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晨站在这个寂静的古寨,心中感到寂寥,外面的雪,和心中的思念一样让人厌倦。孙敏找不到聂隐晨,就问婆婆,婆婆说:“公子出去了,没说去哪里。”
这倒是聂隐晨的脾气,孙敏不诧异什么。她看看外曾祖母的石像,神情有些恍惚。这些是原本没有的。因为展岳翎是个性情极为孤僻的人,虽是在江湖中威名赫赫,过的却是最为清寡的日子。这石像,是她过世后,孙敏的外公找人刻的。孙敏倒是还记得工匠给外曾祖母刻石像的情形。只是,好像那些工匠,刻完石像,就全被她外公杀了。
从小就是这样,祖父那里每月都是江湖豪杰,齐聚一堂。而外公这里,却又都是江湖中避之不及的凶神恶煞。孙敏生活在其中,分不出有什么不同。她只是觉得祖父总是冷落家里人,撑起了门面,却撑不起她心中的期许和温暖。而外公总是有很多事不跟他讲,就好像外曾祖母的石像一样,再亲切,也只是块石头。
吃午饭的时候,聂隐晨从外面回来了,好像带回来很多东西。有一个大包袱,孙敏打开,里面有很多兵器。她不知道聂隐晨找这些干什么,他也没说是从哪里找了这么多他平素碰也不碰的玩意。聂隐晨没有说太多,他好像很累,睡下了。
孙敏给他找了一床比较厚实的被子。她外公的被子向来都有些单薄,可外公自己却不觉得冷,这倒是让孙敏有些不解。聂隐晨说,可能跟他练的内功有关。孙敏想想也是。
在祖父家,大家总是滔滔不绝各种能人轶事和武学技艺,外公却是从也不提。外公对孙敏说过最多就是:“小敏只要漂亮,开开心心就好,什么事都有外公,武功不武功,江湖不江湖,不是小敏的,莫也多想。”那个时候孙敏不懂,她只是记得娘每次带她回来,外公都很开心,像个老小孩一样,乐得不行。她和娘一年总也能回来三五次。祖父和外公虽说非是故交,但既为亲家,却是从也不来往,孙敏也是觉得挺沮丧的。
这几天,江西这里没有下雪。聂隐晨的心情看似好多了。孙敏总是觉得,冬天里见到的聂隐晨,整个人都和其他时候见到的不一样。人人都知道他曾经为了挚爱庄雪绣孤身直闯太师府,却是人未归,情已逝。孙敏也是知道,却从没放在心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觉得那样的事情有什么遗憾。既然是庄雪绣选择的离开,聂隐晨没有挽留得了,那便是过去了。只是那庄雪绣难产而死,却又是后话。
孙敏明白,一个人,你若爱极了她,纵是她背叛了你与他人婚丧嫁娶,在你的心里,也依然是将她视为最爱。心疼了,就是想她了,心木了,便是他人不及她半分柔媚。有时候,在聂隐晨身边,孙敏总是想看看他寂寞面孔后面的心,他却不多表露,似乎那是他的秘密。谁知道,哪天的太阳下,聂隐晨想起的又是庄雪绣的苍白与轻灵。可这个时候,孙敏却是很认真地看着他。他心中有些犹疑,怕是忘不了的回忆,伤害了她。孙敏却只是靠在他旁边,又吃着婆婆拿来的瓜子。她好像对于已经知道的事情,没有好奇心再问什么。有时候聂隐晨看着孙敏,心中就觉得很开怀与舒畅。
一个人的时候,他常背过手去,看看天空,有没有孤零的小鸟,又看看远山,不知那里有没有人家在讲述一天发生的琐事。他记得,以前,雪绣总是爱在傍晚的时候,依偎在他身边,告诉她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她的每一天,似乎都充满了精灵的笑意,动人而莞尔。每一天在她讲来,都那样美丽。可他却知她心里极是寂寞与孤苦,年少的回忆,在她心中,是生了根的骄傲。
因为他一个普通的人,便无法体会刀神之女的固执。
她一定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却不是他。
他心中曾经是百般失落,到她离开以后,变成极其的痛苦。
这些都好比钢刀,一把把插在他心上,却没人帮他体会一些
有时候,她的亲吻,像水里的月亮一样,只有影子,没有暖意。他依然记得雪绣那样温柔的亲吻,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拥抱的感觉。真的过去太久了,什么都忘记了,也怎么都回不来!
孙敏的手,伸进他的衣怀,手里一把没化的雪,惹得他又是笑,又是感到,庄雪绣就像那把雪,让他的心,凉得伤心。离去的人,至少也该珍惜生命,可她却……
他不知怎么地,看着天空,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歇下了,却没人可以去代替他经历苦难与波折。那边,总是会有一个地方叫做“那边”,和这里不一样,不让人因为任何事而痛苦和烦恼。那是他的心想要停下来的地方,到了那里,他就会幸福。
而就在人生最彷徨的那一刻,雪绣的面庞出现在他前面,鼓励他在往前走一步。
那是他心中渴望的光和暖。
那是他一生所无法忘记的永久。
在永久的过去,她似乎一直凝视着他,在遥远的地方,思念着他。
他常思索过去的日子,做错了什么,惹了她伤心,她才会离开他的。但过去的人和事,在时间面前,是脆弱的。他不去想,大风吹过他的脸,才不会划伤。
当你深爱的那个人,带着很多秘密和遗憾离开你的那一瞬间,你会明白聂隐晨那时的痛苦。而他自己所体会的是人生中真实的爱与痛的无奈。
“聂隐晨!”雪地中突然有一个人喊他。
孙敏的步伐总是显得很急促。
聂隐晨一直觉得,以孙敏的性格,或许不在江湖闯荡会更好。可是她自己却甚是喜欢行走其间,听不得劝。
“方才,是否有人,你在这里看见了?”孙敏的语声显得有些焦急,聂隐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让她紧张起来。
“没有,我方才什么都没有注意。”聂隐晨答道,又补充道,“怎么了?”
孙敏摇摇头,答道:“似乎是外公的仇家,带着几队人,来这里了。”
“你外公去世多久了?”聂隐晨问。
“三年。”孙敏答道。
“有什么事,一定要等宁天正死了三年之后才来这里呢?”聂隐晨小声叹息,大惑不解。
来的人,是谁?
但的确有人来了,从江湖的漠北,带着一队胡骑,来到了孙敏的家中。
那些人有些鲁莽,孙敏眼中却带着严肃。他们和孙敏说了一些话,孙敏招招手,他们却是又悄然离开。
聂隐晨回首看看孙敏,问她:“他们是谁?”
孙敏摇摇头,说:“不能说。这次有麻烦,你愿意跟我去新疆吗?”
聂隐晨看着孙敏。他想回泰山看看和庄雪绣练武的地方,想再听一次师父的教诲。而孙敏依然在等他回答。
聂隐晨问:“何时能回来?我想回泰山看看。”
孙敏眼中带着失望,说:“半年。”
聂隐晨看看那边堆满寒雪的枯枝。半年之后是夏天,夏天,泰山上的花,开得如同雪绣清晰的笑容。
他有些犹豫,觉得那些难忘的过去,也许,不再经历会更好。
孙敏只是说道:“人道花依旧,只是世难安。可我觉得,你觉得会有的痛苦,只是骗自己。她人不在了,你回到泰山,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自己的家,不是她依然在那里。”
聂隐晨看看孙敏明亮的眼睛,希望自己能逐渐找回自己。
如同旧日的誓言,即使分离,也不忘记自己剑中的执着。
可是,他所希望的,都会一一实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