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擅自用舍利子交换你,你不生我气了?”
她含笑摇首,在暗冥风雨中,如月翦瞳一片释然,“你不是已经夺回了么!”
我欣慰淡笑,接过她手中竹伞,不徐不疾地向宫门走去。
两人一路并行,耳闻风雨潇潇,归去处月色朦胧,不动声色地湮没了轮廓。
月读将我送至宫门,为我披上一件挡雨斗篷,便径直折回驸马府中。
我一路策马疾奔,向北出城越洲,方才至蒲昌海畔,便翻身下马,撑开竹伞,于空旷无际的沙滩扬声呼唤,任凭雨湿重衣,绒靴染尘,也浑然不觉。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纱,随风飘散的尘埃,绝望的无奈。
暗夜朦胧,倾盆大雨中,正是妖魔肆虐之时。
冥冥中,忽觉身畔有疾风来袭,转首顾盼之下,竟是一团似兽似人的怪异黑影,绿眼獠牙,携着风沙铺天盖地卷来,庞大长尾当空扫下。
我正要以蓝莲咒印对抗,却见一道红光横空出世,黑影乍一遇上,如遭电击,挣扎扭动之下,转瞬被扩散的红光吞噬,化为一缕青烟,融入雨水中。
一股淡淡檀香味自身后飘来,回首间,映入一双幽邃如夜的邪魅凤眸,他手中一举,将我打横抱起,一时间,两人的面孔近在墨丈寻常之间。
他轻笑,柳眉间一片魅惑风华,“飞儿,难得你这么主动地找我呢!”
我撑伞遮住两人上方,仰望着那华美如画的俊颜,眉漾深愁,“苏游影,我来是有急事找你,你知道关于红月咒和九渊的事吗?”
那日在水帘洞中所见的一切,让我心中预感不安,我已然得知,九渊便是我在梦中见过的魔物,而那十二字预言,却有如擂鼓般,让我胆战心惊……
“红月咒破,九渊现世,血染天下!”
他素来邪魅惬意的双眉,因此话而染上几重阴霾,黑袍在海风中飘扬,墨发轻柔拂过我脸庞,眼中一片威仪的凝重,“飞儿,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我闻言一惊,“你真知道关于红月咒与九渊的事?”
他眸光一凝,在风雨如晦中,抱着我走到海畔沙滩盘腿而坐,双臂将我紧裹怀中,目光凝定在碧海水雾上,一脉嗓音恰如幽魅潆洄耳畔……
“师父曾经告诉过我关于九渊魂兽的事,至今想来却都隐隐不安。这是一种上古魔物,生性凶猛残忍,吞噬人身与灵魂,它所到之处,定会毁灭一切。因此它是一种万年难遇的灾难,如若出现,天下必亡。而根据传说,在上古之时,它曾经现世天下,倾灭百国,长江泛滥。却不知何由而被封印,师父并未详细说明,只道九渊似乎和某人有着深切联系,一亡俱亡,命运紧紧相连。”
他浅酌低语,声音中殊无喜怒,雨中听来,却让人不由心生悚然。
我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心中隐觉的不祥,已在此刻被证实,颤抖的双腕把持不住,将竹伞掉落在沙地上,任凭落雨扑面,寒彻入骨。
此刻的我深知,梦中所见巨兽,无疑是九渊魂兽,它与蓝衣女子密切相关,而那个座主竟试图解开九渊封印,他意欲何为?这对他有何好处?
我与九渊又关联何在?为何需要我解开其封印,它又被封印何处?
那金蓝光芒幻形的曼珠沙华,又预兆着什么?
我不敢想象,我能多次目睹红月,更有着内在力量,倘若,未来发生惊天动地之事,便是由我引起,我来这里究竟为何?是否我便是带来灾难的人?
是非困惑不停转,仙与魔几世纷乱,纠结一生的眷念。
“飞儿,你怎么了?”苏游影垂首凝注着我怔忡煞白的面容,拾起竹伞,为我挡去一片风雨,飘舞的青丝,有如缠绵情思一般,模糊了视线。
我顿时如梦初醒,注视着那夜瞳中幽冥的深邃,颤抖着抬手,轻握住他持伞柄之手,“苏游影,倘若有一日,我不再是我,你还会在乎我么?”
我心中隐有不祥,只觉未来,我好似会失去什么重要之物,好怕,又如上次四面楚歌一样,被所有人抛弃,坠入万劫不复的轮回之中。
暗夜昏沉,黑衣银袍翻飞,雨珠斜斜飘洒,点点滴滴落在苍白如纸的莹润素颜上,恍若柔弱中带伤的泪光,如同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他抬起截玉般的修指,为我轻柔拭去面上珠影,宛如画作的俊颜,无比轻松地,辗转出一缕纤细如梦的笑痕,连绵雨声,也无法淹没他的魅心之音……
“飞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始终是我最爱的人!”
这一刻,我只觉世间万物都变得飘渺,耳畔消弭了雨声,唯有这一句真挚诺言,被刻骨铭心地烙印在心上,只要有人,依旧视我如初,足矣。
“谢谢你,苏游影!”我埋首他胸前,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席卷全身。
是否梦境成真,我已无暇去管,只想抓住这片刻的温馨释然。倘若未来真要发生什么,我粉身碎骨浑不怕,只求,身边之人,能安然无恙。
他轻叹无声,“比起这句,我更希望听到,你说爱我……”
海边人似月,两人相拥伞下,风雨打尽青墙黑瓦,湮没了尘寰悲欢离合。
冥阴教总坛位于播仙镇北的缥缈谷中,地处山岭之间,与世隔绝,四季如春,终年繁花似锦,花间又有湖泊宛然,屋舍遍布,便是谷中弟子居所。
缥缈谷上空白雾笼罩,花海姹紫嫣红,细看却又各不相同,五湖四海的奇花皆聚于此,一入夜间,花色无法为人所见,却又将夜间闪烁异光的花草凸显出来,与湖水交映成辉,真宛如有人以绝大神通将天上星河移到人间一般。
北苑正厅,一群美若天仙的侍女,仿佛石雕一般,垂手静立厅堂之上。
花团锦簇中,一个戴着淡紫狐形面具的少年,半倚在香软的床榻之上,妖娆青丝以玉簪斜绾,慵懒铺散在狐裘软铺上,任由一个娇媚侍女依偎在怀。
西域毒教的所有执掌者,分坐于大厅两侧的紫檀木椅上,虽是恭谨毕现,但那投向紫袍少年的眸底,却都隐约有嫉妒与不解,轻烟般恍惚流转。
这位少年,便是权倾西域的冥阴教圣主……舒亦枫!
西域所有毒教,都归为冥阴教门下,这样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除了绝美足以蛊惑众生,究竟有何能耐,竟能让西域所有教派屈服?!
舒亦枫扬唇薄笑,他的笑,是穿肠毒药,胜过西域奇毒,一笑,便让人甘愿抛弃尊严,沦为他的玩物,二笑,让人忘却生死轮回,堕入无尽深渊。
舒亦枫削葱般的玉手轻扬,一道卷轴脱手飞出,在平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自动铺展开来,水墨画卷中,淡笔勾勒出一个绯衣似血的冷艳美人。
幽寒阴冷的声音从堂上传来,携着难以抵挡的媚气,“西域各教听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活捉回来,并密切注意圣天教的一举一动!”
各执掌者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背严令,只得埋首接令。
舒亦枫轻轻抚摩着拇指间的玉石扳指,任由那莹碧的光华,潋滟于纤美的指缝之间,面具下仅露出的下颌一隅,幻出妖魅如画的薄笑,“还有,把最近来西域的中原人资料,给我一个不漏地找齐,尤其是西域驸马的资料!”
“是!”身着灰衣布甲的冥阴教弟子,领命而退。
迥异于西域的风沙冰雪,缥缈谷却是繁花似锦,直似飘渺仙境。
百花幽谷南苑,云雾缭绕的温泉池旁,一座古亭流光溢彩,贝联珠贯的琉璃明瓦,恰如深海鲛人的鱼鳞一般,在晨色中幻出迷眩的流光。
舒亦枫斜倚在雪白狐裘铺就的软榻上,身边围了数名侍妾,俱是柳亸莺娇,容姿非凡,纤纤玉手在少年周身游转,小心翼翼地推拿按摩。
一名粉裳女子腰肢轻摆,起舞翩跹轻弄霓裳,胭脂扫娥眉,脚腕间璎珞轻响,花娇柳姿恰如一株芙蓉,舞尽春风逞妖艳,薰开了袅袅云雾。
这个绝艳无双的少年,在她们心中种下了魔障,欲罢不能,而她们,亦愿意付出自身的所有,竭尽所能地取悦于他,哪怕得到的只是一个回眸。
舞罢,女子化作一袭香软的轻纱,旋入舒亦枫的怀中,柔臂轻勾住他的脖颈,唇如胭脂,低笑燕语明如剪,“圣主,今晚让奴婢来陪你吧。”
一缕流光超尘逐电地闪过舒亦枫眼底,仅是优昙一现,任谁也未能觉察。
他在花影中轻笑,白嫩无瑕的玉指,极为怜香惜玉地捏起女子的下颌,对着她受宠若惊的喜色,蛊惑地低语,“你就这么心急吗?”
刹那间,一道紫色烟雾般的细线,迅雷不及掩耳地,自舒亦枫指尖倏然射出,将美人瞬间卷起,重重抛落亭外,那一片妖艳的紫色花海之中。
此为紫雾鞭,形似紫色雾气,以上千种奇毒凝成,介于虚实之间,温柔时如抚摸,然而残酷时,却可以在瞬间,将人切割成万千碎片。
此番兔起鹘落,却只如过眼烟云,无法惊起众侍女一星半点的波澜。
舒亦枫将一株重瓣紫花曼陀罗卷入手中,漫不经心地捻弄着,过分妖冶的色泽,层叠卷曲的花瓣,绚丽绝美,有如紫色火焰在手间跳跃。
“我最讨厌主动的女人,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女人!”
这一语本是平和如镜湖,然那淡紫曼陀罗花丛却瞬间露出了狰狞的魔爪,犹若被掀吹起的惊涛骇浪,张牙舞爪地伸展着藤蔓,将女子迅猛淹没。
“圣主!”
美人凝望舒亦枫的眼中,尽道千丝眷恋,双手不甘挣扎着缓缓攀爬上石阶,却转瞬被绿藤拖入花丛,掩埋在千万株紫花中,再不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