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万籁俱寂的深夜,右护法夜煌的屋内却是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一道修长的身影临窗傲立,一身墨染的黑袍幽魅似夜,因风而扬,面容一半映染着屋内烛光,一半承载着窗外月华,瞧来别有一种惊心动魄。
红扉映月,青灯照夜凉,数十教内弟子垂手恭立,噤若寒蝉,墙上映出幢幢暗影,隐隐间若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盘桓在诸人心头之上。
而地板上,躺着已全无气息的夜煌护法!
夜煌擅自干涉武林大会的事尚未查明,却在今晚被人秘密杀害在自己房间,而与此同时,用来号令魔教的圣天令,亦被人不知不觉间盗走!
此事惊动了整栋楼的弟子,众人夜半受召,本就惶于恐有事变,眼下见状,当即震骇了所有人,惊疑相觑之外,却又不免人人自危。
教主的脾气众人皆知,若是他怒气一发,恐无人能幸免,此刻的他就如一个随时索命的地狱魔王,只消一道眼风,便能让所有人殒命当场!
而与众人的惊惶霄壤之殊,左护法红裳却是冷若秋霜,恍若置身事外一样。
由此沉寂了片晷,众人心头倏然一紧,只见苏游影黑袍轻荡,在月色中徐徐回过身来,白璧的面容逐分落入荧爝晕照之中,秉绝代容华,具稀世俊美,长眉入鬓,顾盼神飞,“你们就没有一人看到过可疑之人?”
他语出平静无波,但任谁都能听出,那镜面之下潜伏着的惊涛骇浪。
在魔教的地盘杀人本就不凡,何况乎在教主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而圣天令由教主掌管,无人知其所在,竟会不明失窃,惊世骇俗也不过如此!
众人埋首更低,惶不敢言,一种死寂的压抑笼罩了整个房间。
苏游影冷冷扫过全场,如夜的黑眸深不见底,仿似要择人而噬,一双柳眉压制着将泻未泻的戾气,惊扰黯淡烛光,众人均不禁心生悚然。
凶手不但不动声色地杀死夜煌,竟还盗走了圣天令,可见全然不将他这个魔教教主放在眼底,当真可恶之极,叫他如何能忍受这般羞辱!
一念及此,苏游影已抑不住层层翻涌的怒意,众人只觉一阵微风穿过身畔,满室的桌椅器具竟在一霎眼间化为齑粉,无一幸免,连门窗都随夜风挥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了黑暗一无所有的简室,以及,胆颤心悸的众人。
即便如此,苏游影仍郁怒不形于色,眸光漫扫地上的尸体,却倏忽一凛,凝定在沾满血迹的右手上,就此了无动静,敛眉若有所思。
众人不明底蕴,却见苏游影蓦然扬袖,凌空将尸体翻了开去,旋即就地蹲下身,截玉似的修手从袍袖中伸出,缓缓掀开铺地红毯的一角。
当地毯被掀开的刹那,所有人心下为之一紧,宛若呼吸都在此刻滞住!
红毯之下的地板上,竟是以鲜血淋漓写就的两个字……神风!
这字迹显然是夜煌临死前血书,其意下所指,莫不是罪魁祸首?!
这一切,竟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神偷神风盗所为!
众人无不恍然大悟,能从教主手中盗走圣天令的,确是非神风盗所不能为!
诸人尚自唏嘘不定,苏游影已然款款起身,负手行于洞开的窗前,抬首眺着天边残月朦胧,沉冷的嗓音随晚风散入满室,“圣天教弟子听命,调动我教所有人手,不惜一切追拿神风盗,一定要将他活捉到我面前!”
众人不敢耽搁,当即领命而退,都在踏出房门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空荡荡的室内徒留一道身影,孤处于苍茫的夜色中,恍若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迥异于他表面的平静,实则五内俱沸,眉宇间雕镂着刻骨的恨意!
区区一个飞贼竟敢来招惹他,他从未受过此等羞辱,等他抓住了那该死的小贼,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变成废人,让他后悔惹到他!
残灯无焰影幢幢,暗风吹雨入寒窗,仿佛昭示着即将来临的江湖风波。
魔教异变突起之际,夜色里沉睡的连云山庄,被突如其来的惊变撕破了宁静!
“不、不好啦,老夫人不见啦……”
一名丫鬟从雅阁里匆匆奔出,惊醒了沉寂的暗夜,身为庄主的冷流云闻讯赶来,在房内搜索母亲无果,却在雕柱上发现了一行刻字……
神风到此一游,破晓天书与老夫人暂代保管!
这惊魂一瞥,直将冷流云气怔在当场,轰然一拳捶在雕柱上,震得整座雅阁簌簌摇晃,雷嗔电怒地吼道,“混蛋,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赶来的众人目目相觑,神风盗竟偷走了破晓天书,还劫走了老夫人!
冷流云一声令下,所有弟子倾巢出动,非但将山庄内翻得底朝天,甚连整个苏州都遍布搜索的身影,各处沸反盈天,已是满城风雨满城尘。
较之破晓天书,冷流云则更担忧母亲安危,急得腹热心煎,满城里雷奔云谲,疯狂地四下寻觅,眸里熊熊不息的怒火,几欲燃遍整个暗夜!
若是神风敢伤害他母亲一根毫毛,他定要让他千百倍偿还!
夜色泛银花,灯光透妆霞,姑苏满城繁华,被笼上了风雨欲来的阴翳,一场未知的劫变蛰伏在黑暗深处,将所有人猝不及防地卷入其中。
一夜之间,正邪两派的剧变便已传遍了武林,单椒秀泽的烟雨江南,如今已被各种势力的明争暗斗卷入,其争斗的焦点却是同一人……
神风盗!
破晓天书与圣天令皆为人人觊觎的武林至宝,天书代表至上的武学与无尽的财富,圣天令则代表无可匹敌的江湖势力,拥有它即可号令魔教,称霸武林,若是同时拥有此二物,便是整个大唐江山,亦是唾手可得。
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下神风盗不仅因私仇被两大派追杀,亦被各方势力追捕,可谓是集宝物与罪孽于一身,人人得而诛之。
因恰是武林大会结束不久,五湖四海的豪杰仍留驻在此,密切关注着城内各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引出一落索的腥风血雨。
恰是一日天光明好,我着衣起身,垂泻的青丝两鬓各系浅蓝蝴蝶绢花,垂一对金银水晶铃,身上盈盈一袭雪蓝霜纹七分袖绫裳,肘处系着蝴蝶结丝绦,银丝踱边的袖口成莲瓣张开,露出雪白一截酥臂,裙裾下摆如蓝莲绽放,层层交叠,纤腰以白绫裹束,在腰侧垂下长长尾带,衬得整个人轻盈欲飞。
湘帘半卷,迎着朝阳推窗临眺,一股自然清新扑面而来,满城风景翩然入眼。
我所居客栈位于苏州东南,窗下横贯着一条古街,是为主城内环街,其外侧较低处为外环街,之外便是环城一周的护城河,窗外斜对一座纵贯河道的笔直石桥,桥下舸舰迷津,清流叠映楼船,绘不尽江南旖旎风光。
从客栈二楼眺望,视野却是毫无阻隔,近处可观城内车水马龙,远处可观城外舟舸清河,若是骋目流眄,便可望见隐隐青山,幽幽竹林。
我不由得微自感慨,古代的城市风光果真美不胜收。
此时街上有了些许人气,各种店铺陆续开张,整个姑苏城逐渐活了过来。
然而纵观满城人流,那茶摊中品茗的布衣青年,或道旁摆摊卖字画的儒雅书生,抑或酒肆里说书的七旬老者……虽个个看似寻常无比,但凡稍有功力者,便可瞧出其深藏不露的杀机,实则均为乔装的侠士,伺机而动。
我心内但觉无趣,随手一扯窗边的绳带,刹那间,只见一道黑影自天外穿云破雾而来,从上空蹑影追风而过,转眄便消失在街道尽处。
这一变无声无息,却惊醒了藏匿人群的侠士,但见一道道身影电窜而出,携一片风烟飞尘席卷而去,一霎眼间便云彻雾卷,尘嚣散尽。
不谙内幕的百姓怔怔望着街头,茫然过后,即又各自安生服业。
我心下暗喜,这些人自会一无所获,那不过是一个热气球吊着黑衣着装的稻草人,他们却如此杯弓蛇影,果真是想捉神风盗想疯了么。
不过如此一来,这里的气氛倒是舒适了不少,不若先前那般沉闷压抑。
我微微撑了个懒腰,翩然推门而出,只见二楼大厅临街凸出的一方阳台上,扬州三杰正就桌团坐,闲谈漫饮,却都若出一轨地望着街上。
我悠悠负手步去,一派闲云野鹤之态,“你们在看什么呢?”
慕容清玉指执杯,侧首觑着雕栏下的街道,似水清瞳流转无尽迷惘,“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突然很多人都离开了,像是去追什么东西。”
我行于临街栏边,轻盈跳坐于朱漆雕栏上,继而转身朝外,双腿潇闲自若地前后摇摆,衣褶妩媚重叠,馨香盈怀袖,俯瞰着脚下石街人烟寥落,且作耸肩一笑,“谁知道呢,大概见着了什么稀世美女,都跑去看美人了吧。”
一缕轻笑自身后袅袅荡来,恰似潋滟的流波晕散在晨风中,却是白修忍俊不禁,“乱说什么,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闲啊!”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平时不是比我更闲?!”
我回首反唇相讥,随即睇向一旁顾自品茗的朱潇,笑得眉飞色舞,“话说大哥,你和李莲忆进展得如何了,什么时候能给我添嫂子?”
执盏之手当空凝住,朱潇幽然一叹,谁谙眉间长落寞,“莲忆即将和她的兄长启程回家,如今一别,日后恐是很难再相见。”
一听之下,我悠然回转过身来,双手各撑在左右两侧栏杆上,抬首笑顾夏晓晨烟,“她家不就是长安么,又不是什么天涯海角,要是你真那么喜欢她,也该去长安拜访她的家人,不管怎样你也要把我的嫂子找回来!”
身后的朱潇稍稍一愣,唇边转而扬起一道似梦浅痕,眉宇间的抑郁竟似一散无影,“四妹就是四妹,从不为任何事烦恼,可以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好,这次大哥就听你的,和她一起去长安,向她家人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