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省长：
我市市长步福明目无国法党纪，滥用职权，胡作非为，挪用移民专项资金500万元，性质恶劣，影响极坏，严重践踏广大移民利益，请省长明察。
金远市移民干部 尚有理
这是一封直寄省长的告状函的复印件，任省长在这张状纸上批示：
请戴副省长调查处理，并将结果告我。
戴副省长是负责政法工作的，他在任省长批示下边批道：
请贺副省长遵照任省长指示，抓紧处理。
接下来是贺副省长在两位领导批示下边的批示：
Q省移民局并曹刚局长：
移民款系与救灾款、扶贫款齐名的特殊资金，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原因挪作他用，请立案查办，严肃处理。
“真是乱弹琴！”看着批示，我不自觉地发出了感慨，已有人向我汇报，这里曾挪用过500万元的移民资金，但这事与步市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而且这事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怎么一下子就捅到省长那里？我就给曹局长解释。
曹局长是行武出身，许是特殊的经历铸就了特殊的个性，他的话总是开门见山：“老俞，把你们的缪书记找来，这是告步市长的，不管状告的对否，该先通报缪书记。”
我告诉曹局长，缪书记已于上个星期一到中央党校学习了，家里由步市长主持工作，一般的事，缪书记都不怎么管的，如果有特殊的事，可与他通电话。
曹局长想了想，就说，那就把步市长找来吧，反正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嘛。
步市长来了，我有意避开他们，就到与曹局长同行的一个处长房间闲聊，好让曹局长与步市长商榷。
到吃晚饭时，我至少接到5个电话，都是询问步市长挪用500万元移民资金的事，还有问任省长咋个批示的……
奇怪，消息何以走漏这么快，我断定，是告状人在跟踪传递扩散的。
曹局长又谈了金远市请求变更移民规划的事，先前的1万名移民出市安置改为留市安置，国家已在规划安置金远移民的地方投了资。在那个荒凉的黄野地区挖了地基，打了水井，修了公路，又架高压线，结果人不想去了，这损失谁负责。
“唉，事到这一步，咋办？”我以征询的眼光看着曹局长，看得出，他也是在尽力想把金远的事办好。
“前几天我到主管部委办事，顺便说起咱金远的事，有人认为咱金远做事反复无常，我就亮明了省局的观点，告诉他们若不改变金远1万人出市安置的规划，Q省的移民任务是很难完成的。不过，部委的领导还是实事求是的，说既然咱Q省也同意金远市留市安置这1万人，请咱Q省政府写个承诺，一旦留市安置后，出现什么问题，不再找部委的麻烦。我回来向贺省长汇报了这事，领导说，咱们省政府可以亮明支持金远市留市安置移民的态度，不过，金远市应该先向省政府写出承诺。”
听曹局长这番话，我心里有底了，市里写个承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只是给省里添了麻烦。
既然上边有了这个态度，事不宜迟，我马上给田局长通了电话，把曹局长的意思告诉他，以市政府名义写个承诺，拿到政府盖个章……
作梗不做事的市长助理
11月26日 星期一 阴
大约是10点钟，田局长和柳副局长走进我的办公室，田局长一屁股坐在靠门口的双人沙发上，一言不发，两目盯住米黄色的地板砖发愣；柳钱坐在邻近我办公桌的木椅上，以十分生气的口吻说：
“俞市长，你上星期四打了电话，田局长就赶紧叫我写了1万人留市安置的承诺，星期五一早交给阚秘书长，当时老阚过目一下，就说这事得由市长助理操办。我就拿着承诺去找市长助理老邢，老邢只是一目十行地飞扫一下，就说，谁叫你们弄这个的。我说，是省里领导指示叫弄的。他说，移民这事，谁敢保证不出事，你个柳钱敢保证？就是你敢保证，谁敢保证你不出事？我就说，这事很急，不是我个小副局长要写这东西，是人家上边非要不可。老邢说，你先走吧，这么大的事，得研究研究。我说，这东西上边要得急，不敢慢了。他说，最快也得到下星期一了。结果，今天上班后，我和田局长就去找他，他一见我俩，就先开口了，你们那事不行，啥时候政府写过承诺。田局长就赶紧说，邢助理，这是咱市要求变更方案的呀，人家叫咱写个承诺，咱为啥不写？老邢说，我不管你变不变方案，我只管这个章，这章不能盖。田局长看这场景，就有点发急，对着老邢说，邢步行，这事说到哪里，这个章你也得盖，这是全金远的大事，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邢步行一拍桌子，冲田局长道，告诉你，田知厚，我知道现在的你不是当年在日头镇的你了，我管不了你，可我能管住这个章，我说不盖就是不盖……”
“怎么，日头镇是咋回事？”我问。
“早些年的事了，那时，田局长在日头镇当镇长，他邢步行当书记。”柳钱忙给我解释。
之前，市长助理邢步行主管过一段移民工作。日月霞工程刚开工之际，省移民领导小组组长是Q省的省长，地方上也就效仿上边的架势，由当章明市长任市移民领导小组组长，由皇甫副市长任副组长，主管移民工作，邢步行协助这项工作。不久，皇甫副市长调走了，移民这事没有让别的副长接手，市长助理邢步行就成了移民的实际负责人，包括前期的移民规划，金远市的1万名移民出市安置，也是邢步行拍板决定的。如今，把这方案推倒，他能没有想法，再加上他与田局长个人间有点积怨。唉，事就复杂了，可以判断，他肯定与步市长充分沟通了，他肯定要给步市长分析移民留市、出市的利弊得失，他的观点很可能得到了步市长的认可，不然，他能这样说话吗？再说，金远又有人告步市长的黑状，还不知老邢这人在步市长那里咋煽呢。我在琢磨，这事该咋着处理？显然，要盖上这个政府的章，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我直接找步市长，讲明事情的利害关系，行吗？这样与步市长沟通沟通，他该会同意吧，会吗？
越想越觉得这办法不好使，至少是眼下。万一步市长当场拒绝、推托，事情就不好办了。
还有，就是去中央党校找缪书记，把事由、原委、得失利弊讲明，缪书记肯定会拍板，盖个章还能不成。可是，这样一来，这不是我到缪书记那里奏了步市长一本？尽管这次的章盖了，事办了，以后呢？我与步市长从此可能结下疙绊，弄得双方都很难受的……再说，缪书记去学习，家里工作已由步市长主持，自己就不应该再越级找书记的。
我这人是个急性子，眼下的事又是十万火急，就立即驱车到省移民局找曹刚局长。
我直率地把金远市对承诺的不同看法告诉他，让他知道，上边急要的这个官方承诺盖不了市政府的章。
他听后笑了笑，说：“当初1万人出市，也是你们金远市强烈要求的，为达到这个目的，当时主管移民的邢步行还请专家做了论证，把你们金远的环境容量分析得可谓淋漓尽致，结论是再多划出1亩地都难上加难，这1万人必须出市。你现在改变先前的方案，他觉得很没面子，他能顺当地配合吗？唉，干部啊，意气用事，害死人啊，本来嘛，实事求是了，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加上你们市告状的事，这状告的，唉，真是的，一下子捅到省长那里，弄得步市长情绪肯定不好。这一弄，事情复杂了，现在也弄不准谁是告状人，谁都成了怀疑对象，成满锅腥了。”
曹刚这一分析，我突然意识到，近来步市长与我之间似乎有些冷漠。我已经听说，金远挪用移民款的不是步市长，那500万元移民款还是在章明做市长时弄的事。据悉，他邢步行插手了挪款的事。这事，得指示专人再深入下去查个清楚再说。
曹刚接着说，国家审计署为这事向省移民局发了函件，要追究责任人。
我的心扑通一下，觉得下一步的事更难处理了。再一想，也不一定是坏事，有时坏事会变成好事的。像这事，要是下工夫去跑、斡旋，弄好了就能大事化小，进而小事化了。倘若形势需要，也可照章办事，秉公执法，依法治人。唉，用政治家的话说，这就要看是“好人”犯了错误，还是“坏人”办坏事啦。还是先顾眼前吧，走到哪说到哪，就以征询的口气问：“曹局长，你看这1万人——”
“这样，你回去后叫金远市移民局写个承诺，保证本市安置1万人不会出问题。即使出了问题，地方也不会找省里的麻烦。然后，我们省移民局根据你们的承诺再向省政府写个承诺，省政府根据这些承诺再写东西报国家部委。”
“当然，好啦——”
“不过，还要看国家主管部委。若他们认为可以了，就算了；若不可以，再想办法向金远市施压，使其写出承诺。”
“好，曹局长，就看你的了，看看，往上边跑这事，还要我这里做什么工作？”说这话我心里就不像先前那么硬朗了，就没说还要金远市做什么工作，因为我代表不了金远市，连个政府的章都盖不上，不觉心中有一种怒火，我硬是压住它。
“不用了，俞市长，真有情况需要你出场，我会与你联系的。”
奥秘的人口数字
11月29日 星期四 多云
今天我与田局长、景远科长一道，下到成官镇一个小村庄，考察它的环境容量。村支书陪着我们走进村子，他长得五大三粗，看起来十分凶悍粗犷，说起话却有板有眼，条条是道：“如今许多人把移民当成包袱，不愿接收，怕移民进了村分跑自己的地，怕移民与村里人争饭吃，这种看法不对，移民嘛，也是劳动力，移民里也有人才。我给村里人讲，应该把移民看成财富，咋能是包袱哩。我们村委研究了，安置五六百口移民没有问题。”
这个支书讲得好，如果安置村的头头都有这种认识，移民不就好办了。可是，他们村里也有人告支书状的，说支书纯是为捞移民款，才安置移民，捞住移民款他想咋花就咋花。还说，村里根本就没有容量，现在的村民人均才9分地，咋能再给移民划拨土地哩……
还有人告支书，说他想用移民款注入他的村办企业哩，村办企业都快死了，没了一点流动资金……
唉！农民的事，就是复杂，干部说的一个样，农民说的又一个样，反差很大，到底谁说的是真的，不下来亲眼看看，弄不好就叫蒙到鼓里了。
村支书大概知道有人告他的状，在介绍情况时不时加进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东西：
“现在的村干部真难干，就说这移民安置吧，我要是顶住上级，不安置移民，领导会批评我与上级不保持一致，不支持国家重点工程，这不就成了政治毛病；我动员村民，支持国家工程，主动安置移民，就有人告状，说我是弄移民款哩，弄来移民款，还不是想贪污哩，不想贪污，他费那劲干啥。唉，跟这些乱猜乱想的人，说也说不清。我们这村，去年人均年收入就达到3800元了，光两个村办企业，哪个年利润也在百万元以上，明说吧，这企业都归我管，村委定的有政策，赚的利润提成，给本人发的奖金我还愁没地方花呢，我贪污那移民款干睤，谁不知那是找死的事？我傻了，我冒那风险哩！根本的问题还不在这儿，他们就不明白，我当村支书，起码有个共产党员的觉悟吧，我会去贪污？”
他的牢骚发足发够了，景远问他，哪块地是划给移民村做宅基的，哪块地是作为菜地，哪些地是划给移民的耕地，要是来上五六百人，人均耕地能不能达到标准？这个支书都对答如流，真是成竹在胸。景远面对这个老谋深算的支书，笑着说，你给移民的地，我们得丈量，不能凭你说多少亩就是多少。
“那是啊，老哥还能怕你们丈量？你到方圆地盘打听打听，看你老哥啥时玩过空手道，老哥我办事从来都是实打实的，不像那些只顾头不顾屁股的家伙……”
正听这支书说得热火，手机响了，是老阚的电话，说是市长助理邢步行叫通知我，速到市委常委会议室，由移民局向四大班子汇报二期移民总体规划，同时通知移民局的班子成员，汇报会10点钟开始。我看看表，已是9点半了，心中就有点不满，这么重要的事，为啥不早些时间通知？这时候田局长也接到了通知，他一听，更是着急，说这么大的事，得准备很多材料哩，为啥弄得这么紧张。景远说话就更不客气：“他们这不是突然袭击吗？俞市长。”
我说，算了，既然定下了，你们赶紧回局里取材料，拿上材料马上去，我先过去。
好在成官镇这个小村子距市里不算远，我回到政府，带上个笔记本，就往市委奔去。走进常委会议室时，屋里已坐满了人，市委的常委们、政府的市长们、人大政协的主要负责人及有关局委的一把手们都来了，他们正在议论什么：
“移民局这班人，唉，领导都来了，他们还不过来。”是邢步行发出的声音。
“听戏的先来了，唱戏的就该拿糖哩，哈哈——”
不知是谁接的腔，说话间，我走至椭圆形会议桌，用目光对视一下邢步行，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有些生气，就说：“这事不能怨他们，9点半才接到开会通知，再从乡下跑回来，又不是运动员跑百米冲刺！”
这两句话一出口，场上立即静默下来，没一个人说话了。
大约在10点半，田局长、柳钱副局长、秦志副局长、景远科长一行进了会议室，每人都抱着厚厚的资料，景远把一张图纸展开，柳钱帮他把图纸用不干胶粘在会议室一侧墙壁上。这时，步市长说话了：
“今天把四大班子成员召来，听听移民局的二期移民规划方案，这是咱们市的大事，要集体决策、集思广益哟。好了，俞市长，你看怎么汇报？”
“田局长，你们汇报吧。”我说。
田局长又指示柳副局长，叫他汇报。柳钱手持一指挥棒，对着挂在墙壁的图纸，指指点点，讲这里是某乡某村，水位在多少高度，属二期库区淹没区，这个村的移民要移到某镇的某村，他的指挥棒随即就跳跃地指向市郊的一个乡镇，接着又指向另一个移民乡……
“为啥把人移到那村，那村的土地太差劲，净是硬坷垃，又不好浇水。”
有人打断柳局长的话，向他提问。
我听到这种疑问，心里好笑。说人家安置村的土地太差劲，都是坷垃；他就不知道这个移民村原来是啥情况，这个村百分之八十五的耕地是坡地、沟地，沟沟岔岔的，找不上一块成片的好地。不要说用水浇地，这村子就是人畜用水，还得跑到远离10多里的黄河边人担手提哩，纯是一个靠天吃饭的穷山村，叫他们到这地方，就高看一眼了，如果再敬得高了，别的移民村就叫起来了。
柳钱欲要回答这位领导的提问，又一个响亮的声音来了：“你们移民局也得有点开拓精神，你们就知道用移民款去买地，把个移民从这个村迁到那个村，你们就没有想过，咱市区这么多市场，好几个都是有场无市，光把场地划了，没有资金投入，都闲置着，为啥不把移民款投到这些市场，叫移民进城做生意，经商赚钱过日子。这一是改善了农民生活环境，提高了生活水平；二是膨胀发展了城市；三是为咱金远节约了耕地，一举三得嘛，何乐而不为？”
“高——高——可谓一石三鸟。”有人伸出拇指以示赞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