?今天是他叫她来燕归来的?如果不是……他怎么会出现?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故事让她理不开,思绪乱的像和稀泥,不搅不开,搅了还脏一身。
她正想的出神,眼前黑衣人的眼神突然变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又一阵天旋地转,失重感压在全身,她紧闭着眼睛惊叫一声,惊慌之下一通乱抓,一股龙涎香扑鼻,她抓住了可靠的东西,身体撞进一个人的怀里,随之被紧抱住,松了口气。
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甫珺发黑的脸,像要发怒的阎王,一张嘴能吃了她,心里一紧,突然胸前剧痛传来,眼前发黑,一阵阵发晕,应该是伤口裂开了。
“吼什么?跟朕叫板的劲……喂!喂!”
支撑不住,甫珺后来鬼吼鬼叫些什么,芷兰已经失去知觉,没听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NND!姑奶奶不是皮球!你说扔就给扔回来了!
今日一大早,王宝贵就没见到皇上,匆忙去找,这天下着大雨,皇上刚刚熬了一夜,没在寝宫,会去了哪?
雨中的狩猎苑更显出一种雄浑的壮美,墨灰色的天罩在茂绿的大地上,繁杂的草丛上泛着一片晶光.
王宝贵一路寻找,先去了苏姑娘的卧房,打听门外的宫女,得知经过昨个一整夜的救治,整个太医院十二位太医轮番值班,终于将苏姑娘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已经睡了,皇上是今早刚离开的.
王宝贵在卧房的东侧凉亭了找到了皇上,他背手迎向雨,仰头淋着大雨,看样子淋了很久.王宝贵大惊,迅速跑过去把伞撑上,道:“万岁,保重龙体,着了凉可要了老奴的命。”
王宝贵看着满身满头都淋透的甫珺,他的目光还远望着天边,半眯的双眸笼罩着重重迷雾,甫珺平静的道:“太后下几道懿旨了?”
“六道了万岁,都是请您即刻回宫的旨意。”
甫珺的目光更加深邃,眉头紧锁在一起。
“朕……不想回去。”
渐渐成长的皇上,自己的主见越来越多,王宝贵明白皇上的意思。
“这次您没有理由啊,万岁。”
甫珺转过头,目光转向亭子西侧的卧房。
“有。”他幽幽的目光中透出挑战的兴趣,嘴角也勾起一抹笑,纯粹的笑,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又沉思了一会道:“传令下去,明日回宫。”
“是,皇上。”
翌日,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队开进沧都城,百姓在路旁依次跪地,回避号呜呜吹响,十八侍卫军身着重型铠甲在队前先导,黄龙华盖在龙辇四角处拱护,八匹骏马拉着龙辇徐徐前行,后面跟着骑高头大马的两位亲王,珉亲王甫琅和莹亲王甫瑜,再后是大内十二近身侍卫和各位武将。
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一改大翱重文轻武的传统,各位皇弟也拿起了从没有碰过的弓箭,努力向皇兄文武双全的能力发展。
王宝贵随龙辇服侍,本计划皇上骑马回宫,可顾及兰美人伤势并未痊愈,便改乘龙辇。
王宝贵抬头看着黄纱绸帐里的龙袍身影,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躺在龙榻上的兰美人。昨夜兰美人醒过一次,喜乐喂的药都被她打翻,说什么也不喝,行宫还是太小,消息很快传到皇上耳朵,皇上愤怒的大骂喜乐废物,然后疾步赶往兰美人的卧房,长及脚面的龙袍被踢的上下翻飞,赶到后确实看见满地的瓷片和跪了一地的宫女。
皇上走过去接过碗,竟亲自喂药,这在正个**都是没有过的,兰美人亦喝下药,王宝贵暗暗微笑,然后悄悄屏退了所有下人,回头看了眼异常温柔的皇上,然后自己最后关上门。
皇上温柔地看着龙撵里的兰美人,这让百姓猜测不已,大翱新帝登基三年,后位一直悬空,可能这位兰美人就是大翱新帝的第一位皇后。
但只有龙撵中躺着的芷兰能感觉到,甫珺周身散发的寒冷。
“昨夜朕跟你说的事?兰美人意向如何?”
芷兰扯出一抹苦笑,问她意向如何?不管她是否同意,他已经按他自己的想法开始行动了,他让她假意与他如胶似漆,他今天就搬出了龙撵,与她共乘一车;他让她配合他稳定皇位,他今天就寸步不离的看着她,她有什么权利不同意吗?
芷兰轻笑道:“昨晚臣妾想了一晚,没想到这么做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
甫珺仍是温柔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宽大的手心里,芷兰的手总是凉的,而他的手修长而且温暖,映出晶莹的光。一开口,却冰冷刺骨,芷兰颇为惊叹这位皇帝的一心二用。
他冷哼的笑一声道:“兰美人不想为苏府二十四口人报仇了?……不想摆脱那个人的掌控了?不想自由的远走高飞了?只要你跟朕合作,你想的,都能实现。”
芷兰一声没有,甫珺以为她在考虑,他刚刚说到为苏府二十四口人报仇时,突然想到了死在他手上的苏府二小姐,那个坚强单纯的小女孩,她不怕不恨的眼神,一直萦绕在他脑里,挥之不去,所以他停顿了一下。想着这些,他没注意到握在手里的小手,轻微的颤抖着。
这一切,原来是这样的……她想起了一个小女孩低低虚弱的遗言:姐……报仇……
皇上的马队从承乾门进入皇宫,而宫眷车队绕路走德午门,直接进入**。
王宝贵恭请皇上下辇上马走承乾门。甫珺正欲起身,衣角却一直被一只手紧紧握住,骨节已经攥的青白,甫珺抬眼看向芷兰,她一直紧闭着眼睛,轻轻拍拍她的手,道:“朕一会儿去看你。”
芷兰得到承诺,一寸一寸松开甫珺的衣角。又回来了,这次,要用什么心态面对?芷兰幽幽叹口气,睁开眼睛望着灿黄色纱帐外面的皇宫大内,威严,肃穆,压抑……
甫珺下车后,龙辇继续开动,将芷兰带向**,王宝贵按照旨意,将芷兰安排在望日阁,离皇上的上书房很近。
芷兰坐在步辇上,穿过内宫庭院。因为她不是正妃,所以并未配备宫女内官,不受任何迎候之礼。
甫珺回宫后,立即被柳太后请至祥宁宫,到时,湘妃,慕容妃,齐妃都在。一番行礼之后,柳太后的一双厉目仍看着皇上。
“皇上,你是一国之君,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一个女子逗留狩猎苑多日,成何体统?”
柳太后的龙头拐杖当当的敲着地面,皇上紧皱着眉头,这个声音他听了十几年,从儿时开始,母后就拄着拐杖行走,父皇说那是为了生他落下的病根,就因为这个,他忍气吞声的听着这根拐杖在他面前敲了十几年。
走出祥宁宫,甫珺仰望着皇宫逼仄的青天,轻轻舒了口气,缓缓含下头。
“都安排好了吗?”
王宝贵一躬腰道:“回万岁,安排好了,您现在就可以移驾望日阁。”
正欲转身,身后一声娇唤阻止了他。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