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傅单盯着我,一脸的惊恐。
“我是有天!!”我赶紧将事情的前后仔仔细细讲给他听,其间自然要省略掉人皮面具的来历。
“是我的错了?”
我瞧着他糊涂模样,顿时心生怒火,抬脚狠踢了他一下,“难不成是我的错?”
他叫唤着,直喊“你这坏脾气!坏脾气!”我也应了这夸奖,拧住他耳朵,死命地扯。
“哎呀呀!你放手你放手!!”
“不放!不是你没事惹事,我犯得着戴这么恶心的东西!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大声呵斥着,可惜心里的不快不能一扫而光。
傅单憋得脸通红,半天吞吞吐吐几个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姑奶奶你放手放手!!”
“不给你长点记性,难保还有下次!!”我加重手上力道。
“不会不会…姑奶奶,你行行好!饶了我饶了我…啊…”傅单捂着耳朵急得跳脚,我瞥眼一看,他眼里竟有泪花花,我猛地怔住了——“你还是男人吗?!多大的痛!”傅单望着我,我别过头,放开了手。
“真疼!”他小声抱怨着。
我有气无力地叮嘱“这事谁也不能告诉,就你知我知卓夏公子知。”他点点头,有些后怕地看着我。
我抬手遮住双眼,莫名觉得委屈,混沌中看见光越过指尖,洒在眼窝里,感受到的不是温暖,是心底的凉意。不为得与失动容,想必是所有人的追求,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几个月都过得憋屈,全都非我所愿,全都是在捉弄我。我怎么一到这里在美国练就的好脾气全没了呢?不耐烦、暴躁、冲动和计较,这些改了的东西义无反顾地扑向我,是在说另一个世界的我竟不像我了。如若没有来到这,我何必怅惘?这些不是我要的,我从没有那个心思去想在“古代”怎么生活。没日没夜地挣钱,拼了命地钻入职场,也可以在父亲的一句话下抛弃所有,那么父亲现在会想念我吗?没有成功地回去,这次坠机新闻该是写“不孝女的惨痛结局”吧?
“有天?”傅单小声叫着我。
“对不起。你应该从未被人这样欺负吧?对不起。”我哑着嗓子,竭力控制眼泪。
“没事儿!男人嘛!哎哎!!”傅单打着哈哈,可不自主的揉耳朵给我的罪过写下了证明。我不知道在看到傅单要哭的那一刻,自己为什么会心痛。就好像九岁那年我离家出走时,告诉了全世界的人,却没有一个舍得说“别走”,那样地心痛,在无尽地渴求与失望中,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倾尽所有。即使在与云郎中分别的时候,我明明很想流眼泪的,明明是在咬紧牙关去克制,十年的疼痛在反复告诫——“不可以”…
“我先走了。”丢下这话,我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你到哪里去?”傅单大喊着。
“找昀壬!”
“昀大哥?你认识昀大哥?”傅单追上来,挡住我的去路。“你怎么会认识昀大哥?”
我调整好情绪,深吸了口气,抬眼与他对视,露出自以为深不可测的笑容“Troublemaker.”
“什么?”傅单凑近我,示意我再说一遍。
“多管闲事!!”
“是不是认识啊?”傅单不依不挠。
“我说,撒娇赖皮是不是你的看家功夫啊?不认识可以现在认识吧?”我白了他一眼,不欲多说,绕过他向来时方向走去。
“卓夏公子在此多留几日,也好让我尽些地主之谊。”昀壬品茶笑言。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卓夏公子陪笑道。
“哈哈!爽快之人。”昀壬长笑一声,换来五子“午膳摆起。”五子得了令俯首退了下去。“敢问卓夏公子家父是……”
“只是乌拓一小商贩。”卓夏公子拱手回答。
“如今这小商贩也能教出卓夏公子这般雅礼的人,真是国之幸也!”昀壬笑侃着。时过半晌,昀壬及卓夏公子谈天说地,倒也近了些感情。不大一会儿,五子前来躬身与昀壬耳语,昀壬起身施了礼后便先行离去。卓夏公子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心底的算盘早已明了。
“公子可是要上街去?”五子瞧着卓夏公子散漫着步,出声问道。
“哦。我这是随意逛逛。五先生不必顾及。”五子点点头,退了下去。
卓夏公子猫眼捉到五子走路的姿势,不禁狡黠一笑——果真是太监!“想来,有些时候没见着有天了!”卓夏公子兀自叹气,路过凝阁后花园时,未在提步前行。“什么地儿?”他念着话朝右手边的小道走去,一间破旧的小木屋遥遥在望。
“嘿!”有天忽地冒出着实吓了他一跳。
“你…你怎么在这?”卓夏公子打着结巴,笑话自己的失态。
“本是去…去找你,经过这觉得景色不错便来瞧瞧。”庆幸改了口,可不能让人怀疑我认识昀壬。我见他心不在焉地望着某处,定睛一看,“哦!小木屋啊!”
“还说去寻你!”卓夏公子收回目光,假装生气道。
“嘿嘿!走吧走吧!咱们shopping去!”我自顾自地挽住他胳膊,迈开步来。
“先看看那小木屋!”
“好奇心真重!回来再看!去玩啦…”我怒嗔了他一眼,紧拽住他,不由分说地使劲往街上拖。
“也罢,依了你。喂喂!!女人要贤德…”
“端庄!”我接下话,鄙夷道,“我放开就是了。”
“好好瞧瞧北尽的繁华!”卓夏公子看着我,无奈道“这地方谁都想要。别撅嘴!”我叽里咕噜抱怨着,无意间也仔细逛了起来。那个小木屋,我怎能先让别人一探究竟,若非好奇,我吃饱了撑着绕道去寻昀壬。若是有什么关于昀壬的秘密,嘿嘿……我暗自笑道,抓到小辫子,便能收拾他!
“主子,军士已备下二十万。”来人回禀道。
“够吗?”其威严气势逼迫得人心惊胆战。
“属下不敢揣测。”
“哈哈!你且让这二十万军士每日涣散训练。”男子双手背后,掩饰不住得意,所谓江山胜券在握。
“主子?”
“自有妙计。”一缕笑自男子唇边划过。
“主子的才华谋略无人能及!”
“坐山观虎斗罢了。”殿内,豪迈的笑穿过林间,仿佛天下也为之震撼!
“大哥,着急找我何事?”昀壬进门便问。“云郎中……”昀壬望向尧伏,心下一惊。
“死了。”
简短的两字却骇得昀壬忘了挪步就坐。
“被断了肢,江湖传言,离清师太所为。”
“哼!江湖?自大哥登基以来,早已销声匿迹!”昀壬抑制住颤抖,平缓声音道,“小江湖罢了。”
“当日,我虽灭了些门派,也除了武林盟主这些江湖规矩。可终是未断其根,现在不过是生长了些枝桠…”
“那就斩断啊!”昀壬忽地插话,眼睛已微微泛红,内心更是涌起万千波浪。他想起了额娘。
“你得沉住气。眼下不知道是谁所为,更可能是圈套。”尧伏深吁了口气,但愿传闻是假。
“那,又是所为何事?”昀壬皱眉问道。圈套?是狗皇帝下的?
“你可知云郎中庐里的规矩?”
昀壬点头道“不留女客。”
尧伏听此,微微叹气道“听说,是云郎中破例留了女人于庐里。”
“不可能!”昀壬情绪波动得厉害,“当日,云郎中与天下立誓。又怎么会背信与天下?!不可能,大哥你听错了。”
“冷静!”尧伏猛地一声吼,昀壬弱弱地软下声音,只顾着念叨“不可能不可能”。尧伏不禁痛心疾首,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痛心处,父皇仙逝时也不见得如此神态,唯有他娘亲,唯有安妃的离去,才悲怆得万物凋零。
“大哥…”昀壬颤抖地唤道,“我们这慢慢长路,云郎中只是开头啊……”
尧伏不忍再看昀壬,将脸别向他处,“唯一的路。”
昀壬低下头,双手随意摆放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抽空他的灵魂,他无比清楚复国的艰辛,只是…不曾想云郎中会惨遭毒手,这枚棋子,本是放到最后用的,这枚棋子本是不愿卷入纷争的。
“你相信是禹冉所为吗?”尧伏清了清嗓子,问道。
“大哥相信吗?”昀壬无力地笑了笑。
“竟这么快下手,他这是要捕大鱼!”尧伏喃喃自语。他险些忘了昔日的耻辱!
“难道说我们的计划…”昀壬看向尧伏,道来担忧,“除了程将军和云郎中、五子,有谁知道我们的复国大计?他出的这一手是演给谁看?”尧伏听罢,缓缓起身,踱步到观景台,“这消息的真假还待考究。酉时,替我备下车马。南尽那地方,有些怀念。”
“是。”昀壬点点头。
“这事,别向任何人提起。听五子说,云郎中的徒弟现留于寒舍?”
“嗯…嗯?是。”昀壬回过神对上话。
“你仔细着听!”尧伏稍稍动气,“也别告诉他。你自当好生招待。”
“是,大哥。”
“我先出去一趟。酉时再将行李送至驿站。”尧伏搁下这话,深看了昀壬一眼,又是一声叹息,继而离去。
“是……”空荡的屋,单单落下昀壬一声长长的念叨。他没有心思去探究尧伏何处得来的消息,忘了将香禾丸的事说与大哥听,忘了说凝阁住下的不只有傅单,也忘了去深究云郎中庐里的女子竟是有天,他只知道谁杀了云郎中谁就得拿命来还!
“昀壬?昀壬?你有空吗?”我凑近问道。好不容易甩掉了卓夏公子,刚回这地方,便见着昀壬失魂落魄的模样,真希望他天天都是一筹莫展。
“喔?”
瞧他偏头回答,目光未涉及到我,我跳到他跟前道出下文“云郎中要我酿酒,可是怎么也得让我见一见要喝我的酒的人吧?”我好奇得很!
“没空。”昀壬抬头看都没看我一眼,便径直走开了。
我直直望着他背影,眼珠子瞪得快要爆裂,无数咒骂的话在心里扫射,丝毫没注意到提起云郎中时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既然见不到人,我就不酿酒!”我狠狠地咬唇发誓。
“有天啊!”我转过头,傅单拿了瓜果向我走来。
“吃货!”我捡起一块西瓜塞进嘴里,鄙夷道。
“昀大哥这是怎么了?没魂似的!喂喂!你不会欺负他吧?”傅单没大没小地敲了我一爆栗,我狠瞪了他一眼,
“我长得像吗?”
傅单竟接下话“像!像极了”我……不是这西瓜在手,难保他二顺身首异处!
“我哪敢啊!刚刚问他也是爱理不理的。管他呢!”我咂咂嘴,认认真真吃起脆沙沙的西瓜。
“你何时酿酒啊?”
“心情好就酿!”我含糊不清道。
“昀大哥的大哥着急用呢!”
“我看那样子昀壬还没给你昀大哥的大哥说吧!”
“说什么?”傅单就着衣服擦了擦果子,轻咬了一口。
“哎唷!”我斜眼瞧着他,真是山野的孩子!“他大哥的病。他大哥是不是不知道云郎中给他配药了啊?”我揣测道。
“你见过他大哥了?”
傅单的吃相我真不敢恭维,一块大西瓜好家伙汁水涂得满脸都是。我顿时给他重新定了义。
“没。感觉而已。”我摇摇头。
“卓夏公子?”
“他啊…他看姑娘去了!”傅单一听,端着水果盘不顾我伸出拿果子的手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我竖耳一听,只见他叽叽咕咕地说着“还什么大哥!上玉春苑都不叫我!”玉春苑?我皱眉思索着这是什么东西……
浑浑噩噩的半个月就在一次又一次偷偷摸摸换洗假发中度过,这晚,刚吃过饭没多久,见这屋里的几个主要人物都有事出门了,我便换上行头去拯救我这颗因好奇躁动了十几个夜晚的小心脏。
“有天姑娘?有天姑娘?”
从房门出来,刚走几步便被身后的声音叫住,我回过头,借着月光看清楚来人模样“呀!五先生?”
“姑娘认识五子?”五子看着有天,直觉得眸子里透出的光像极了未秀姑娘。
“啊…哈?听傅单叫得你五什么的,应当是五先生。”我挠挠头,打着哈哈。
“如此,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五先生请说。”
“得知姑娘来自云郎中庐里,是否在此之前见过一位名叫‘未秀’的姑娘?”五子急切询问道。
“哦…”面对五先生如此的关心,我心下想着如何回答,——“见过。”
“既然…”
“是一个短头发的姑娘吧?”我打断道。
“是!”五子神采奕奕,闻得未秀姑娘还安好,更是激动万分。
“她也有话带给五先生。咳咳…”我假意严肃起来,摆手示意五先生只需听我讲便可,“她说她很感谢五先生的救命之恩,有朝一日必当回报,离开庐里的时候希望我告诉五先生,再别在旁人面前提起有未秀这个人。五先生,明白吗?”
“明白明白。倒不指望未秀姑娘能报恩,安好就是安好就是。多谢有天姑娘告知五子,五子自当从没未秀姑娘这个人。”五子打拱道,心里已是万分感激。
“嘿…嘿嘿,不用不用,她的意思倒也不是说没她这个人,意思是说别跟其他人提起这个名字,你知道她也不容易,那个…”我心虚地看向别处,胡乱解释道。
“劳烦有天姑娘了。姑娘这是去哪?”五先生上下打量着我。
“哦?哦哦。我这是去找傅单呐!素衣比较方便。”我实在愧对于五先生的恩情。
“需要五子陪同吗?毕竟都入夜了。”五子问道。
“那个…不用不用!我记得路,习惯了。五先生请回吧!”我连忙下了逐客令,五先生再好人好意,我真得要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如此,还请姑娘一路小心为上。”说罢,五子作揖后,便退了去。待看不见五先生颠簸的影子,我立马扶住木柱子,长吁一口气,趁着月黑风高,利索地朝小木屋走去。而这一去,不曾料想我再也找不回自己,这晚的月和花,都是追悔莫及的开始,都是死亡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