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应该没问题了,连自己上次请客也花掉人家陈阳三四千,何况是接待厅长的客人呢!但到点酒时吴启明还是再次犹豫起来,同是烈酒,有的领导喜欢浓香型,有的爱喝酱香型。客人可以不用太迁就他们,客随主便嘛。问题是他不晓得罗厅长爱喝什么酒,点酒应该看看最高领导的脸色。以前他只有和刘明喝过酒的经历,晓得他喜欢喝茅台,罗厅长是不是也像刘明那样要喝茅台呢?他不得而知。困惑一会,吴启明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摁了朱岩的电话号码,却又自己掐断了。如果是因为点酒的事情又向朱岩求助,要是对方仍然把球踢回给自己,那岂不是又多一回尴尬?还是自己来吧。北方人爱喝髙度酒,而且多是大曲窖酒之类,要是顺了他们的口味,他们喝得惯,自己人喝不惯,那领导们岂不是吃亏了么!他们到我们这边作客,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在酒的方面占便宜的。对,就让他们喝他们不习惯的酒吧。这么想着,他禁不住有些为自己的分析暗自得意起来。晚餐于傍晚六点半准时开局,五个客人加两个厅长再加上朱岩吴启明和两个司机,把一张大桌围圆了。从喝酒的力量均衡来看,两个司机不能沾酒,人数上显然客人占优。刚下车罗厅长就问:“小何呢?”
罗厅长问的是何英姿,朱岩赶紧答话,说何英姿这几天感冒了。罗厅长又说:“那你们今晚谁能喝酒啊?内蒙客人来没有人喝酒怎么行呢?”
刘副厅长说:“要不,叫吴桐来吧!”
朱岩打了个眼色,吴启明立马给吴桐拨电话。吴桐撒娇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人家都回家吃饱了,你们这是假情假意,我不去!”
吴启明急了:“你以为是我请你呀?告诉你,是罗厅长和刘厅点名的,还不快点!”
吴桐说:“快什么快,让司机来接我!”
吴启明只好回桌边对接待车司机小樊耳语了一下,小樊出去了。第一道菜龙虾首先端上了桌,龙虾头部的触须还在动弹,可身上已经被做成生虾片了。巴特尔副厅长惊恐地问:“这是什么?”
服务小姐朗声回答:“这是澳洲龙虾,请慢用!”
在罗厅长的示范下,客人们都小心翼翼地将佐料芥末之类往自己碗里夹,然后又将生虾片往碗里拌。接着罗厅长举起酒杯致辞,酒宴正式开始。看见罗厅长美美地将第一杯茅台喝下去时,吴启明的心胸顿时也跟着舒坦起来。客人们显然不太习惯茅台酒的酱酸味,都边喝边皱起了眉头。这种效果证明了吴启明对用酒的判断是正确而适宜的。几轮酒后,吴桐来了,她被安排坐到了对方巴特尔副厅长和刘副厅长之间。吴桐真的不负重望,刚坐下她就开始向客人发起了攻势,逐一向客人每人敬了一杯酒。吴桐不仅和客人每人喝了一杯,还和两位厅长各来了一杯。七杯酒下肚,她才坐下来认真品尝海鲜。吴启明发现,客人都是分别向主人敬酒,而罗厅长和刘副厅长则是分别一并向客人敬酒。这样无形中增加了他和朱岩的压力。巴特尔还特意向两位司机敬酒,司机们都有点忸怩作态,其实是等领导们发话。刘副厅长见状,表态说他们每人可以喝三杯,多了不行。两个司机得了话,便纷纷离座向客人奔去。菜肴上齐时,两瓶酒已经见底。眼看客人暂暂占了上风,吴启明觉得应该控制一下局面,便吩咐再上一瓶,将每人跟前的酒罇斟满。客人们都点头做谢谢的表情,并没有拒绝,只有刘明和朱岩开始出手控制服务员倒酒的流量。巴特尔看见了就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早就晓得南方的壮族喝酒厉害,想必刘厅长和朱主任不是壮族了。”
罗厅长说:“巴特尔,你说对了,他们两个都不是壮族,草原上的雄鹰目光确实厉害。来,我这个壮族的和你先平分这大杯,我们壮族叫喝小钢炮。怎么样?”巴特尔说:“好,我们南北两个兄弟民族一起喝!”
说着,罗厅长将自己大杯里的酒一分为二,一边送给巴特尔,一边留给自己,提出要喝交杯酒。巴特尔也不含糊,站起来两个人手臂交着手臂,开喝起来。这个动作引来了大家一阵掌声。吴启明始料不到罗厅长的酒量如此惊人,便叫服务员过去再给他添酒,却被他挡住了。巴特尔也学罗厅长的样子,赶忙把自己杯里的酒倒一半到罗厅长的杯中,也说要和罗厅长喝小钢炮。罗厅长欣然应允。一个姓张的处长早就盯住了刘副厅长。只见他拿着大酒杯来到刘明跟前,提出要效仿罗厅长的喝法,刘明自知不是对手,便以种种理由推托婉拒。张处长似乎心有不甘,又瞄上了在一旁躲躲闪闪的朱岩。吴启明看见,此时的朱主任就像二战电影里的胆小鬼,即将被日本兵从人堆里揪出来,准备拉出去枪毙时的那种神态,样子可笑而又可怜。在张处长的进逼之下,朱主任仿佛已经变成了小丑,成了全桌人注意的中心。吴启明再也看不下去了,只见他端着大杯笑盈盈地走过去,将张处长和朱岩隔开,说:“张处长,我们朱主任他是老咽喉炎了,昨天还去医院吊针哩。这样吧,这酒我代表刘厅和朱主任跟你干了!”
吴启明的挺身而出,不啻是人堆里站出了一位便衣八路,令鬼子和老百姓都大吃一惊,桌面上的气氛骤然凝固起来。在朱岩的眼里,吴启明平时并不贪杯,更说不上能喝大杯酒了。现在他半路杀将出来,真是有点舍身救主的悲壮意味。张处长似乎也想不到真的还有个替死鬼自己跳出来,而且这家伙个头不大,还戴副眼镜,一看就是没多少斤两的角色。于是爽快地说:“好吧,我同意!”
这时候最为紧张的人就是吴桐了,她使劲地向吴启明眨眼,但他并未觉察。她甚至想冲过去阻止他或是替他喝半杯,分担他的酒量,但她不能这样做。他的目光透过镜片依然直视在张处长的脸上,那种神态多少带有挑衅的意味。众目睽睽之下,吴启明和张处长两只拎杯的右手交缠到一起,然后两大杯酒分别从两个人的嘴巴徐徐饮下,整个过程连贯而又极具观赏性。杯底朝天时,张处长由衷地又拥抱了吴启明一下,向他表示敬意。这天晚上建设厅诞生了一个英雄,他就是吴启明。在与张处长干掉一大杯酒之后,他们之间又战了两轮。最后的结果是罗厅长把巴特尔弄得胡话连篇,一会大笑不止,一会唱歌跳舞。不可一世的张处长被英雄吴启明整得由两个同伴扛上了车。送走客人和罗厅长,刘明忽然脸色沉下来说:“今晚的菜是哪个点的?”朱岩和吴启明都愣了一下,你看我看你,不晓得是出了什么岔子。一会,吴启明低头承认说:“是……我点的。”
刘明说:“你小子很大手笔啊,简直是省部级的标准了。你也不想想,我们到他们那里,顶级也是个全羊宴,你看你都上什么了?咹!”
吴启明挠头说:“我没经验,请领导批评帮助!”
朱岩说:“这个事也怪我交代不清楚,我也有责任。”
吴启明醉眼迷蒙地说:“不,刘厅,这事全怪我,我一个人扛!”
刘明又说:“不过,你小子今晚的表现还可以,啊!给我们厅长脸了。罗厅长吃得很满意,也相当髙兴,我还没见他这么大的酒量哩。吴启明同志,鉴于你的表现,餐费超标问题就一笔勾销了,功过相抵,下不为例!”
刘明坐朱岩的车走了,大门口外只剩下吴启明和吴桐,小樊还在车上等候。这时候吴启明忽然觉得喉头有一股东西在往上冲,头脑也飘飘忽忽的,他赶忙把背包塞给吴桐,自己头重脚轻地往洗手间快步走去。席间,吴启明虽然有所准备,悄悄地服了解酒药,然而,由于和那个张处长交手时喝得太多了,现在终于有了强烈的反应。他刚到卫生间门口,就看见一个男子趴在盥洗盆上呕吐,那人的身体就像被电击一样一阵一阵地抽搐不止。看到这种情景,他想呕吐的欲望就愈加强烈了。吴启明双手攀附着门板和墙壁,摸索到洗手间的尽头,摸进了一个空格子里,急忙蹲下来对着便盆张开了嘴巴。可是,尽管他做好了呕吐的准备,身体的各部位都做了呕吐状,但是,除了吐出一些彝涕眼泪口水之外,并没有污物从喉管里涌出来。十多分钟之后,吴启明又一步一摇地回到吴桐身边,刚想上车时,却找不到车了。吴桐告诉他,小樊已经走了,是她叫他先走的。他听了便有些生气,说:“这是我……我的专车,你瞎指挥什么啊?你以为你……是李丽呀?”
吴桐说广哼,我要是李丽就好了!”
吴启明追问:“你说什么?”
吴桐说:“没说什么呀。哥,你看你这样子能回家么?还是找个地方歇一歇,消消酒吧!”
吴启明瞪着红眼说:“你要把我带到哪里?”
吴桐说:“要不,我去给你开间房,休息一下吧。”
吴启明连连摆手说:“不,不,不行。我要走了!”
说着他忽然迈开大步朝街上走去。吴桐见状,连忙跟上去挽住他的手,说:“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吴启明说:“我不去开房,那样会犯错误的!“吴桐说:“那我陪你走走行吗?”
吴启明另一只手一挥,说:“可以,在街上走没问题!”
吴启明承认,这种时候的吴桐是可爱可亲的,不仅她说的话可爱,而且连表情举止都可爱。她不声不响地就用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要是往常,他是要拒绝的,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很自然也很舒服,没有一点别扭之感。他们就这样手挽手穿越过街道,大大方方地在人群中行走。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平时谨小慎微的吴启明之所以敢于在大街上这么出位,完全是酒精的作用。其实,如果没有吴桐的搀扶,他也不可能这般洒脱这么稳健地走在路上。对于吴启明酒桌上超常的表现,吴桐始终心存疑惑,她说:“哥,你今天是吃了什么药啦?这么能喝。”
吴启明憨笑说:“你怎么晓得?”
吴桐说:“嗬嗬,你真的吃解酒药了?你真鬼!”
吴启明坦白说:“这次回家,我妈给我的。我试了两次,还真管用哩!”
“原来如此呀!”
吴桐拽了拽他的手说:“今晚你真是谲夫变成了金刚,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
吴启明还是憨笑说:“我可能还可以喝三两酒哩。不过,这肯定是不公平竞争,不好!”
吴桐说:“嗨,有什么好不好的。干你这种工作,先保护好自己才是。”
吴启明说:“这个药,你千万要替我保密啊,暴露了我的秘密我可不饶你”“放心吧。”
吴榈又拽了他一下,说:“不过,什么时候你不理我了,我就揭发你!”
吴启明忽然甩开了她的手说:“你这个不仁不义的东西!”
吴桐娇嗔地又靠过去:“你生气啦?真小气!”
吴启明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吴桐急忙赶到他前面将他拦住,说:“哥,你……我这是和你开玩笑的!”
他突然哈哈大笑说:“我也是逗你一下的。怎么,吓住啦?”吴桐的神态立刻阴转晴,她忽然跑到他身后,连声说:“你坏,你坏。你要背我!”
他们像一对情侣一样,推推搡搡地走向步行街,找了一处街边椅坐下来。吴桐到街边买了两杯冰镇橙汁,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边聊边饮。这天晚上,吴启明收获了一份来自吴桐给的礼物,这是一只意大利产手提包。吴桐给他送手提包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他已经当领导了,该武装一下了,老是背个电脑包哪像个官呢!她说现在从小学老师到厅级干部都爱拎个小包,而且都喜欢将包夹在腋下,看起来真是俗不可耐。她要买一只与众不同的包,既可拎又可提,看起来挺气派的那种。挑选皮包的时候吴启明只是跟在她旁边看,没发表什么意见,似乎要买的这个包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到要付款的时候,他们却发生了短暂的争执,吴启明仗着包里有些公款,就抢着要去开票。吴桐说她有很多购物卡,都是从母亲那里拿来的,不用白不用。从商场出来,吴启明感到酒劲散了不少,接近归零了。便提出打个的士回家,不料吴桐又唱起了反调。她说她不想现在就回去,想找个地方坐坐,现在回去也是上网聊天,无聊得很。
吴启明拗不过她,只好又随她进了街角的老树咖啡屋,两人在一个角落里找了个位子,面对面坐了下来。刚落座,他就问她的考处的事怎么样了,她才轻描淡写地说她昨天已经考过了,考得很烂。考过了才很后悔,当初根本就不该干这种陪太子读书的蠢事。一辆大别克商务车和一辆皇冠轿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南宁往北海的髙速路上。商务车里坐着朱岩和客人,皇冠车是刘明副厅长的座驾,吴启明坐在前座陪同。才上路不到半小时,吴启明渐渐支持不住了,眼皮粘到了一起。坐在后排的刘明伸手拍拍了吴启明的肩膀,他不允许坐在司机旁边的人打瞌睡,以影响到司机的情绪。吴启明强打起精神对刘明点点头,歉意地说:“我昨晚喝太多了,没有睡好!”
刘明说:“我像你这个年纪那时在行署当秘书长,也是整天搞接待。我们专员公开说接待也是生产力,搞得我们都不得不用自己的胃去拼了,结果得了胃病,现在还时好时坏。唉,我们老了!”
说到当年,刘明的话头就像开了闸的水滔滔不绝。回忆到他当年的团队,脸上就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刘明得意地说:“当时我手下的‘四大金刚’谁见了都怕,接待办两个主任一个叫黄不倒,一个叫李不醉,招待所长老髙外号叫高一瓶,行署行政科的小柴人称才开始,你说谁不怕啊?”
吴启明笑说:“黄不倒,李不醉,高一瓶,才开始,这些外号怎么听都像是武林高手啊!刘厅,我建议厅里摘一次喝酒比赛,看谁的酒量大就把他调到办公室!”
刘明赞许地说:“嗯,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你不也是例外么?你原来也不怎么能喝,现在不是可以喝了?我看关键是态度呀!”
吴启明说:“我本来也是不行的,到党校这三个月算是锻炼出来了。不过我想,喝少也会醉不如多喝一点。所以,我昨晚就超常发挥了!”
刘明说:“和蒙古族喝酒我也不是一两次了,他们的特点是每个人都能喝。昨晚他们醉了两个人,今晚他们肯定放不过你!”
吴启明说:“不要紧,北海是我们的地盘,让市局领导先顶一下,我后面再收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