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艳赴日本留学的日期越来越临近,机票订在下月4号,在家待不到十天了。随着邹品华的忙碌,焦影也跟着忙开了。他去了趟琉璃厂,由仨喜陪着买了一些日本人喜欢的文房四宝、碑帖图章和工艺品,以备邹艳做礼品送人。仨喜又去崇文门买来两听乌龙茶和一些中成药,送给邹艳,说日本人好这个。邹品华父母这几天也常过来和他们合计一些事,融融和和中便有了一种喜庆色彩。
邹艳不住在家里。她是个导游,不是正式的,在京城各大旅游公司、大宾馆打游击。活是一茬接一茬,应接不暇,只有到旅游淡季才偶尔回家看看,一般不会超过半天。开始她在大宾馆蹭住,前年在红庙那儿自己租了一套房子。她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自费上的导游学校。实习时“磁”上一位日本游客,热恋了一个星期,那位卷头发的日本俊小伙心脏病突发,死在慕田长城脚下。这一事件给邹艳留下了巨大的人生悬念,关于日本,关于爱情。那位东瀛青年的死引发了一曲人道主义的颂歌,当时京城主要新闻机构都报道了中外游客如何为抢救那青年而奋不顾身的新闻。大概事件发生在雷锋精神光辉普照的阳春三月,《人民日报》(海外版)以《雷锋精神就是人道精神》为题发表了论述文章。热热闹闹之中谁也没捕捉到一位中国女孩的心迹:去日本。那位叫川木的日本青年为她开启了一扇神妙的天窗,天窗那边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世界。两年来,她日思梦想的就是去日本。这下终于梦想成真了。
邹艳爸说:
“你可不能像范进中举那样,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成了疯子。”
邹艳嘴巴一翘,说: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也。这个签证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她把印制精美的签证、护照拿出来在老父老母面前晃荡了几下,赶快收回到精巧亮泽的坤包里。“两年以后,我富得会足以让共和国总理在人民大会堂接见我,不信,等着瞧。你的女儿在中国埋没了这么多年,现在要像火山一样在日本国爆发。”
邹艳爸对她妈说:“喂,你摸摸她的额头,看烫是不烫?”
老实巴交的老太太果真伸出手去。
“爸,妈,你们这是不相信我!”邹艳跺了跺脚,去忙活自己的事,再不理爸妈了。
“这次姐夫可是动真格的了,送了我几百块钱的礼品。”去机场的“的士”上,坐在和司机并排位置上的邹艳侧过身说,“不像从前,逢到我过生日什么的就翻诗集,东拼西凑,愣攒出一首诗,说是送我的高级礼品,开始我还新鲜自豪,后来发觉这是伪装的抠门儿。”
“哎哎哎……我说艳艳,这都要走了,干吗还要揭你穷哥的老底,多损哪。”焦影半开玩笑地说。
焦影和邹品华坐一排,爸、妈坐在后排,一家人为她送行。
母亲埋怨道:
“艳艳,你不能少说两句?你姐夫平时是睡懒觉祖宗,今天天麻麻亮就起来为你忙,干吗还这么刀子嘴?”
“妈--人家在逗乐子嘛!姐,姐夫,你们的房费不要着急,我一发了就汇钱来,不就是两万块吗?没问题。”她大大咧咧地说。
“艳艳,”父亲慢条斯理地说,“你到日本究竟是干什么?左一个发了,右一个富翁,这……好像不是去留学呀?”
“差矣!现在的留学生哪有真正想去学习的,都是打着这个幌子去淘金。”
“还有,”父亲说,“你平常交的那么多男朋友,今天张三,明天李四,怎么没有一位来为你送行?”
“嘿,甭说,如果他们真来,场面可真壮观了。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所以,一个个蹬得利利索索。”略一迟疑,邹艳说,“不过现在有一个人在候机大厅等我,不是男朋友,是丈夫,我们登记已半年了。”
“什么?”全车人除了司机外,一个个都瞠目结舌。
“你这死丫头,这么大的事连你父母也不嘀咕一声?”母亲先嚷开了。
“快介绍介绍他的情况。”大姐凑身朝前,睁大眼望着妹妹。
“是日本人。年岁稍大了点,没好意思说。这种情况在我们导游小姐中相当普遍,不必大惊小怪。毛主席怎么教导来着--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他仅仅是我的第一位老公而已,一旦在日本站住脚就和他拜拜。这老头人还不坏,就是有点抠门儿。日本人不如韩国人大气,大气的都是日本的华侨。”
离情别绪被某种飘然而至的阴影笼罩,全家人不由得为艳艳的前途忧心。
母亲愣愣地望着小女儿的后背,像是在打量一个陌路人。平常艳艳非常喜欢开玩笑,婚恋上的玩笑在他们老两口面前也开得没遮没拦,这次莫非又是开玩笑?于是母亲说:
“艳艳,来正经的,别再瞎开玩笑了,我和你爸经不起你折腾。”
“他是川木的父亲。”邹艳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两眼平视二环路的前方说,“前年他来中国料理川木的后事时和我认识的,目前在东京秋叶原电器街经营一家店铺,估计在日本不算有钱。”
“原来你是以这种关系出去的,难怪你不肯把签证拿给我们看呢。”姐姐说,“也太过分了,艳艳,怎么能这样呢?”
父亲愣了半天,叹口气说:
“这世道怎么变得这么快哪,连自己的亲生闺女我都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