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五十平米左右的圆形石室。石室的墙壁上的八个方位上各亮着一盏油灯。这些油灯底座都是造型奇特的龙形石雕,油灯发出的光很亮,将石室照得异常通透。
魏积云从脱力造成的昏迷中醒来时,他的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伤口也被包扎过。
环顾四周,一同进密道的几十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他们倚墙而坐,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压抑的悲恸。
魏积云坐起身,动了动脖子和手臂,浑身的酸痛和皮外伤的扯动让他皱了皱眉。
酸痛是肌肉在高度紧张后放松下来时会有的正常生理反应,至于那些被箭头划破造成深浅不一的伤口对他来说都不是大事。唯一让他介怀的是,生死未卜的貉儿现在不知道怎样。
有人发现魏积云醒来,走上前递给他一些干粮和水。
魏积云拿着干粮,却没有半点食欲。他静下来去回想当时的场面——惨烈,这两个字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描述。
“那个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魏积云问那人。
那人沉默了一下说道:“别问了,权当命数使然,他们也算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魏积云不解他这话的意思。
那人见魏积云没有作罢的意思,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大概。
按他的话说,这事只是个巧合。据说当时按时辰推算的生门是没错的,众人行走时也非常小心,并没有人错踏了石板。只是因为时辰的问题,就差了那么一时半刻,前面的人走过时还在推算的时辰内,却没想到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跟上,时辰却是刚好过了,这是再走,生门已经更改了位置,机关自然就被触发。
“真他马扯淡,明知道这里有要人命的家伙,进来时竟然没掐表!”魏积云心说这事实在太扯了,忍不住骂了句。
魏积云并不相信这人的说辞,既然这里是他们口中的逃生密道,他们就一定非常熟悉这里的机关。怎么可能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平白无故让自己人丢了性命?
难道是故意的?魏积云脑子里生出让他隐隐不安的猜测。
那人没有介意他的粗鲁,意味深长又似自言自语地应了句:“就当是个巧合吧。”
真的只是巧合吗?魏积云沉默了。
“这里不是用来逃生的密道,是不是?”魏积云厉声质询。他已经可以肯定他的猜测是对的,这里绝对不是貉儿口中所谓的逃生密道。试想谁会在逃生密道设置一堆坑死人不偿命的暗道机关。
“不要问了”那人避开魏积云探究的目光。
“为什么不能问?”魏积云一把扯住那人的衣襟,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人任凭他揪着衣襟,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不愿再透露半分。
魏积云压抑住自己冲动的情绪,松开他的衣襟,说了句:“对不起”
那人摇摇头,拍了拍魏积云的肩膀,说了声:“别多想,从这里往外还有走差不多一天的路程,好好休息。”
魏积云颓然地坐在地上,怔怔地发着愣。他想起貉儿说过,谷中那些没有武功的哑仆早已从忘忧谷另外的隐秘小道遣散出谷。
忘忧谷如果有其他的密道出谷,那么这几十个武功不俗的谷中弟子想必也可以从那条密道轻松出去。可是这群人反而选了这么危险诡异的密道离开,这是为什么?
这些此前没有在意的种种细枝末节,如今逐一想来却是格外的突兀与诡异。
魏积云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充满血腥与杀戮的谜团之中,脑子里理不清的头绪让他快要疯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必须继续活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那些死去的和我们这些活着的,都有各自宿命。”
不知什么时候,送食物和水的人已经离开。坐在魏积云身侧不远处的人突然出声。
“宿命?我不信。如果天灾是不可抗力,我可以看做是一种宿命,可是这件事明明就是可以避免的,这是人祸,人祸不是宿命,难道你不认为这其中有问题吗?”
魏积云不喜欢他说起宿命两个字时那种嘲讽的口气,好像这些人的死都是一种必然。
魏积云看向说话那人,此时他才注意到这是个年岁不过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面若冠玉,处处透着书卷气的儒雅,脸上温润的笑容与话语中的冷血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格格不入的错觉。
白衣少年没有回答魏积云的话,只是清浅一笑道:“其实这里最该相信宿命的反而应该是你才对,难道你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在这里吗?”
“你……”少年的话让魏积云怔在当下,惊愕之余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想从这少年的脸上看出他说的“这里”是指苍龙山,还是指这个时空。
关于身份和如何来到这个时空,这是魏积云认为最不可思议也不打算对外言道的秘密。毕竟就算说了,恐怕也很难让人相信是真的。然而这少年却让他感觉一定是知道什么。就算不是关于他离奇的来历,也一定是与他这本尊有关的事情。
“我记不起过去的事,但是我想我来苍龙山一定是有目的的,那么不论是什么原因,都只是人为附加的责任与必须,这和宿命无关,也许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反而可以不去想和做这些。”魏积云犹豫片刻,决定试探一下这少年话里真正的含义。
少年毫不回避地对上魏积云的目光,笑意依旧温暖,却融化不了眼中的清冷。
“孤魂一缕今何在,了却今生换余生,不管你是否相信,这些都已经成为你现在和以后必须面对的宿命。”白衣少年边说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身上的浮灰,活动了一下筋骨,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入沉默的魏积云。
魏积云不喜欢这样的俯视,这让他觉得自己如同被人注视的蝼蚁般渺小可怜。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个白衣少年一定知道他的事,不光是这本尊的,还有关于他真正的来历。那么这个人应该也会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谜底。
“你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行是不是也知道这些?”魏积云一跃而起,厉声质问。
“房荼,你也可以叫我兔。师父自然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出手救你。”白衣少年朝魏积云抱了抱拳,继续道:“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和需要做什么,这些都必须由你自己去找答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会来这里的确是你必须要面对的宿命,不要妄想逃避,因为那样只会让你身边有更多的人死去。”
房荼说这句话时环顾石室内的众人。原本休息的众人此时都已经睁开眼,注视着二人的方向。
“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说这次机关触发事情也是因我而起?”魏积云咬牙问道“这件事绝对不是什么算错时间的巧合!你们本来是想杀我,对不对?”
“这件事确实是因你而起,如今会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但绝不会是我们。相反如果有人想杀你,就必须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因为你必须活着,只有你活着,我们才有希望。”房荼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这样,为什么又会发生这些”魏积云疑惑地盯着房荼。
“考验,这是你必须经历的考验。为了证明你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人。”房荼往墙边走了几步,抱着手臂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慵懒地说道。“本来不想说的,他们觉得既然你已经通过考验,就不用告诉你真相,毕竟真相总是残酷的,可是在我看来,有些事你必须知道了才会有面对的觉悟。”
“你们要找的什么人?既然是这样,那让我一个人面对就好,何必还要搭上那么多条性命?其中还有貉儿,他还不到十岁。他们都是你们的手足同门,你们竟然忍心”魏积云吼道。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害死那么多人的根由。
如魏积云猜测的那样,这不是什么逃生密道,而是埋藏着上古圣兽苍龙灵魄的古墓,忘忧谷的这些人就是苍龙冢守护者。
苍龙冢需要用鲜血开启,沉睡的苍龙会在血祭中验证他要效忠的主人。那石板阵是用来唤醒苍龙神识的祭台。走在前面的人,看似是幸运逃过一劫,其实他们是负责开启血祭仪式的人。而跟在魏积云后面的这些人,都是根据各自的生辰八字和命理属性挑选出的祭品。这些人早就有被当做祭品的觉悟,因为这是他们的宿命,在他们看来为了信仰而死是一种荣耀。
青行从星象中推算出魏积云可能就是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个天选者。但是只有通过血祭被苍龙承认,才能成为开启上古天机的真正关键所在。
“至于貉儿,原本他才是真正负责开启祭台的人,可以跟着我们先一步安全过来的,可是他最终选择跟着你,这是他的选择,看来他运气不错,竟然选对了。”
房荼看似轻松地调侃中带着无可奈何地悲凉。或许魏积云不知道,这就是他们这群人的宿命,三千年前就已经注定的宿命。
“难为你竭力将貉儿带出来,其实那时候你一个人出来会更容易。不过这次貉儿也真够笨的,他跟着你本来是想以便能保护你,即便你不是那个人,他也想救你一命,可是没想到却在危急关头把自己给撞晕了。你说这难道不就是宿命吗?”
石室内的氛围在房荼的话中愈发沉重,这些话里透露的信息量已经足够让魏积云消化一段时间,他不想再继续透露太多,于是用故作轻松的话语结束了这个话题。
魏积云心里的愤怒已经不在,只剩下抹不去的苍凉。在这个人如蝼蚁命如草芥的时代,所谓宿命最终目的恐怕也不过就是为了权势名利。原本只道是被无辜卷入的自己竟然会是整件事的关键,一个需要用生命和鲜血去验证和保护的关键。
什么时候自己从小兵变成了这么重要的角色。魏积云想,如果让他选择,他宁可依旧是个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