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流云!我宰了你!
我换上包袱中的纯白轻纱,于落地镜前孤芳自赏,华衣纤身绕,与素日装束相去无几,尺寸亦极为合度,不由暗忖他是否给我偷偷量过身材。
冷流云……倒是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冷……
衣装整毕,我即翾轻翻窗跃出,在月下飞檐走脊而去。
既然天书已经物归原主,那么就只剩圣天令了。
当个神偷可真不容易,又要偷东西又要还东西,不过愿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我碰到苏游影,他这个魔神我可真的惹不起了!
淡月伴疏星,乱红舞落英,一座高楼傲立在云水之间,俯瞰着锦绣姑苏。
我蹑足潜踪地来到七星楼外,双足运起梯云纵,一跃而至顶楼窗外,所幸适值苏游影外出,屋内空无一人,遂翻窗而入,将一枚六角黑令牌置于案上,又取出事先写好的纸笺,以令牌压住一隅,旋又由窗中翩然而去。
风吹素笺,烛下墨香,一笔一划赋清隽,书尽心迹……
那个什么教主,你有严重的心理畸形和恐吓症,我劝你去看下大夫,否则后果自负。祝你早日荣登魔王宝座!后会无期!再也不见!
神风盗献上!
自打得到消息,苏游影便亟不可待地奔赴连云山庄,暗中搜寻她的下落。
然而寻遍整座山庄,却依不见梦中倩影阑珊,苏游影急不可耐下,索性放弃漫无目的的搜寻,直奔一庄之主的房间,抬脚踹开门扉!
柔凉的月华瞬息倾洒入屋内,惊得案上荧爝飘摇,依约勾勒出依案而坐的少年身影,冷冽的面容俊美如神,手中所持正是三卷破晓天书。
少年自天书中缓慢抬首,望向踹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冷如秋霜的面庞波澜不惊,唇启万顷寒意,凛冽砭人肌骨,“你来干什么?”
苏游影傲立门口,墨玉般的长发曳曳划过黑袍,狭长凤眸中一片深邃的夜色越发幽魅,出口即是铮铮霸言,“给我把飞儿交出来!”
冷流云被问得一怔,继而陡然醒过神来,一段不豫跃上眉梢,“我没必要告诉你,连云山庄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不送!”
少年目中无人的冷傲,登时撩起了男子压抑在胸肺间的怒火,将那如夜黑眸都酿染上了熠熠火光,袖中的十指紧攥欲裂,漫身震慑令人弗敢逼视,“我警告你,她是我的,你休想打她的注意,我杀你易如反掌!”
此句终打破了少年面上的沉静,但闻“啪”的一声,少年霍然拍案而起,冰栗的目色直射向男子,“大魔头,别以为我会怕你,只要她没承认,我就绝不会让你勉强她,她由我来守护,你这个魔头配不上她!”
这明目张胆的挑衅,苏游影却鄙于不屑,但将轻狂的嘲讽,都付之冷冷一笑间,“笑话,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不自量力!”
少年握住腰侧的星月剑柄,敛眉不甘示弱,“到底是谁不自量力还说不定!”
两人互相鱼瞵鹗睨,视线在半空交织出流火电光,寂若死灰的沉静下,潜伏着汹涌的暗潮,仿若随时都会冲破玄静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
便在弦绷一线之际,一迭踏紊乱的步声席卷而入,瞬时惊破了方寸间的阴霾!
只见一个粉衫丫鬟匆匆奔至冷流云面前,香汗淋漓,娇喘细细,上气不接下气地焦急道,“庄主,不好了,林姑娘不见了!”
“什么?!”
这一变疾霆骤不及防,当即惊煞了屋内两人,以致奇迹般地异口同声。
苏游影眸光蓦地一缩,指顾倏忽间褪去了所有华彩,神魂荡飏地低喃,“飞儿中了我的流觞拳,要是找不到她,她根本活不过二十天!”
此言落入冷流云耳中,无异于五雷轰顶,一霎眼刷白了满面!
骇然惊梦下,苏游影即刻转身凌波,复掠入幽邃夜色中,心急火燎地再次寻觅心系之人,紧紧凝攥的手心,似要抓住那抹残留的温暖。
冷流云当即倾动山庄全员,如火如荼地搜寻开来,掀动满城沸反盈天。
尘埃旁骛终成喧嚣,这一夜的风生水起,却是惊扰了谁的幻梦。
苏游影满城搜遍,却是潇楚无计可寻踪,他宛若失去了支撑生命的所有力量,失魂荡魄地回到七星楼居所,倦意化作眉间色,千万语道不尽许多愁。
他方甫踏入房门,案上烛下一道玄色令牌,毫无预兆地闯入视野!
这一眼猝不及防,令他活活怔在当下,立如精美玉雕,然而失神不过无捻指,他即发疯般狂奔至案边,一把攫起失而复得的圣天令,夜眸里漫卷着异样的光彩,却在不经意瞥见案上静置的纸笺时,登时又凝作了无言的怔愣。
他轻轻拾起素笺,玉手颤抖有如枯叶,目光随着字迹缓缓移动,每一字都如冰刃一样凌迟着他的心,一双柳眉越蹙越紧,一颗心越揪越痛。
依依款款,字句烟飞,犹寄耳边萦。
痛楚在他坚韧的心中一点点蔓延,终成千疮百孔,倾尽诀别间尽残念。
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这一瞬,他只觉似坠入了无底深渊,颓然倚靠在窗边,修手轻扶着额头,脑海中如有万钧痛苦,几乎要将手生生压损,玉指间一片残伤。
他终究,是自食恶果了么……
真可笑,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将她逼入绝境,她却还义无反顾地帮他。
原来,自始自终错的都是他们这些自诩无愧的人,只是太过纯净的她被抛在世人眼前,被世人以丑恶的眼光看待,将那份丑恶之心加之于她身上,从而扭曲了事实的真相,其实,真正丑恶的,只有他们。
而她,却依然不染凡尘,一如既往……
一笔前缘一缕烟,不如化作夜色三千,消融在心上眉间。
他收起素笺,旋又出门穿夜而去,一路寻觅着那抹纤影,那在无尽黑暗中带给他的唯一光亮,他心中唯一的朝阳,他差点亲手毁掉的唯一温暖!
深夜的苏州城万籁俱静,千家万户皆陷入沉眠,街上阒无人迹,偶尔掠过一道黑色幻电,过去处飞叶蜷舞,烟尘扬空,却是旋踵即逝。
月照轻纱,夜风灵波,一匹江练蜿蜒在姑苏清夜里,往事化作愁水向东流。
我孤坐在两丈高的桥门上,看苍狗白云,叹往事如流,掬朗风为伴,拢清霜在手,双腿无所事事地前后交摆,雪白的轻纱裙裾随风扬。
身后即是夜色里沉睡的姑苏城,百丈石桥自脚下笔直向前蔓延,连接城内与郊外,尽处幽篁映月,竹影婆娑,桥下护城河微波粼粼。
我双手撑在两畔,坐高望远,瞻眺着城内外如诗夜景,往事百转千端。
没想到,在苏州的短短一个月,便经历了生死枯荣,当真是世事无常。
苏州,这传说中的人间天堂,倒也不怎么像天堂呢……
晚风轻轻吹过双肩,掀起一千层的叶,羽化成无尽的思绪。
月迷津渡惘然,那一抹孤影独坐桥头,毫无半点风吹草动,雪白的纤影凝镌在夜幕中,恰似天地间唯一纯净的明光,令满城风月相形见绌。
这抹身影映入一双璀璨明眸中,便刻成了一生的执念。
拾起夜风翻起的情思,我悠悠站起身,在狭窄的桥门上来回走动起来,双臂如翼张开,双足前后交步,一步步踏清华,一面无奈苦笑……
“林飘飞也好,神风也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足下桥门高两丈,宽五丈,以黑瓦连绵铺顶,两端雕凤仰立,行于其上,便觉似乘风飞翔,飘然自在,视野之阔,足将边城风光尽览眼底。
桥门不知被我踏遍几回,思绪不见缓解,反而越发缭乱,三千秋水郁积心间。
虽然最近发生的事,我未曾怪过任何人,可是心底却隐隐害怕所有人,害怕曾经认识过的人,害怕……再次看到他们那晚的眼神……
不管是扬州三杰,还是苏游影与冷流云,我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或许,与他们相识本身就是个错误,这个世界,终究不适合我……
我但觉心头千思万绪,无处排解,不觉吟唱起轻快的歌谣……
“波斯猫眯着它的双眼,波斯猫踮着它的脚尖,波斯猫守着它的爱恋……”
夜语风愁风自忧,雪白的衣袂轻盈翻飞,在夜色里扬成醒目的色彩。
我百无聊赖地在桥门上来回兜转,莺歌句句鸣脆,踏着节奏步步莲花,行至一端即又返身回步,以双臂维持着平衡,如同展翅白鹤一般。
桥头凌步踏歌,越不过月下三千色,吹不落此生三千梦,放不下当时三千诺。
正自无聊碎步兜转,却忽闻一道清音穿透夜色,自下方脉脉飘来……
“丫头,想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愕然止住脚步,我凝眸顾去,只见下方石桥上,一抹素白修影临风玉立,如烟似雾的杏眸仰望着我,倾倒众生的俊靥上,几许笑意浮世湮。
在这心乱如麻之际,那双莹润的杏眸便似一泓清泉,瞬间涤尽了万顷愁怀。
未待我答言,他一飘回雪,掠上桥门,自顾自地坐在我面前,纯白的轻衣皎白如雪,清雅的兰香脉脉动入心中,随风散作一夜殇。
蓦然回神下,我冷不防脚下一滑,措手不及间便向前跌去,正不偏不倚地扑入他怀中,登时浑身伤口悉数被牵动,紧随一阵阵麻痛袭将上来,在流觞拳影响下更是变本加厉,令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哎哟,疼。”
“小心。”耳畔一语叮咛,他柔臂轻舒,托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心将我扶坐至一旁,叹着心疼的微嗔,“丫头,你还是这么笨啊。”
我并肩坐定他身畔,一径讪讪挠着脑后,笑不尽一脸尴尬,“呵呵,不好意思,我向来都是这样,让你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