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后跟随着数名勇士,合力将一架竹椅扛在肩上,竹椅上端坐着一抹紫色纤影,因人海阻隔视线,无法瞧得真切,隐隐绰绰可见华丽的衣饰。
万众无不耸然动容,纷纷恭敬行礼,斜手躬身而拜。
我愣愣地杵在人群中,无动于衷,台下两名侍卫见状,气势汹汹地排众而出,拔出弯月似的腰刀,喝声灌耳,周遭人惶恐之下,纷纷退避。
我全然不懂他们所言的苗语,将脸隐入斗篷连帽的阴影中,直将众人视若无物,转身即走,却立刻有更多侍卫涌来,转眼便将我团团包围。
我不由得顿住脚步,漫扫周围枕戈待旦的侍卫,不动声色。
“住手!放她走!”
这句话道以汉语,犹若清泉鸣石般悦耳,瞬间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却在瞬间惊愣了面容,眼中蓄满不可思议之色。
我回身顾盼,目及那盈盈步上祭台的倩影之时,亦不免微微动容。
但见那人着紫色斜襟短衫,以腰带约束,外套无袖小披肩,下着及膝的绣花百褶裙,耳上垂一对极大的白银耳环,足有酒杯口大小,手腕脚踝上均戴有银镯,秀发垂肩,梳成两条辫子,束以银缕,真可谓花衣银装赛天仙!
少女脸如新月,浅画双眉,樱桃小口,端的是清丽绝世,天真如同一汪明湖,一块未经雕琢的水晶,不染尘辉,却让我感觉莫名地熟悉。
这便是人们口耳相传的南诏公主!
公主举步轻似云中羽,眼风过处,侍卫纷纷躬身而退。
我依旧埋首不语,一双莹白赤脚画然间近在咫尺,水灵灵的眼眸毫无预兆地闯入视野,却是公主静蹲在我面前,抬头端详着我帽中遮掩的面容。
不待我回神,她乍然一跳而起,脱口惊呼,“师姐!”
入朝和亲。
我越发如坠迷雾,却见她喜不自禁地一把抱住我,双脚欢跳不已,“师姐,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好想你,我一直等着你来带我出去玩!”
记忆重回处,昔日药神谷中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瞬间冲乱了冰封的心。
眼前少女碧发青眸,眉目之间的神采,不正像极了曾朝夕相处的女孩!
心中泛起久违的柔情,我恍惚呢喃,“你是……流萤?”
“你真的是师姐!我好开心,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颤抖着伸出双臂,轻轻抱住那纤巧的身影,有千言万语欲倾诉,却终化为默默无言,唇瓣缓缓扬起一抹微笑的弧度,恍如隔世的传言。
没想到时隔四年,我们竟会有重逢之日,而且是在遥远的南疆。
百姓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南诏王与王后亦是满面困惑。
流萤恋恋不舍地放开我,徐徐掀开我的帽子,月光般的银发与蓝晶似的眼眸跃然于晨光下,换来四下一片吸气声,气氛在一瞬间凝固!
众人惊愣形于色,甚至有人以手揉眼,仿似不敢置信目之所见。
流萤惊煞了一副俏容,“师姐,你……”
我云淡风轻地霁颜而笑,素手轻掠开她颊边水碧的发丝,“没什么,师姐老了,流萤也长大了,出落得如此漂亮,师姐都认不出来了。”
她毫不拘泥地牵起我斗篷中白嫩的柔荑,笑靥晴朗温暖,恍若一个天然喜悦的精灵,“我哪有……师姐才是天仙般的人儿呢,越来越像仙女了!”
我无可奈何地摇首,观遍她满身银光璀璨,眉梢染上几许狐疑,“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南诏国的公主?师父呢?”
“是师父送我回来的,这里就是我的家乡,等祭典结束后就带你去看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走,我先带你去见我的爹娘!”
众目睽睽之下,流萤携着我欢快地跳上祭台,引至二人面前,开怀一笑百俏生,“爹,娘,这是以前一直照顾我的姐姐,是个很好的人。”
南诏王与王后相视而笑,眉目间晕染着慈祥之光,和颜悦色道,“姑娘是小女的朋友,便是南诏国的客人,方才侍卫无礼,让姑娘受惊了。”
南诏王汉语娴熟,虽面态平易近人,却自有一份威严不言而喻。
对此过于客套的情景,我着实浑身不自在,遂连连摆手谄笑,“没,没事,大王言重了,倒是我不懂礼节,给大王添麻烦了。”
几人寒暄了一阵,待一切物事准备妥当,成年之祭方才开始。
百鼓齐鸣中,万民随着流萤虔诚而跪,巫师朝祭,南诏王亲手将绒边缀链银凤冠戴在流萤头上,祭台下响起沸腾的欢呼声,无不欢欣鼓舞。
这场郑重愉快的仪式,和风笑语的氛围,却被一道天外来音击得粉碎……
“圣旨到!”
众人原本欢喜的心情登时被浇了一头冷水,只见一队人马沿街疾来,均是甲胄着身的禁卫,其中一人黄衫乌帽,手挽拂尘,赫然一副太监装扮。
人们忙不迭向两侧让路,几十人马转眼便抵达祭台,年轻的小太监下马行至南诏王面前,以尖锐的嗓音扬声道,“南诏王与公主接旨!”
南诏王诚惶诚恐,携妻女一同俯首跪拜,万民复又恭谨地齐齐跪下,惟独我依然纹丝不动,心底顿时生出一桩隐忧,不知沧澜意欲何为。
小太监一派趾高气扬,缓缓展开一卷明黄圣旨,尖细嗓子在台上扬声唱诺,“奉天朝皇帝之命,召南诏公主入朝为妃,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这句话恍如晴天霹雳,登时将我震得惊愣如雕!
什么?沧澜要让流萤去和亲?
王后乍闻此言,一骇之下,昏厥不醒,南诏王已是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有如筛糠,底下悄声一片,惊忧压抑在众人心头之上,挥之不去。
公主是南诏王唯一的女儿,如今不易相聚,本以为能从此团圆,共享天伦之乐,不料如今飞来横祸,竟让公主远嫁天朝,如何能让人不忧不恼。
流萤小心翼翼地抱住昏迷的王后,俏靥上满是茫然纯真,银花冠光华潋滟,映得青瞳如幻,“爹,他说的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娘会气成这样?”
流萤自小与世隔绝,虽身怀绝世武功,却对世事一无所知。
南诏王徒摇首叹息,清癯的身影显得无边萧索。
小太监不为所动,反勾唇一笑,贼眉鼠眼,奸诈毕现,“南诏王,这是圣上的旨意,抗旨不遵可是要满门抄斩的,您难道想让南诏遭受祸国之灾吗?”
闻言,南诏王竟微微咳嗽起来,流萤惊异之下,连忙抚慰不绝。
小太监递出圣旨,略有不耐,“还不快接旨!”
我忍无可忍之下,身形如拂风般一掠而过,小太监手中的圣旨已不翼而飞,待得回神之时,不禁以兰花指怒指我,“哪来的刁民,竟敢劫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