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神束游瞳微微抬起惨红的眼眸，望着缓下撕扯的鹿过，扭曲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恐惧。
鹿过忽然停止了残忍的撕扯，抬起头望向空气，陷入了痛苦的沉吟，半响他又垂下头来，挪动了下干涩的嘴角。
“……只怕，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了罢……”
瘆人的血泊映入了他空洞的眼眶，他望着从他脚底延伸出去的藤蔓，神情落寞的像一季秋天。
“难道仇恨，只能从鲜血中得到解脱吗？”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这么轻轻地问自己。
鸟折了翼落地，花败了瓣凋零，人失了心，又当如何呢？
鹿过想了又想，最终只是自嘲一笑，选择忘却自己。
他缓缓望向只存一息的神束游瞳，目光又忽然变得冷冽了起来，只是不知为何，在死亡的阴影下，神束游瞳却像个疯子般，荒唐地笑了起来。
而后，一道暗淡却又殷红的鱼尾印记，骤然在他的眉间浮起。
鹿过脸色微微一变，刚意识到什么，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变得僵硬了起来，一股冰冷而又诡异的刺痛感，从他身上的脉络蔓延到心脏。在晶莹剔透的冰块中，他凝滞了呼吸。
殷红的鲜血在炽热的光线下，缓缓蠕动，仿佛是具有生命的液体怪物般，挣扎扭曲着，发出了锐利的嘶喊声。
神束游瞳惨白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了亢奋之色，望着那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连呼吸都渐渐变得混浊了起来，他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就像是个行尸走肉的食尸鬼，从地上狰狞地爬了过去。
片刻，他终是躺入了瘆人的血泊中，碧绿色的眸子中涌出了疲惫而又满足的白芒。
那些粘稠的鲜血仿佛突然寻到了寄宿体一般，不断涌入他破碎的身躯内，然而，诡异的是，他身上的所有细胞与血肉都在已一种无法理喻的速度修复，重组着。不到半响，他的残躯随着鲜血的渗入，便恢复了完好无损的形态，连一丝伤疤都未留下。
这就是人族血脉的源力——生命。
所以，自上古年来，人类便被世人看待为昂贵而又可笑的疗伤品。
而就是因为这条毫无攻击性却又生生不息的血脉，才使得世人对人类垂涎三尺，然后就有了饮血，欺凌。
神束游瞳从尘埃中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望着已被他鲜血冰冻的鹿过，苍白的嘴角上露出了一丝轻蔑之色，旋即他又望向身上污秽不堪的白衣，微微皱起了眉头，冷冷道：“我绝不能容忍，弄脏我的人。”
语音刚落，忽听“嚯”地一声，他竟是一手将身上染有血迹的白色衣袍挥在了地上，而他健美又修长的身姿，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凝滞的空气中，配合着他女子般的完美容颜，在血红的阴影中，他仿佛是一块剔透无暇的碧玉，呈现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唔……”他淡淡地凝视着封印在冰块中的鹿过，轻挑了下眉头，一字一句道：“剧终了。”
大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而他白皙的脚趾逐渐变成了尖利而又残酷的冰晶，随着一声疯狂的大笑，他抬起了匕首般锋利的右脚，不带任何犹豫地向那脆弱的冰块踢去。
“砰！”
破碎的寒冰犹如染血的花瓣，在混沌一片的大殿内，华丽绽放，而后又卑微散落。
空气渐渐变得清新了起来，在深沉的光线中，一张不可侵犯的容颜，犹如撕裂的暮光，映入了神束游瞳的眼帘，使他感到了一阵灵魂颤抖的晕眩。
然而，冻结鹿过的冰块，却依然完好无损的屹立在大殿内。
“你……”神束游瞳望着脚趾上粉碎的冰晶，旋即又望向挡在鹿过面前的公子无涯，美玉般的面容已因过度的愤怒而变得扭曲了起来，冷冷道：“这只是区区一条贱命，你……为什么要替他挡这一下？”
公子无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目视空气，整个人仿佛一潭黑色的死水，没有感情，没有言语。
看着他轻视一切的神色，神束游瞳心里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他瞳孔一紧，又忍不住抬起了单腿，朝公子无涯踢去。
在攻势的面临下，公子无涯的脸上依然未有任何变化，他只是轻轻地抬起了单手，迎上了神束游瞳的攻击。
“咯……嘎啦……”
清脆的碎骨声，犹如怨魂的锐利嘶喊，充盈在这片静谧的空间内，然而转瞬之后，一切又恢复了谜一般的死寂。
“如果，你不这么贱的话，也许命可以更长点。”公子无涯手中紧捏着游瞳的脚踝，在阴影中，缓缓抬起了目光，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颤动的眼眸。
神束游瞳粉碎的脚踝上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撕痛，不到片刻，就只剩下了冰冷的麻木感，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了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饶……饶了我……”
公子无涯深邃的眼眸中涌起了一层淡淡的风浪，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杀戮的暗影中，只是当他余光瞥见风铃时，这丝杀机却渐渐淡了下去，最后他只是轻哼了一声，将神束游瞳甩向墙角。
大雪从窗外肆无忌惮地飞扬而来，洒在了他夜黑色的衣袍上，凝上了一层凉凉的冰霜。他霍然转过身，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迈开了沉重的步伐，朝殿外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风铃身畔时，却是忽然听见两个细不可闻而又有些颤抖的音节。
“谢谢。”
公子无涯的身形微微一顿，冰冷的背影仿佛远山上汨汨流动的溪涧，在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流露出了一丝鲜花绽放的暖意，他挺拔的身躯，缓缓消失在大殿的尽头。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一次的道谢，也许就是下一次的疏远。
神束步莲收回了凝视他背影的目光，走向倒在墙角的游瞳，黑色的面纱微微颤动，也不知面容上是何种情绪？她伸出了白皙的手臂，将游瞳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轻轻一笑，指向门口，淡淡道：“滚。”
神束游瞳苍白的嘴角轻轻抽搐，面色沉了下去，但眼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胆怯之色，最后干笑一声，道：“母后……你……”
“别再让我说第二遍。”神束步莲望着他，秋水般的眸子中充满了撩逗的笑意，但语气却冰冷的无法让人违抗。
神束游瞳身子不由一阵颤抖，低下头来，沉声道：“是……”
不到片刻，大殿内就只剩下了三人。
神束步莲望着风铃，幽幽笑道：“你进过边城了？”
风铃面色微微发白，迟疑了片刻，垂下眼帘，轻轻点了下头，道：“是。”
有几朵白雪，轻落在了神束步莲柔软的发丝上，她将头发轻轻撩到了耳后，目光变得凝重了起来。
“那儿的防御，千年来从未有过失策，你是如何办到的？”
风铃澄澈的眸子中掠过了一抹思虑之色，沉吟半响，她微微抬起了目光，望向她，蹙眉道：“说来也奇怪，曾经无论我如何施展源力也无法攻破的光罩，在那天，却被我轻易而举地给攻破了。”
“当真？”神束步莲问。
“当真。”风铃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话语间没有任何犹豫。
神束步莲无言地望向窗外的大雪，带着淡淡哀愁的眉宇间透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艳，她忽然缓缓地合上了眼眸，神秘而又柔软的黑纱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而颤抖着。她微微皱着眉头，看上去很平静，却又无比失落。
这一场千年的大雪，在她黑色的视线中，美得像个瑰丽的谜团。
而她这个闭眼看雪的习惯，又是从多少年前开始的呢？
很久很久。她重新睁开了眼眸，脸上充满了迷茫而又略显痛苦的神色，望向风铃，悠悠道：“以你之见，可觉得当中有蹊跷？”
风铃愣了一下，旋即又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这世上哪有这么荒唐的事？只怕……是你多虑了。”
“是吗……”神束步莲忽然陷入了沉吟，只是某个瞬间，她脑海里会浮现出那么一张布满沧桑的面容。
片刻，她又缓缓开口道：“这件事你不得传出去。”
风铃心中虽有疑虑，却也未有开口问何原因。
“你退下吧。”神束步莲转过头去，停了一会，又道：“对了，你先去把他关入海底。”
风铃面容忽然发白，虽是望着她娇艳的背影，但视线的余光却全是瞥向了鹿过，声音微微颤抖，道：“几层？”
“七层。”
这句平淡的回答，仿佛是一道残酷的闪电，击入了风铃苍白的脑海，她强忍着心中的起伏，过了许久，才从深喉处挤出了一个音节。
“是。”
……
这里是“神束”的地底，而风铃面前这条曲长而又漆黑的通道尽头，便是令人灵魂颤抖的海底监狱。
此处只有两种人，一种便是人鱼族的高层，另一种便是受尽屈辱与折磨的俘虏。
风铃怀中紧紧抱着已被冻结的鹿过，在诡异的通道内缓缓行走，她走的很慢很慢，但仿佛只要她每向前踏出一步，心中便会多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通道深处，不断传来凄惨而又痛苦的嘶喊，这些声音就像是一条带刺的鞭子，不断抽打着她苍白的肌肤。
走了那么一会，混浊的视线中出现了红色的阴霾，仿佛在那遥不可及的海底深处，有着一团永世都烧不尽的怨火。
渐渐地，腐烂而又森然的气息，轰然湮没了风铃的身影。
她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前方的那片黑暗，澄澈的眸子中泛起了浅浅的涟漪，而涟漪上倒映的却是人世间所有的风花雪月。
这里是死亡的尽头，这里是海底的沉沦，这里埋葬着无数的尸骨与冤魂。
这里的一切，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悲天悯人的，人间炼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