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后,慕凯峰就亲自开车把慕宇从大连接了回来。慕宇的学习成绩优异,又有慕凯峰这个养父,无论是要拼爹还是要拼实力,都很容易就能在外企找了个工作,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休息的时候就收拾收拾屋子,甚至还学会了做菜,她跟慕凯峰的关系也非常融洽,像亲父女一样。
可是平静的日子不过是三年,到了第四年秋天,慕家发生了一件大事,甚至惊动了慕凯峰的母亲徐淑珍。虽然徐淑珍一向不喜欢慕宇,但从没对她发过脾气,可是这一天早晨,慕凯峰在家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带着慕宇到了徐淑珍家。慕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在门外听到慕凯峰和老太太吵了起来,就想进去劝架。她一开门,徐淑珍就指着她骂道:“你看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这个孩子!还真是亲母女,越长越像。你给我滚出去,看着你就烦!”
慕凯峰说:“妈,这关孩子什么事?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刚一接到电话就过来跟你商量——”
“这事绝对没商量!都走了二十多年,现在她出了事,一个电话打过来,你就要赶过去,未免太没骨气了。当年那个英国人比你有钱,她一声不吭就跟着人家跑了,连孩子也送到孤儿院。本来早就恩断义绝了,你还偏要把这孩子领养回来。现在倒好,她被人家甩了,又得病了,这时候想起你和孩子了,天底下哪有这种便宜事?你们不许去找她,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慕宇听到徐淑珍的话才猜到发生的事,她也不再听下去,转身关上门走了。此时天空上有几道红霞,像是被猫抓伤了似的。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仰望天空,目送着夕阳余晖融入深黑的夜色,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此时手机突然响了,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慕凯峰的名字才接起来。
“你去哪儿了?”慕凯峰着急地问。
“就出来随便走走,散散心。”
“你快点回家,有事跟你商量。”
“哦,我知道了,马上回去。”慕宇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回家。
慕凯峰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烟,听到开门声就回头看,见到慕宇犹豫地站在门口,就说:“回自己家怎么还不进门啊?快点进来,有事跟你说。”
慕宇把包放下,说:“我听到奶奶的话了,大概猜到一点。”
“我知道你正是因为听到了才会跑出去,我还担心你在外面乱跑出事,急匆匆地赶回家,可你却没回来,我只好打电话把你叫回来。”
“我倒不是听了那些话生气才出去散心,就是觉得你们长辈之间商量事情,无论如何我也不该在场的。而且奶奶那么生气,她又一向不喜欢我,我就更不该继续在那里逗留。”
“这要是放在以前,你可不会想得这么周全。才不过短短几年,就真的长成大姑娘了,再也不是任性的小女孩了。你奶奶今天说的也是气话,我现在就把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说过你的身世,你也不问,可事到如今也是不得不说了。其实早上那通电话是你妈打过来的,她叫林瑾华,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当初我们感情很好,可你奶奶嫌她家境不好,始终不同意她进我们家门。那时我的公司已经初具规模,我也就带着瑾华在外面单过,后来就有了你。可是不久她就认识了一个英国人,两个人日久生情,她在我们家又不被承认,所以就想跟那个人去英国。她当初也为你想过,怕你在慕家受委屈就想带你一起走,可那个男人不同意,她又恨我,就偷偷托人把你送到孤儿院了。他们是瞒着我走的,我回到家看你也不在,就以为你也跟着去享福了。直到他们到英国结婚后,瑾华才告诉我实话,我就赶紧去孤儿院把你领回来,幸好找到你了。现在,瑾华也离了婚,在国外孤身一人,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现在又是隔三差五地生病。她打电话的时候说自己总怕时日不多,万一哪天死了,自己连亲生女儿还没见过,简直死不瞑目。所以,她希望我们能去看她,最好能跟她一起在英国生活。你想怎么办?”
慕宇低头想了想,说:“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看样子,你今天跟奶奶商量的结果一定不太好吧?”
“可不是嘛,她坚决不同意。瑾华家穷,前几年父母就去世了,家里也没什么亲戚,所以要是去找她,只有我们付出的,况且她又是久病缠身,再多的钱投进去也许都是付之东流,毫无回报收益可言。她抛弃我们在先,你奶奶当然不愿意我们去找她。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主意已定,现在就是要问问你。如果你不想去,还是可以继续住在这儿,我把房子给你留下。反正你现在已经有稳定的工作,要是有事就联系我。”
“我原本以为慕家人都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属于这个家。可现在才知道,我不受欢迎的原因恰恰因为我是慕家人。爸,真的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仔细想想,我才明白当初你让我读英语系的用意,也许命中注定我要去英国。从前我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如今终于能跟父母团聚,我当然不会自己在这里住。你刚刚才说过的啊,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任性,所以是一定要跟你们走啊。我明天就去公司申请调到英国总部,如果真的能调过去,那就太好了。”
“早知道你会这么开心,我就直接把真相都告诉你了。以前我怕你一旦知道真相就会恨我和瑾华,所以才不敢说,宁愿你把我当成养父对待。对了,之前来家里找过你几次的那个男孩,好像是叫叶云浩的,是不是你男朋友啊?你这么走了,恐怕——”
“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还没有男朋友呢。哎呀,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这上来了,真是闲得无聊。我先回房间准备申请调职的事,不跟你说了。”
“哎,真是大姑娘了,还害羞呢。”
“谁害羞了?我才不跟你闲聊,办正事去了。”
“小宇,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有合适的男朋友也该考虑考虑,有什么可害羞的。”
“再说吧,我现在还没那个心思。我没交男朋友不是正好吗?要不然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说走就走啊。”
“感情的事都要看缘分,强求不来。你去准备吧,我也得把公司的事好好安排一下。”
“爸,我们就这么走了,行吗?那奶奶怎么办?”
“我也跟瑾华说让她回来,可是她说在英国习惯了,而且回来依然要面对慕家的人,所以就不肯答应。奶奶这边我已经拜托你姑姑,她会照顾好的,我们先去英国看看,以后还可能回来的,又不是一去不回,不要担心那么多。”
“哦,我知道了。”慕宇走进房间开始写申请。
慕宇在公司一直都是很努力工作,总是一身黑色的职业装,看起来既敬业又冷漠。不过她平时也热心帮助别人,每次有人找她帮忙,她都尽力而为,所以调动工作的事并不难,反而还因此得以升职。慕宇高高兴兴地坐在办公桌前,把桌上的水晶苹果拿在手里。旁边的陈柠看到她这么开心,就问:“看你这样,难不成真的要调到英国总部了?”
慕宇抬起头看着她,笑了笑说:“当然是真的啊,下个月就可以去总部了。”
“那一定是升职喽?请客啊,一定要请客。”
“那倒不难。也别改天了,就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出去吃一顿,然后去唱歌,你们有空就来,只要来的人我都招待。”
“真的假的啊?这话可不能说着玩,大家可都在这儿听着呢。是吧?”
大家纷纷响应。慕宇人缘好,来捧场的人都围拢过来。慕宇站起来,说:“我是说真的啊,晚上有空的人都一起来吧,我请客。”
陈柠带头鼓掌,大家又是一起响应,办公室里一片热闹。慕宇晚上往家里打完电话,就跟着大家一起出去玩。到了深夜,陈柠才说:“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小宇又不是马上就走,我们下次再一起给她开一个欢送派对,到时候再玩。”
慕宇看大家还没玩够的样子,就说:“明天还得上班,玩得太晚耽误工作反倒不好。如果这次大家玩得不尽兴,我们就改天再聚,我还请客啊。”
陈柠笑着说:“小宇真是太够意思了,真是舍不得你走。你这一走,以后可就没人帮我买咖啡了。”
“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呢,原来是舍不得咖啡。看来我还真走对了,要不然当一辈子的咖啡快递员,还没工钱拿,真是冤死了。”
大家一起从ktv走出来,随口客套了几句就纷纷离开,只剩下陈柠和慕宇,她们俩也住得近,就一起搭出租车回家。车子先到慕宇家停下,慕宇刚打开车门,陈柠突然拉住她的手,说:“你先等等,我有事跟你说。今天因为你升职的事都忘了。”说着就在包里翻了半天,然后拿出一个信封,说,“这个是跟我的信一起寄过来的,我就随手帮你拿了,本来想白天就给你,现在才想起来。看样子像是结婚的喜帖,你拿着,回家再看吧。你今天也被他们灌了不少酒,用不用我把你送上楼啊?”
慕宇接过信封,说:“这么点儿酒算什么啊,你真是小瞧我。倒是你,这么晚回家要注意安全啊。哎,刚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百元纸币塞给陈柠,“今天我说了请客,你也就别跟我客气,安全到家了就给我发个短信。司机师傅,可以开车了。”
陈柠挥挥手,说:“那我们明天公司见吧。”
慕宇看到车走远了,就坐到楼前的台阶上打开信封。原来陈柠没猜错,果然是结婚喜帖。而且要结婚的不是别人,正是杨雪斌。喜帖上写了新娘的名字是叫舒晓沁,两个人的照片也印在上面,看起来十分甜蜜。一看婚期,刚好就是她要走那天,这应该算是可以拒绝的饯别礼物,慕宇松了一口气,把喜帖放进包里,站起来往家走。
慕宇心里一直都藏着游丝般的希望,虽然微弱,却始终存在。他明明说过会把她夺回去,可如今却要成为别人的新郎。如果他真的还敢想从前那样蛮不讲理、不肯放弃,甚至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当众逃婚,并对她许下永不分开的承诺,她会不会放弃到国外见亲生母亲,而选择跟他远走高飞呢?
罢了,没有如果,只有奢望,他早就决定放手了。他的耐心到此为止,她的希望也该就此彻底熄灭了。也许他已经向现实投降,不再由着性子横冲直撞,学会了谨言慎行。毫无疑问,在一般情况下谨慎保守的生存方式都是正确的,可爱情并非理性能够衡量,爱情中的谨慎更是一种自保,保留仅剩的自尊,说到底,还是对方没有自己重要,辨不清对错,失去了也莫要哀叹。既然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切都回不去了,那么就更应该珍惜自己,不再把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而是化作勇气放在自己心里,看一看前方的路上还会有怎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