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吃惊的?激进派既然由毛利一手操纵,直接与毛利定广见面,告诉他圣上传旨不愿进行过激攘夷,这又有何疑问?赶快派人去。”
“可是,这样一来,对方终会……”
“我自有对策。就说是将军亲自传话召其来二条城。”
庆喜说得斩钉截铁,圆四郎也无言以驳。
(这位大人真是无所畏惧……但愿不会激怒对方……)
圆四郎一边担心着一边立即差遣大泽丰后守前往毛利藩邸。
于是,翌日五刻半(九点),长州世子毛利定广来到了二条城。
听闻将军亲自相召,定广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估计谈话内容是与取消11日石清水参拜一事有关。
直到侧众坪内伊豆守将他领进后见职驻地之前,定广都一直以为是将军要与他会面。
然而,等待着他的只有庆喜一人,甚至没有老中或大目付的身影。而且庆喜见了年长的定广,态度就如同对待孩童一般。
“近前点来。我有话想和你私下谈谈,不用顾虑,走近点。”
“承蒙后见职美意……”
“哈哈,美意谈不上。其实将军殿下也一直盼你来此,只是感染风寒,故由我代理。如何,最近诸事繁多很辛苦吧?”
“哪里,后见职才是事务繁忙。”
“确实。连我都想逃回去了。京都现在真是乱世啊,和没有政府管辖一样。相比而言江户可要好得多。倘若国事挂们能振奋精神与诸外国谈判交涉,那江户也不会成为旋涡中心……真羡慕春岳,二话不说就回越前逍遥自在去了!嗯,你大概也是一样想法吧。众公卿整日强词夺理、胡搅蛮缠的,真是受够了!”
定广双眼圆睁,惊讶得不知该如何回话。
(后见职竟然会信口开河地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察觉到对方的不解之色,庆喜再次单刀直入:
“相信你也被那些歪理折腾得够呛吧。对了,正如关原之战时辉元殿下被石田三成一派利用一样,一不留神就会被推为激进派的总帅,但是仅以长州之力开战攘夷,对抗联合军队,岂不是等同于鸡飞蛋打?如何,你打算何时逃离京城呢?”
“这,此言实在意外!这么说……怎么,后见职有出逃的打算?”
“战争之时这可不能称为‘出逃’。战争中退兵是常有之事,眼见情势不妙就该暂且撤退。你看,萨摩撤退了,土佐、伊予、越前都撤退了……各自都打着逃者胜利的如意算盘……难道你还打算留在此地吗?”
听到此处定广额头上蚯蚓一般的青筋根根浮现。
“将军殿下召我们前来就为此事?既如此将军殿下之意我已明白了。”
见定广情绪激动起来,庆喜压低声音哧哧笑了:
“一旦开战,结局只有一个,非胜即败。而战败就意味着亡国。不是吗?”
“这,这就是水户保皇的真正想法?”
“不错!败战即为不忠。难道你不认同?一旦战败,国家将不复存在。而国家灭亡又何谈忠孝之义?错把歪理与大义混同,还妄自尊大地行动,这等人不过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儿,随便敷衍应付便可。”
“您说出此话我可无法置若罔闻!”
“哦?为何不可?”
“攘夷……攘夷乃是我九五之尊的大君之意!”
“不错,正因如此才更应谨慎待之。定广殿下可知,圣上之所以下旨攘夷,其根本之用意是什么吗?乃是出于一颗赤子之心,出于不愿天下万民的幸福受到侵害的大爱之心!而不是明知不敌却依然强行一战,将众多的楠公逼迫至凑川应战的暴力行为!参拜石清水八幡本是你父子的提议,事到如今再建议取消恐怕也难行得通了吧?暂且不论将军殿下,这等虚假违心的仪式,我便断然不会表示赞成。但话虽如此,看在你父子的面上,我也可退一步,就此同意。”
“此……此话怎讲……”
“此次参拜石清水我也会随行前去,但是归来之后还请你立即撤回领国,当然,家臣也要全部带回。”
“为……为何?”
“为了给予更多的时间,给激进派的浪士们。”
“这是逆流而行,实在荒谬。圣上特意为志士们打开学习院之门,正是为了打开下情上达的言路。”
“诚如所言。然而这珍贵之门现在却误入歧途。不过,这也并非谁的过错。各位为国之念、保皇之心日月可鉴,只是见识不足涉世不深,尚不具备运筹帷幄之力。但是,未成熟的果实只要假以时日,也必会成熟,断不可在其还处于青涩之时便贸然摘下弃之不顾。因此,你们应当担起这个责任暂且带领他们回国,指导他们认识完整的世界,直至成熟。”
“对此恕我难以苟同。”
“哦,你的意思是,石清水归来后仍会同激进派公卿联手与幕府为敌?”
“随您猜测。”
“这是我的忠告。事到如今,幕府也不会坐以待毙,必须以自身实力来维持京都治安。定广殿下或许会重蹈关原覆辙,不知你是否已有此心理准备?”
“不用您担心。为了以朝廷立国的日本我们自会不惜舍命,誓死保皇。”
“是吗。那么,我也心意已决。长州的保皇与我等的保皇水火不容,逼迫天子进行无望之战,这种肆意胡来的辅弼行为,恕我等难以容许。敬请牢记!”
如此,庆喜与定广的会面不欢而散。在激进派公卿的影响下,定广也已渐渐远离圣上“万民幸福”的本意,完全成为了一介自负之徒。
“保皇”已成激进派肆意妄为的隐身衣,即便毛利父子现在决定从京都撤回长州,家臣中的激进派也不会服从。
极端地说,天子也罢,长州藩主也罢,都已经丧失自由被软禁其中了。
如此一来,事情完全如激进派所想,已经没有任何必要把将军家茂也一并扯进来了。
定广昂然而去,庆喜则立即前往将军起居室。
“大人感染风寒,”庆喜一本正经地一口气说道:
“因此不能随行前往参拜石清水。此间须要好生静养。”
家茂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庆喜。
“取消随行参拜一事,毛利没有答应?”
“是。我已经声称将军感染了风寒……”
说到此,庆喜唇角微咧,笑了起来:
“这自大的家伙,尚不明白风寒何意。所以,11日的参拜,就让我代将军随行。”
“什么,代我随行?”
“是。期间圣上与将军将有节刀授受仪式,以作为对列强的宣战通告。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避免。”
“这么说,由你代为前往……”
能否顺利拒绝节刀授受仪式,家茂尚存疑问。
庆喜再次淡然一笑:
“庆喜已有主意,将军只需专心静养即可。”
家茂再次望向庆喜,半天没有转移视线。
“这并非不忠……”
他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着,点了点头。
于是,幕府4月7日再次发布宣告,宣言攘夷期限已经迫在眉睫,希望各方能够上下一心,共同奋勉救国于危难。
4月10日,朝廷向幕府下达了禁止外国人滞留的诏书。此事恰好证明强硬推行参拜一事的这帮激进派们对将军家茂不参加参拜一事还毫无察觉。他们认为石清水参拜已按照他们的既定方针大获成功,信心十足地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将军不参与参拜一事,会津的松平容保最初认为是“欺瞒圣上之策”而加以反对,后来庆喜将其说服。
到了11日拂晓,幕府向外宣告:
此事毛利定广此前应已知晓,将军殿下至今风寒未愈,难以伴随天皇左右,故参拜一行由后见职一桥殿下代为随同。
这一通知事出突然,天皇之前对此毫不知情,所以感到失望万分。
然而,本来也应该随同前往的尾张的德川庆胜也因为风寒之故取消此行,也许是因为最近恶性风寒流行,诸侯也并没有起疑心。
只是长州派公卿们勃然大怒,遗憾不已。
将军不随同前往参拜,那此行的宣传效果便大打折扣。
“好,现如今只好让庆喜跪拜御前,领受节刀。”
“嗯。倘若他有无理之举,便当场除去,用以血祭。”
六刻(早晨六点),悲喜交加的队列自新堺町御门动身,向男山出发。
队阵最前方的警卫是会津藩的家老横山主税。除了以关白为首的公卿百官外,在京诸位大名一并随同,再加上诸藩呈献的亲兵,总人数超过了一万。队尾则由仙台藩的家老片仓小十郎带兵加强防御。众人围绕着凤辇鸾舆,其庄严肃穆是此前参拜贺茂神社时无法比拟的。
然而,重要的将军却由他人代替,激进派公卿们愤懑难消。
当日,虽然并未完全放晴,但也不曾下雨。望过去,俨然是一场昭示德川天下已崩溃,王政复古已大获成功的示威游行一般。
队列出了鸟羽街道,通过淀大桥,于薄暮时分抵达男山(石清水)山麓,凤辇鸾舆随即进入了山麓的丰藏坊。
按原定计划,队伍在此稍微休整片刻,等到九刻(半夜零点),再点起火把排队登上男山。依循古例,在山顶的神社前,将举行天皇亲自将节刀赐予将军的仪式。
但此番行程只能改由庆喜代将军参加仪式受领节刀,所以一旦成功领受这就不仅意味着正式的宣战通告,也等同于接受了立即开战攘夷的命令。
迄今为止,外国都将幕府作为日本政府进行了一系列的交涉。然而,在得知幕府之上还有朝廷这一特殊的存在时,便开始入侵大坂湾,企图与朝廷直接交涉。如何阻止这一局面以保全日本的安危,这一难题现在正压在庆喜的双肩上。
庆喜与其他公卿一道抵达在山麓处安排妥当的宿处。到达后他立即扯掉行装躺到了床上。到此为止,大概都与其他随行者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
宿地周围有将近三百人的幕臣和水户藩士把守,庆喜整整熟睡了两个小时。
此次参拜计划的中心人物三条实美已拥有了诸藩呈献的“亲兵”这一武力,所以一切都不可掉以轻心。
一刻(两小时)左右,庆喜睁开眼睛,将随行的侧用人中根长十郎唤入寝室内。
“长十郎,我现在头疼脑热。”
“呀,这可不得了,我立即去找随行的医生。”
“不忙。先去呈报此事,我恐怕难以登上山顶了。”
中根长十郎瞪着眼考虑了半天,过后重重点了点头,明白了庆喜的心思。
“听好,先向奏议、传奏禀报我发病卧床。之后他们定会前来,但是一概不见。你就称我病情严重,恶心反胃,怕会呕吐,当面呕吐实在过于失礼。就照此禀报,明白了吗?”
说罢,庆喜将烟灰缸拉近,点起烟慢慢地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