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敛起烦乱忐忑,我从垂泻的三千发丝间抬首返顾,一笑遣散尘世沧桑,“没什么,你别想太多,只是……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迎着我作怒羞愤之色,他反而笑不自抑,探手轻抚着我如水的青丝,凤眸幽深如夜,千般风流辗转依稀,“你必须得习惯,否则日后我们该如何相处,既然让我遇见了你,便不会让你逃掉,我也只有对你才这样。”
“你……”我顿时声咽气堵,气鼓鼓地缄口瞪视,却眼见他笑得益发魅动撩人,气极下偏首不予寄目,方始缓缓压下内里翻涌的郁怒。
终得心平气静,我脑中飞快思索,遂回盼他柳影浮动中的俊容,神秘兮兮地挑眉,“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会变法术,你信吗?”
“你会什么法术,是茅山道术,苗疆巫术,还是西域魔法?!”
“都不是,是一种很神奇的仙术哦!”
他懒抚着我漆黑的发,玉指穿梭于千丝万缕情丝间,温存这一霎,只言片语诉尽衷情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无论何时何地……”
此句信口道来,并不如何甜言蜜语,但其蕴藏的信念与千金不换的承诺,已然胜却人世间的千言万语,胜过无数海誓山盟,灵犀点点心间。
我彷徨凝顾着咫尺俊颜,心中如被一泓暖流潜入,撩起涟漪三两波。
不料尘世间竟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如此不顾一切地相信我……
苏游影,虽然不知与你相遇是福是祸,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如果,这是一生不变的承诺……
待到落尽莲花千千瓣,我淡然付诸一笑,挥去心底盘桓的柔绪,掀开纤纤十指,“你看好了,我能把我的拇指弄断,然后再接上去。”
不顾他满目疑惑,我即搬弄着纤柔玉指,双手拇指弯折,从中对接,以食中二指遮住接口,瞧来就如一根完整的拇指,由此示以他看,继而双手缓缓分离,竟似将拇指生生扯断一般,惊得他双目一瞠,却又在他回神之前立即拼接回去,十指一番花遮柳隐,再次展开之际,便又完整如初,不留痕迹。
他仿佛全然不可思议,攫过我的手寻绎吟玩,柳眉间犹有寸许狐疑未解,“真奇怪,怎么会这样,明明断了的……”
我乐得拍膝画圈,铺眉苫眼道,“都说了这是仙术,哪能让你明白!”
“我也来试试,你能做到,我不可能做不到!”
眼见他抬手跃跃欲试,我当即惊煞了满面,慌不迭将他的手牢牢拽住,一片惶急的焦忧,尽诉黛眉轻颦间,“老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的手指断掉了就别想再接上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骗术,我的手指根本没断!”
我原想以此捉弄他,不料他竟信以为真,我可不想因一时玩笑害了别人!
苏游影恍然失笑,反将玉葱似的柔荑蜷在手心,恍若方寸之间蕴藏着天下有情人的风月神话,只一瞬,便握定了千秋万载,百世轮回。
“你准备抓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他倾身凑到我耳畔,似真似幻的低喃随夜风席卷侵耳,“不过,既然你抓住了,就别放手了……”
清醒瞬间,我忙不迭抽手推离,攒一叶翠痕于指间,底气不足地嘟囔,“我只是不想让五指魔头变成四指魔头,江湖上传出去不好听!”
“没想到你这么紧张我呢,我真高兴!”
“谁紧张你了,你少瞎猜,给你阳光你就灿烂,给你洪水你就泛滥!”
一阵魅惑的轻笑荡在耳畔,我且置之不理,信手从风舞的柳条上撷下一叶,捻在双手之间,转眸霁颜清笑,“你听过叶笛之音吗?”
他随意倚坐枝上树干旁,单肘搭膝临对着我,摇首笑不言。
“那我吹给你听。”
我将柳叶凑于唇际,即染化一曲缠绵不尽的月下流觞,夜歌编织心结。
不论日后如何,此刻不愿多作他想,只想静享此刻安宁。
看过繁华如烟,将月影画为逝去的曲谱,绘一场风月绝恋。
苏游影怔住,只见少女凝坐枝梢,默默畅饮丝竹,冰清玉润,露凝雪臂,风拂云裳,不染俗尘的容姿在月下柳间瞧来,恰似世外仙姝一般。
踏破月色的叶笛之音,催花一曲东风破,其中辗转的韵律万千,非林籁泉韵之所能及,却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教他越发无法自拔。
仅是一片凡叶,便能在她手中幻化出天籁之乐,她身上有着太多的不可思议,飘渺无瑕,淡静洒脱,让他只觉遥远如在天边,望尘莫及……
时光有如白驹过隙,在曲音中静谧流淌,两人相伴柳岸花间,携手看遍千山陌,挽一曲指缝沙湮,殊不知有多少阴谋暗潮,蛰伏于锦绣江山的深处。
就在此相对静默之际,熟料他倏然伸手揽住我的腰间,将脸埋在我胸前,浑身似在熔岩中沸腾剧颤,声音带着言不由衷的悲愤,饶是熏风不解愠,“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他怎么能抛弃我和娘……”
怔了足有寻时,我方始缓过神来,惊觉间手足无措,旋即小心翼翼地歪下头来,正欲窥睹其神色,却觉他双臂陡然一收,竟将我搂得更紧,语声幽咽凝涩,“不要看,我不想让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一会就好……”
我此时已全无方寸,只僵硬地抬着双臂,愣愣地觑着眼前的少年,不料那个孤傲冷酷的少庄主,从不肯在人前露出一丝表情的少年,竟也会这般无助地哭泣,他轻颤的双肩上似有千钧重担,却不得不沿着父亲的路走下去。
幽幽一叹,我轻抚上他宣墨般的发,眺着窗外风过花落如垂泪,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你不要太伤心,你爹虽然去了,但他会永远保佑你,他一定希望你过得开心快乐,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但觉手下微微一动,他缓缓抬起头来,余霞映照在他清逸的面容上,竟似淡却了往昔的冷冽,眸中冰雪亦溶化为两泓清泉,潋滟生灿。
惊于他难见的悲伤神情,我不由愣在当下,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抚上那如冰似霜的冷俊面容,恍惚间,若有一腔哀怜,绽放在彼岸灿烂时空。
正在旖旎微妙间,但闻轰然一声震响,门扉被人粗鲁地一脚踹开,如火的红霞瞬息烧遍满室,映出昏暗中惺惺相惜的两人,一抹娇柔的身影正立在门口,衣袂纷飞如蝶舞,那矜纠收缭的气息,却是笼罩了整座楼舍!
此不速之客,正是冷流云的未婚妻……青霜儿!
青霜儿颤手指着我,怒红了一张珠辉玉丽的俏脸,一个“你”字在唇边绕了半晌犹未发出,终将玉足一顿,出口即是酣畅淋漓的怒骂,“你这个狐狸精,你扮男人欺负我,现在又来勾引冷大哥,你、你不得好死!”
我彷徨如坠云雾,怔然望了少女晷漏,复又回觑搂着我的少年,霎时如梦初醒,慌不迭退跃开来,冷流云亦敛目收神,回归素日一贯的冷酷。
我自觉理亏,蹑足趋向青霜儿,赔笑好言相劝,“青姑娘,你别误会,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看他伤心安慰他,你不要生气。”
她浑然不听我言,桃腮带怒,粉靥含嗔,怒得俏眸晶亮,“你还狡辩,我什么都看见了,你这个狐狸精,你敢抢我的冷大哥,我、我杀了你!”
言罢,她倏然擎出腰间长剑,一剑逆天斩明光,流星般向我疾刺而来!
夕阳在西山尽处半隐半现,落霞染尽胭脂色,在浩渺太湖上铺洒成一匹绚丽的红绸,映衬着依山傍水的连云山庄,恍若天然绘就的水墨丹青。
我因事复来拜访山庄少主,由一名家丁延入内院,却于九曲桥上止步踯躅,道是少庄主正在会客,让我在此静候,旋即顾自折返而出。
既无去处,我索性随遇而安,翾轻跃于白玉九曲桥栏上,面池托腮而坐。
纵不愿再见冷流云这大冰块,但那日离开匆忙,忘了告知他冷老庄主临终的嘱咐,虽不知信上有无交代,但以防万一还是亲自告诉他为妙。
想必那日从魔教手中逃出的山庄弟子,早已告知少主冷老庄主的死讯,不知少庄主作何感想,恐是对魔教恨之入骨,我须好好劝慰才是。
桥边花开闲艳惹人妒,楼台倒影入池塘,清风徐来,满池莲盛一院香。
我临风看暮色悄悄落,身着一袭雪白云纱,纤腰素裹,柔丽长发黑缎般披泻肩头,两鬓饰一对绢蝶与晶铃,穿云而下的晚霞泻了遍身柔彩。
一人百无聊赖中,我倏尔静中思动,随意翻舞右手,从池中引出一条晶莹水带,随御气幻化千形万状,满庭里卷舞不绝,染绘一幅斑斓彩卷。
正自乐不思蜀,不经意瞥见门口伫立的两人,我霎时如打焦雷,扫去所有兴头,漫天流水失却支撑,哗啦啦倾泻而下,当头淋了我满身,紧随一只锦鲤砸落头上,沿着湿漉漉的纱裳一路滑下,跌入水静莲香的清池中。
只见那两人怔怔地望着我,冷流云扶门而立,另一少年神彩飘逸,秀色夺人,一双茶眸纯澈如泉,淡紫长发束于脑后,竟是东瀛阴阳师神羽璇!
一寸阴的怔忡下,我立时豁然雾解,虽然我早已脱手天书,神羽璇却是尚未完成任务,早先又言有事外出,定是为少庄主送天书而来。
神羽璇亦敛起了怔态,向冷流云彬彬浅施一礼,旋即轻忽行至我面前,笑眸熏染成一泓温泉,“小飞,你也来了,我正好有事要告诉你。”
我转身跃下桥栏,自是摸不着言下之意,“什么事?”
静静地,他垂眸,一时间,仿若有万蛊忧愁,湮灭在眉清目秀间,“师父交代我的事已经完成了,我也该回去了,所以想和你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