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避讳地笑谈兄长,凝重肃穆的气象,瞬睒间一扫无遗。
我低头忖了一忖,抬眸淡问,“你最后一次见你哥哥时,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有啊!”
“是什么?”
她垂首脉脉,嘟起了粉嫩樱桃小嘴,暗暗瞥了我们一眼,神色间颇有为难之意,“可是哥哥说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不然他就不疼柔柔了。”
束手无策之下,我不顾双腿蹲得怏怏麻木,双手捧起她黯然的脸蛋,引诱地霁颜清笑,“那你告诉云哥哥,哥哥给你糖吃,好么?”
她意甚踌躇,继而拉过我的手,喜逐颜开,“好啊,不过云哥哥要陪我玩!”
“好,我们一起陪你玩,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好久没见过哥哥了,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要去找一样东西,可能会去很久,他让我乖乖等他回来,然后会给我带很多好东西!”
云隐自地上拾起一团雪,妙手纤纤,宛然成一只栩栩如生的玉兔,递给欢笑的女孩,“你之前有没有见过哥哥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唐静柔吮指望天,指手画脚解释道,“我曾经偷偷看见哥哥和一个打扮很奇怪的人说话,那个人好凶,我不小心被他发现,他说要杀了我,都是哥哥保护我才没事,而且哥哥说不要将那天的事告诉任何人……”
她心有余悸地絮絮而谈,旋即惊觉失言,悻悻掩口不语。
我思及云隐断言的南洋降头师,暗自压下胸中波涛,轻轻拿开她柔润的小手,“那个人是不是眼眶看上去很深,不是黑色的眼睛,像异族人?”
“你怎么知道?云哥哥果然很厉害,这都能猜中!”
这句宛如重锤敲击在四人心底,诸般意念在脑海一一闪逝,那隐于迷雾之后无形的手,犹若开启了灾难之门,将死亡的触须伸向未知的深处。
是否,唐初南与南洋降头师有所勾结?他的失踪是有所预谋的,而他所寻找之物,除了唐门镇门之宝七灵蝶之外,还会有什么?
可他性情随和,与唐雪无冤无仇,又为何要谋害她?
积雪被凛凛朔风裹挟卷起,侵肌裂骨,恍若刀凿,却无法淡却心间团团迷雾。
唐静柔轻轻扯过我的淡蓝窄袖,“我都告诉你了,你要陪我玩!”
怏怏回神,我拂过女孩细琐的额发,莞尔一笑,“好,我们陪你玩。”
四人在庭中嬉戏打闹,不厌其烦地陪伴着无忧无虑的孩童,看似毫无阴霾,笑语熙熙,心中却波涛汹涌,比海上风暴更甚三筹。
流月初锦,云淡雾薄,残雪逝净无往,池中只剩下薄透的浮冰,零碎成一块块残镜,将散未散,惟有寒风越发凛冽地呼啸,将萧索直逼入人心。
池中小亭,石案上置有一只旃檀镶玉香炉,袅袅香雾焚散了纵横的牵绊。
我迎风伫立小亭边缘,负手直面满池奇花异草,观觑池中一来一住交颈鸳鸯,独行心绪愁无尽,束腰轻袍染尽霜华,漫身雪白绫带飘摇如梦。
白修悠坐石桌旁,为青霜儿斟了一杯梅花酪,抬首瞻顾我纤细的背影,修眉清远如山,“云隐呢?为何自唐静柔走后,就未见过他了?”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说是要找到破除禁地结界的方法。”
“那个结界确实匪夷所思,连蜀山的法术都无法打开,但天地万物都遵循一定的法则,一物降一物,要破除结界,必须找到能克制它的东西。”
“这谈何容易,我曾问过管家,这结界是唐门祖上便已封闭,到如今已过了几百年,从来未打开或者有人进去过,唐初南真的进了禁地么?”
“这点着实匪夷所思,但从他与南洋降头师有接触来看,或许能用降头术破结界,只是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为何失踪了这么多天,竟音讯全无!”
“倘若是为寻七灵蝶,他跟本不用如此费力,他是唐门的正宗继承人,在他接管之时,理应可得知七灵蝶,而且他也没理由害他的父亲。”
青霜儿啜了一口梅花酪,双手捧盏,浅眸弯弯攒柔笑,“你们说来说去,到底有完没完啊,唐门的事又与你们无关,干嘛多管闲事!”
白修啼笑皆非,以折扇轻敲青霜儿额头一记,“我的大小姐,我奉蜀山之命来调查曼珠沙华,而四妹又要保护云隐,怎么能说无关呢?”
他转而盼睐我,“自从我帮你封印咒印后,它是否有所异动?”
淡淡摇首,我回身,雪白斜袍飘摇,依案而坐,双手捧起香雾渺渺的玉炉,“二哥的法术甚是有效,自从封印后,它便再无动静了。”
陡然之间,石桌上的五芒星法器兀自震颤起来,刹那间毫光大放,其中银色指针飞速旋转不息,恍若受了什么惊扰一般,随即定格在东方。
白修蓦然色变,月白长袖一拂,卷起法器,“不好,阴灯又出现了!”
两人霍然惊醒,阴灯的出现,便意味着死亡,这次,又会是谁?!
此间无暇细思,三人联翩动身,踏雪凌风,一时展眼无踪。
不盈片刻,便见雪光映照的夜色之中,一排荧绿灯笼荡气回肠地漂浮而去。
白修右手剑指一领,画了半道圆弧,两人即觉眼前如被蒙上一层月白轻纱,乃是为防定身术而设,即又紧追阴灯而去,顷时行至东苑。
东苑格局雅致非凡,四围皆是唐门人居住的雅居,游廊回环四合,围着一方池塘,池中建有假山喷泉,兼生奇葩异卉,波光渺渺映枝翠。
众人只得见最后一盏阴灯透门穿过,罗氏的房间即血光大盛,三人不敢迟疑,一齐掠将过去,却均在刚触之时即被弹飞,险险落于对面廊下。
三人同时心生悚然,结界力量厉害如此,那南洋降头师该是何等高超的术师!
而为何会是罗氏?她不是唐初南的亲生母亲么?
血光骤然隐敛无迹,三人即又陆续纵步掠起,落于门前廊下,我与白修各立一侧,互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悲戚,随即齐手推门……
悲悯的目光,缓缓投向了染满鲜血阴霾的房间,触目之景,让人难以呼吸!
惨淡的月光透过纱窗映入,屋内的景象与唐雪死时同符合契,依然是满屋血色的掌印,然而,却要比那震惊百倍,让我们悲痛欲绝……
对门的血墙上,挂着一片女童模样的面皮,而其小巧的身躯薄如画皮,被肢解得支离破碎,分悬于四壁与承尘各处,一片片随风招展……
地上一滩血泊中,昏倒着一个雍容妇人,纤细的手中沾满浓稠的鲜血。
毋庸置疑,墙上的女童便是唐静柔,而地上的妇女,便是唐静柔的生母罗氏。
这番石破天惊的变动,让我们瞬间打消了对唐初南的怀疑,他即便有狼子野心,断然不会向最为疼爱的亲妹妹下手!那么凶手究竟是谁?!
整个过程,我们都未见有任何人来过,而两次案发之象竟趋近一致,一人死亡,一人昏迷,仅仅是凭法术,便能做到如此,那人该有多么恐怖!
白修攥紧折扇,沉眸不语,青霜儿已是歔欷流涕,悲不自胜。
未曾想,今晨还与我们嬉戏玩爽的女童,此刻竟魄散无影,黄泉独行。
白修唤了下人来收拾残局,罗氏亦从昏迷中苏醒,见亲女横遭毒手,当下便哭得天昏地暗,紧抱着薄如纸的画皮残尸,不让任何人近身。
敛了悲伤神情,我凛然站直身子,“夫人,你快放开,我们并无恶意。”
“不,我不放开,你们所有人都不安好心!”罗氏坐在阴影笼罩下的血泊中,浑身因激烈的情绪而微微痉挛,水色绸缎上染就淋漓鲜血,翡翠金钗散落满地,明眸四眺,横眉怒扫赶来的众唐家人,“你们害了我儿子,又害了我女儿……你们都想陷害我们,想杀了初南夺得堡主之位,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怒得嚼齿穿龈,眼中狂意被月光映得剔亮慑人,令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
她的目光最终射在我身上,戟指怒指着我,眉间一片幽怨癫狂,“还有你!你人面兽心,我早就知道你对唐家堡图谋不轨,所以让静柔远离你,一直以来都安然无恙,偏偏她今日见过你后便死得这么惨,是你,肯定是你!”
一言既出,众人皆眼波频跳,以恐惧怪异的目光暗瞥着我。
白修与青霜儿作为外人,纵然焦急百味,却无从插手,只得隐忍旁观。
“还我女儿命来!”
罗氏喊得声嘶力竭,凄厉宛如杜鹃啼血,随即发疯似的抱着画皮冲来,大有玉石俱焚之意,下人们惊悚回神,慌不迭七手八脚地阻止,怎奈她狂性大发,一阵鼓吻奋爪,尖利沾血的指甲,已将众下人手臂抓得伤痕累累。
无心再多生是非,我转身跨出门槛,沿着玄黑回廊索索而去。
不顾下人阻拦,罗氏朝着我的背影拳打脚踢,声泪俱下,凄凉更甚凉夜寒风。
众人叹得烟云飘渺,其中诸般意味难以言喻,似惑非惑地瞥了罗氏一眼,若无其事地各自离去,但心中积淀的隐忧,却如积土成山,与日俱增。
翌日,唐门便为惨死的二人一同举行葬礼,大门上门灯朗挂,乱烘烘人来人往,正厅中昏惨惨白幡遍布,众皆披麻戴孝,哭声摇山振岳。
一夜之间,罗氏便憔悴了朱颜十载,鬓颜徒成霜,她一身缟衣,神情恍惚地跪坐在火盆前,机械地往盆中放纸钱,嘴里不知喃喃念着什么。
我虽为唐门少主,但罗氏如今已无理智,她见我便会狂性大发,为了顺利举行葬礼,我只得暂时回避人前,于东苑之中幽幽凝思。
连续死亡的阴霾笼罩在众人心间,弄得人心惶惶,而死亡之人皆是唐家亲属,让某些心怀鬼胎的人暗生惊悚,更确信了唐门诅咒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