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雪佛莱平稳地驶出国防部正门，车内坐着上官烨和他的副官聂晶。最近，中央博物院正在举办“中国历代兵器展览”，上官烨一时兴致勃发，决定去看看。聂晶乘这机会便把自己不去三处的想法提了出来。在这之前，他已说通了沈哲，最后还得上官烨决断。
上官烨听了正中下怀，无论怎么说，贾岩是他的人，虽说能耐不济，但对他的忠诚是绝对毋容置疑的。三处是他的禁脔，岂容他人染指？最初，沈哲以“亲属避嫌”为由建议将聂晶调出厅本部，到三处补缺，上官烨明明看出了沈哲的狡滑，却未便发表异议，他偏过头微微一笑，说：“让你去三处，我和沈副厅长是为你的前程着想，你怎么变卦了呢？”
“厅座，在军校我学的不是情报专业，可姐夫让我来这儿，说厅座绝非一般将官可比，这也正是我来二厅的原因。
确实，在我接触过的所有将校当中，厅座可谓具备典型的现代军人气质，比方，您对时局的高瞻远瞩，对军情在理论上的阐发，尤其是知人善任的民主作风……”
“噢，不谈这些，”上官烨嫌恶地摆了摆手，“拿西方的标准衡量，我离一个真正的军人，一个合格的将军还差得远呢！”他换了副口吻，随便问道：“潘秘书知道你要去三处吗？”
“她知道，但希望我留在厅座跟前，接受厅座耳提面命，有所长迸。”聂晶讨好地说。
“呶，她挺有见识！”上官烨像是赞扬又像是设疑地说了一句，他对这个变节的共产党人的认识，无疑要比聂晶复杂、深刻，但他今天却想听听聂晶的意见，便问道：“你对潘秘书印象如何？”
“年轻、聪明、漂亮……”聂晶赞不绝口，“嗨，不过女人总归是女人，谈起来总是什么时装呀，电影呀、音乐呀，还有谁谁升官，谁谁发财……”
“厅虽的事不谈？”上官烨笑问道。
“偶尔也扯点，比如她似乎也感到您与沈副厅长有隙，让我在你们之阅当润滑剂。”
“润滑剂？”上官烨眉头一挑，“哦，新奇、生动的比喻！”
停了停，“潘秘书颇为自重，在我面前从不谈自己，跟你是不是也这样？”
“不，她谈过您过去跟她父亲的友谊，谈过她在国立音乐院学的专业。”聂晶沉浸到回忆之中，“她酷爱钢琴，对歌剧也很喜欢，当然是欧美的了。她说战争结束了，要争取到欧美深造，做一名音乐家。”
“晤，我也这样想过，这才是她真正的前途，”上官烨若有所思，“--个女孩子本不适合在军界待下去，这在中国更是如此。聂副官，她喜欢欧美歌剧，但不知她喜欢哪些作品？有机会，我可以设法为她弄一些回来。”
“外国剧团极少来咱们中国演出，为这，潘秘书颇多感慨。只是，她爱读外文版的歌剧，有一个英文版删本，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噢，叫《无祖国的人》，她可是赞不绝口。”
“《无祖国的人》？”上官烨缓缓摩额凝思，“好像是落籍美国的德国剧作家达姆罗斯写的，我在美国留学时看过，是不错！”
“厅座，你们都说好，究竟写的是什么内容？”
“这个……”上官烨略一思索，“啊，剧情像是取自美国作家黑尔的同名小说，写的是这么一回事：拉特莉奇小姐与诺兰订婚，而诺兰却参与了伯尔为首的脱离美国并在南方另建王国的政治活动，拉特莉奇竭力劝阻而未奏效；诺兰坚信将会因此而致富，使拉特莉奇一生获得幸福。但不久，事情败露，伯尔逃亡，诺兰因希望与拉特莉奇再见一面而被捕，以叛国罪被终身流放海上，从此不准踏上国土。流放途中诺兰的船泊在直布罗陀，拉特莉奇去见他共商良策，诺兰无比感慨，说：‘我是有罪孽的，只有谋求对祖国有所贡献以取得赦免而已。’一天，船遇海盗，船长命诺兰主管火炮与海盗交战，不幸诺兰中弹，捐躯于甲板上。情节大致这样。”说到这里，上官烨看着冷寂、空寞的郊野，低声重复道：“啊，一个无祖国的人……”他的思绪变得急剧活跃，他想，这“祖国”的概念在潘漪心中究竟指什么呢？仿佛既可以理解为替党国谋事，以求对自己误入中共歧途的赦免；也可以理解为替中共服务，以求对自己变节之宽恕。上官烨亟不愿这后一种情况出现，但他却不由得这样去想。忽然，方韬的影子蒙蒙陇咙地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一噤，说道：“听说潘秘书跟三处的方韬有来往……”
“噢，舞会上认识的。”聂晶毫不介意，“也许方韬有想头，可是，潘秘书怎么会看上这个小小的尉官呢？”
“不过，这也难说……方韬也是当今的好青年，颇能迷住女孩子的，你要小心。”上官烨笑着说。
“不可能，绝不可能！”聂晶激动地喊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年轻人，”上官烨怜惜地拍了拍聂晶的肩膀，“不要太自信，这世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车抵中央博物院，孰料门口已挂牌下班，轿车只好掉头驶往国防部。上官烨却觉得此行不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