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你别再为我操心了,我越来越不想听了。”
他笑起来,“是嘛好呀,那你为我操心,我也是不想听的。”
“我知道,护士和我说前两天医院开了病危通知单。”
“是,那单子原来这么白,质感这么好,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
不远处传来小声的争论,大概是旁观者对棋手发表的意见。
“弗洛世的小说你读过吗?”牧师问。
“我不读小说。”
“一本不读?”
“一本不读。”
“好吧,弗洛世的小说里讲,人不能选择自己怎么活着也就算了,如果连自己怎么死也不能选择的话,就可悲到家了。”
“那弗洛世怎么死的?”
“聪明哎你,一点就通。”牧师皱起深的可怜的皱纹,“弗洛世写完这本小说以后把煤气管塞到嘴里,舒舒服服的死了。”
“煤气管……”
“嗯煤气管。”牧师说,“所以啊我现在就是弗洛世说的那种人,活着的时候怎么活选择不了也就算了,临死了,连怎么死也要听人摆布,岂不很受气?”
“唔。”
“梓健我这么说可不是鼓励那些活不下去的人早点死啊。”
“不是吗?我以为是。”
“当然不是,如果非死不可还是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方式,我想应该就是这意思,唉……”他叹口气,“这种话也只有我这个轮椅老头才讲得出。”
“牧师这是我认识你来听到的最放屁的话。”
“我也想你大概不爱听,可我想找个人说,又想不到别人,只有你梓健。”
“那好,那我也有件事说。”
“说。”
“我最好的朋友,花勇你也见过,我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
“哦,那孩子怎么了?”
“您别管他怎么了,和你一样我要讲的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是一生最好的朋友?”
“对我来说他和小喻一样重要。”
“是嘛。”
林贞胜嘴唇微张,干裂的嘴唇吃力的吸入氧气。两人的交谈停止片刻,梓健低头看着身上精心挑选的衣服。
林牧师十指张开,掌心向上,像接过尊贵礼物般摊在面前。但他的手心上什么都没有……
哦不,不对,他手心上还是有东西的!手心上有流光倾泻的阳光,点点光斑映在这双发白的掌心上。
“美!真美啊!”林贞胜开口说,“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还有这么美的东西呢?”
梓健看着他,老人半眯起眼。
“梓健,你看这光是不是很美?”
光就是光,并无特别之处。
“真美。”阳光像听到将死之人的呼唤似的忽而又艳丽几分。
“牧师你说是不是在捉弄我?就像照着剧本一步步走下去似的,都是早安排好的吧,这些事。”
“梓健你在讲什么?我在说这光真美你去扯什么剧本,什么安排好的干什么?”
“我身边的人都一个个,一个个离开我,您没发现吗?”
林贞胜仍摊开手心,捧着那充沛而温热的阳光。
“在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不管是好朋友还是朋友。而且从去年开始小喻走了,花勇也走了,现在你也在等死了,对吧。”
“………”
“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干什么呢?”
牧师沉吟几秒,终于握起拳头放在膝上。但他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
“梓健我死了以后不要给我办葬礼,器官如果有用就捐了吧,没用的烧了,烧成的灰麻烦你,你撒进海里去吧。”
“牧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
“我听了,我希望你也听进了我的话。这一天来的不会很慢。”
“那我怎么办?”
梓健如小孩般反复问道,就像父亲要去工作,将六岁的孩子扔在家。
“爸爸爸爸,你走了我怎么办?”
“乖乖在家,爸爸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薄荷糖好不好?”
“橘子汽水,还有。”
“行,乖乖在家啊!”
“恩!恩!”
然而这么讲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