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贺?鬼才相信!
管家命丫鬟为我斟上了一盏清茶,旋侍立在我身侧,随时听候吩咐。
既已稳住上风之势,他索性作尽宾至如归之态,一柄玉骨凉扇虚盈手,暇豫游目打量着大厅,一媚倾城五色妖,“少主如今风光渝州城,要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我若再不来拜望少主,恐怕您都快忘了我这老朋友了吧!”
语意中的阴寒愠怒,针针刺入骨髓,我不由得手下一僵,瞬息凉透了全身!
讽刺,与怪罪,我怎会听不出?
不胜他逼视的如针眸光,我侧首垂下眼眸,手心已然沁出丝丝冷汗,抿唇衔一丝苦涩幽凉,“不敢当,不知舒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他目光潋滟流过厅中侍立的下人,旋锁定惶惶不可终日的我,笑靥妖媚入骨,几令天妒人怨,“在下想与少主叙叙旧,恐怕不方便外人在场。”
我闻言一怔,惶然回视他妖媚绝艳的双眸,只觉那一潭阴冷,似要透入肌肤!
眼下我身中唐门奇毒,无半分内力,在他面前,又怎有反抗之力?
十指紧攥,我攒紧了纤眉,他不露辞色地冷笑觑着我,静待我妥协的一刻。
既有把柄在他手上,他有何要求,我又怎敢说不?
也罢,如今在唐门,也由不得他为所欲为。
霎时间,我卸去了所有挣扎,心内酸楚,如鱼饮水无人懂,抬眸淡视管家,“管家,你带着人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跟这位公子说。”
“是,少主。”
管家一挥袍袖,即领着众丫鬟而去,舒亦枫的两个随从亦恭谨关门退出。
一时之间,空荡荡的恢弘大厅,徒留我们二人相对!
当虚伪的恭维笑意,从他柔唇边消褪的顷刻,一种砭人肌骨的阴冷,瞬间便蓄满了他绝美的桃花眸,几乎,夺尽了修罗的魅杀决绝,触目惊心!
被那冷光罩住的我,瞬间如被梦魇缠身,于惶恐中苦苦挣扎,始终不得解脱!
他重重一拍案面,震得茶盏皆翻,幽紫锦袍离座而起,双眸如毒箭盯紧了我,唇齿间渗出丝丝阴气,“你以为你躲在唐门,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蓦然间,我只觉呼吸一滞,一股噬心的剧痛,无方袭来,不由得捂紧了胸口,那乍起于无端的痛楚,却深深地植入灵魂深处,教人痛不欲生!
这熟悉的感觉,是碎心毒咒!
心口如被千万冰锥绞刺,连呼吸都要被这抹痛楚掠夺,我不住地剧烈喘息,青黛双眉紧颦一团,晶莹如珠的冷汗,转瞬淋漓了苍白的素靥。
眼见舒亦枫右足微抬,便向我紧逼而来,我霎时惊骇欲绝,慌不迭撑案起身,扶着桌椅向一旁退去,惶惶摇首不绝,“不……不要过来……”
他一步掠至我跟前,闪电扣住我的脖颈,将我按到雕柱上,妖娆的狐面逼至眼前,冰凉的气息脉脉扑面,“逃?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林飘飞,我的耐性早被你磨光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揪出来!”
在他逼人的媚杀前,我惊惶退无可退,伸手欲行推开他,却只见他眸里阴怒一闪,右手一拂而过,牢牢缚住我的双腕,按在我头顶上方。
我骇然挣扎不休,然而绵薄之力,根本无法撼动半分,心口处那股惨痛,却如鸠毒噬心,益发痛不堪忍,唇边不住抽着冷气,汗落如雨。
他悠然笑视我的痛苦,冰凉的玉指捻起我的下颌,轻轻地呵着凉气,“看来,你在唐门也并不好过,不但被软禁,连武功都被剥夺了。”
一双黛眉痛苦深蹙,我极尽艰难地咬出字眼,“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他勾魂摄魄的桃花眸里,冰凉之色更甚,而月光般的银瞳深处,却恍若燃着冰中烈焰,他缓缓凑到我耳畔,极尽暧昧地呢喃,“我想看到你柔弱可怜的样子,那样的你格外迷人,而且,只有我能看到……”
我惶然侧开脸,被按柱上无法动弹,硬生生承受着毒咒的摧残,灼痛满心哪段回忆,下唇被咬出细细血线,“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他抬首,冰玉似的纤指,卷起我颊边一绺黑发,三千青丝流光挽,不堪韶华过指间,咫尺际,他幽凉的曼陀罗花香缠绵拢住我,“虽然我想立刻带你走,但很快会有一场好戏,我可不想错过,我要亲眼看着你如何在痛苦中挣扎,如何……在残酷的现实中绝望,那时候我再出现,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逞意于我的惶乱,他冰凉的玉指,徐徐划过我失色的素唇,却将极致的恐惧,渗透入肌理血液中去,“别忘了,你是我的,我迟早会收回!”
他发狠地捻住我的下颔,柔唇漾开阴测测一泓笑,缦缦向我凑过了来。
我登时骇得魂惭色褫,几乎倾尽毕生之力挣扎,却全然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目睹他的逼近,心下随之越揪越紧,如濒死游鱼般急剧喘息!
便在此危如丝发之际,厅门被蓦然撞开,皎然的晨曦一瞬间耀入室内,随之闯入少年悚然的惊呼……
“少主!”
这一声顿让舒亦枫止住来势,他冷冷斜睨门边,纤眉不豫微蹙,“真扫兴。”
只见门前聚集了管家及汝鄢婵等人,舒亦枫的两随从正受制于家丁手中,当门而立的碧衣少年,焦忧地眄睐着我,柔淡的晨曦在身后铺泻成华。
是云隐叫他们来的!
“看来到此为止了。”
毫无怜香惜玉地,舒亦枫玉手一扬,将我狠狠摔掼在厅中,云隐连忙奔至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我,厅外众人个个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我虚脱地瘫坐在地,揪着胸口的衣襟颤抖不殊,犹自惊喘难定。
临此迫在眉睫的危势,舒亦枫仍潇闲自若,扫过我身畔的云隐,一掠而过的凉色,诉尽了镂骨的刻毒恨意,旋拾起客座旁的什锦攒心锦盒,信手仍至我怀中,“这是我送给少主的贺礼,少主大婚之日,在下就不奉陪了。”
道毕,他锦袖一展流风,转身向外步去,却被家丁们当门封阻了去路!
面临数十柄刀剑齐指,他优哉回过身来,在门口负袖遥望着我,纤莹的食指勾在唇际,被门外泻入的晨光染出似笑非笑,悠然如有成竹在胸。
他知道,我奈何不了他。
我颓然垂眸,眼睫垂下淡黛的暗影,掩去了千颜百色,“放他走。”
门外众人俱是一惊,管家更是难以置信,“少主……”
我暗抿唇角,心如纸残,“我作为少主命令你们,放他走。”
众人不敢违命,纷纷案兵束甲,从中让开一条道,两名侍从甫一脱身,即侍立在舒亦枫左右。
晨风千载悠悠,消磨人世万般愁,亦拂去了舒亦枫并无笑意的笑光。
他转过身,眼神逐一掠过唐家诸人,桃花眸中一寸阴的诡亮,无端端夺魂摄魄,“我先把他寄放在这里,若是看丢了,别怪我血洗唐门!”
洒下这句骇世危言,他已随侍绝裾而去,将众人的愠怒抛诸脑后。
敢对唐门口出狂言的人,他当真是史无前例!
望着那逐渐被晨光稀释的紫影,紧悬在云端的心,终在这一刻,悄然落地。
云隐收回目色,轻握住我仍自骇颤的柔荑,如初春流泉般清澈透明的眸,蒸氤着斑斓彩光,如轻雾迷蒙,又似幻梦缥缈,“你没事吧,他……”
我淡淡摇首,拾起歪在怀中的锦盒,前尘往事荡悠悠,将愁肠斟满。
舒亦枫送来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虽如此,然而好奇心人皆有之,我未有半分踯躅,在锦盒打开的刹那,当下激灵灵一个寒噤,通身寒毛卓竖,失手将锦盒跌坠在地!
盒中电窜出一道流影,一条五尺紫蛇,弹身吐信,恶狠狠地当头向我扑来!
我骇得往后疾缩,云隐亦惊色乍变,只见空中掠过牛毛似的细光,三枚银针齐刷刷打中紫蛇,钉入地上,紫蛇垂死略一挣扎,不复动弹。
而厅门晨光中,汝鄢婵正漫然收回指间银针,黄裾裙末的娉婷溶散了飘花。
我浑身都虚脱下来,他即便走了,却还要将恐惧留给我。
遣散了厅外众人,我并未从地上起身,却是屈腿抱住了身子,歪头轻靠在身畔少年的肩上,疲惫地阖上双目,“云隐,我该怎么办……”
一句怅然浅言,镂刻了半世心酸,随风散作天外飘。
舒亦枫的每次出现,都犹如一场噩梦,夺去了我所有的力量。
我但觉心内始终难宁,宛若有一种暴风雨前的阴霾,沉沉积压在心头之上。
而他方才说的好戏,断不会是空穴来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云隐觑着肩畔闭目的少年,数不尽的缱绻幽思,潺荡在柔光浮动的晶眸底。
他从未看见过他这个样子,这样疲惫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精神。
他是否太自私,自私地让他替自己担负一切,自私地把他留在身边……
可是,他却无法放手……
四月十五日,唐家堡。
清晨霞染,碧山结彩,巍峨百尺矗晴云,整个堡内喜气洋洋,双喜剪纸千娇百媚地招摇在窗格上,红烛浊泪滚滚,院内诸树皆以通草绸绢依势结彩,珊珊可爱地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数盏,与廊下一排排彩灯交相辉映。
“少主,好了没?时辰已到,该拜堂了,大家都在催呢!”
门外丫鬟叫唤急切,我收回临窗眺望的视线,点点闲绪飞落心间,折回熏香渺渺的案边,犹豫再三,终究拾起那漆盘中华美的喜服……
我漫不经心地轻扫晨曦下的繁华如梦,在丫鬟家丁的随侍下,辗转过斗折蛇行的游廊,行入喧嚣辉煌的南苑,眼前但见一片迷离的鲜红,正厅内外百余宴桌星罗棋布,五湖四海的高朋满座,宾客们举盏言欢,喜笑盈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