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中则本有很多话要对岳不群说,却在跨进正气堂的那一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夫妻数十年,宁中则很少看见丈夫如此怒气勃发,往常就算偶尔动怒,他也只为了冲儿和珊儿的顽劣,更少见的是如今日这般,对着自己发火。
宁中则缓缓走进正气堂,丛不弃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喝着茶水,照例是那副吊儿郎当,笑道:“宁师姐,听说在您的房中,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咳咳,睡觉,哦?”
“是。”
“呵呵,岳师兄,宁师姐倒是坦白,看来她房里的毕竟不是一个男人,心里还是亮堂得很啊。”
“岳某的家事不劳你费心。”岳不群一直背对着丛不弃,此刻听丛不弃出言不逊,这才出声。
“师妹,我问你,在你房内的女子是不是今早那个小妖女。”
“是,只不过师兄,我有事想与你说。”
“你就是太心软,怎么就那么糊涂,现在我们刚商议了要将这个小妖女兜头抓住,你却掣肘,还去帮她。”
“师兄你有所不知,那姑娘说有人要给冲儿下毒。”宁中则低声在岳不群耳边说。
岳不群听后,却只说:“那现在这姑娘如何?”
“师兄,你不该问问究竟是何人下毒,又到底为何下毒?”宁中则为师兄的不顾一切感到心寒。
“眼下这情况实在太过复杂,顾不了他,你让冲儿自己小心一点。我只问你,那姑娘呢?”
“那姑娘替冲儿受罪,中的是鹤顶红那样的剧毒。”
“她死了?”岳不群似乎目露喜色,但一隐而过。
“没有,小姑娘也许天赋异禀,我让她吐出毒物,现只是昏睡着。”
“师妹你看看,我说这姑娘留不得。简直是毒不死、杀不掉,连鹤顶红都毒她不死,留着她,无论对我华山派还是珊儿、平之还有一众弟子都是威胁。”
“可是师兄,她救过冲儿,恐怕冲儿身上的伤也是她照料挽救,那是救命之恩!总之,我们不能太过分。”宁中则特意强调救命之恩,希望师兄能醒悟过来,但那岳不群只说:
“过分?师妹,看手法,她是魔教中人,难道你还想手软,你就不怕对不住五岳剑派,对不住我们华山的列祖列宗?”
听岳不群提到正邪之理,就如泰山压顶,谁都不可违逆,连宁中则也无计可施,但她却勉强坚持道:“我不是善恶不分之人,只是恩仇善恶,不是这么个分法。”
“诶哟,岳师兄,宁师姐,你们夫妇俩到底还要咬舌根子到什么时候?”丛不弃撇了撇嘴,突然说道:“岳师兄,你不是已经让劳德诺劳师侄前去查探情况,想必这时候人也应该全都到齐了。”
“师兄你做了什么?”
“我让德诺带人去看看,要知道你我房中可有……那东西就算藏得隐秘,也必须得万分小心。”
“我答应过那姑娘,让她好好休息。”宁中则愤怒说道。
“好,那我便不攻进去,等她亲自走出来。”岳不群决意如此,语气冷硬。
此时,一名弟子来到正气堂,朗声说道:“师父,您要我通知的弟子和贵客已经全数通知,二师兄也将到达,弟子特来请师父师娘前去。”
“师兄……”宁中则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师兄如此“果断”。
“师妹,事有权宜轻重,既然老天给了我们这机会,那么便不必再等,我们这就将那小妖女给了丛师弟他们,也免得他们在此处盘桓。”
“师兄你这是乘人之危!”宁中则一气之下脱口而出,顾及礼仪,她说的不响,却还是被丛不弃听去了。
“不许你胡言。”岳不群顿感面上无光,竟对着宁中则暴喝。
“哈哈,宁师姐说得好。”丛不弃将一切听在耳中,恰如其分的向岳不群投去讽刺的目光,说:“岳师兄,你我还不速速前去,出些什么纰漏可就不妙了。”
岳不群没有答话,只对宁中则说:“我看你还是去陪着冲儿说话比较好,那个小妖女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师兄……”
“便这样吧,不用再说。”岳不群说着转身随着丛不弃前去东方不败所在之地,只留宁中则一人坐在正气堂中。
无论如何,正邪之鸿沟,确是她理亏之处,这一点,压根容不得她辩驳,宁中则的心里也因此萌生出些许悲哀,亦只能抛诸脑后。
身为正道,身处正道,就有所谓“正”的法度——哪怕这法度已经被磨损,自己能做的也不是毁灭而是尽力修补,从而保证它不会崩塌。
十年前在黑木崖是这样,十年后在华山派今天更是这样,师兄总说华山派垂暮,那么,正道呢,是否也已垂暮?
东方不败拉着那小弟子还说着话,只见远处夜色中突然亮起几点火光,连贯如若蜿蜒游龙。
“看来你的事儿被发现了,小弟弟。”
东方不败拍了拍在她指导下脱下夜行衣的小弟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岳不群一干“闲人”以风风火火,如临大敌的架势赶来。
“嘿,如此良辰如此风,诸位不去围炉赌钱,却前来此处纳凉,莫不是东方白占了别人的场子而不自知?”
“小姑娘少在这儿贫嘴,我等问你,你在这华山派中停留究竟有什么企图?”封不平见东方不败不仅毫无心虚,更坦然相迎出言讽刺,便率先走上前去相问,俨然已经把自己看做最大的主事。
“有,当然有企图。”东方不败笑意融融,故意拖长了调子,神秘道:“我想摘星呀。”
“摘星?”岳不群不甘示弱于封不平,沉声问道,自以为有些威严,但东方不败不吃的就是他这一套。
东方不败只是打了个响指,一声脆响,但听她清越之声翩翩回响:“对极。说实话,你们这山比之泰山差很多,不过我可以将就,也能瞧出点好处。”
东方不败用手凌空虚抓了一把,缓出急收,又将空空手掌摊开,示于众人,又说道:“其实啊,我做人没什么奢求,但你们这儿,菜太素,酒太淡,被子太薄,衣服太粗,寻来觅去,就只有这星星,还可一观,我特别拿来送予你们。”
“我看这姑娘脑子不太灵便。”此时,丛不弃手上打着一把纸扇,恻恻说道。
“你不来接过,又怎知是我脑子不灵便?你要仔细,我这颗星星可不好接。”东方不败嫣然一笑,说不出的甜蜜妩媚。
“美人赠,不可辞,我从不弃不会唐突佳人。众位师兄,不弃取替你们接下这星星,再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神物。”
“师弟,小心有诈。”封不平出言劝告。
“有诈,岂会?师兄不见美人如此脉脉如水,总得有人怜香惜玉。”
丛不弃只当没听到师兄的忠告,嘴里说着什么早已分不清,一双眼睛像把油刷子一样上下打量着东方不败,心里不知怎的,烫得欲火横生,顺手将纸扇递给了封不平,立马只身来到东方不败眼前。
东方不败做过几年头牌,妓院的生活低贱但精彩。在那里你会看到女人这种生物的无限潜力,绝对超乎你的想象——女人们都是猫,你好她便也好,你不好,她就利爪一道,痛也让你痛三年。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就连东方不败也学了几招,且她不学则已,一学就是要精专的。
她天下第一的,一向不止是武功。
东方不败轻轻将掌心覆在丛不弃因练剑而长满老茧的手上,她的手不大,反而很小巧,像用白玉雕的,只有丛不弃的一半多一些,晶莹剔透,她曼声说道:“大侠,你可接好了?”
“可是我并没感到有什么重量,哈哈,你骗我。”
“我哪舍得骗你?明明就有的,你偏说没有,口是心非。”东方不败执拗的看着他,眉目藏娇。
“咳咳。”这一幕与暗夜月光下上演,在场之人皆是男子,不免奇异的尴尬。岳不群以手掩唇轻轻咳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着封不平,似在问,他这张老脸到底搁在哪儿比较合适。
封不平也想出声阻止,但这武功不差的丛不弃忽然间像和众人分处在了两个世界,眼里只有一个东方不败,心无旁骛,专注非常。
封不平气急:“定是这妖女会邪门媚术,我们快去救下我那不成器的师弟吧。”
岳不群见状,心里暗自幸灾,悠然道:“我看不急嘛,丛师弟应该是山人自有妙计,我们还是不要插手,免得…有人生气,说我们托大。”
封不平暗骂岳不群无耻,看看众人,却都没插手的意思,他只能跺脚,几乎不忍再看,又不得不看,好在师弟不测时施以援手。
只听丛不弃继续说道:
“美人别闹,这样,你乖乖和我回剑宗,只要你给我师兄道个歉,什么仇啊怨的都好说。”
“这么好啊?”东方不败适时露出喜悦的神色,更让丛不弃意动神摇。
“对啊。”
“如此,我更要将天上的星星送你了,算是,算是陪嫁呀。”
“可这星星究竟在哪儿?”
“哎呀。”东方不败突然懊恼的垂下眸子,道:“可是我不好了,竟忘了,这星星还在天上呢。”
“美人别急,一着急,我这心都撕扯着,你比天上星星还要亮,快别管星星了。”
“不成,我得给你摘去!”东方不败红着脸坚持。
“我怕辛苦你了。”
“那你不帮帮我?”
“好,我帮,我帮。”
“那好~你抬我上去吧。”
丛不弃失神的望着东方不败,见她每每一笑,都美得没完没了,这一嗔一怒更是让人酥骨脚软。
现下他只见那东方不败突然随风而去,闻得鼻尖一阵清香,头脑昏昏,晕头转向,丛不弃伸手去抓,却感到自己手臂酸麻,怎样都是再抬不起,他尚且醉中荡漾,旁观众人却惊呼出声。
原来,就在丛不弃如痴如醉看着东方不败离去方向之时,东方不败已用那只小巧纤细的手,在他掌心一撑,展开身形。
于是,东方不败优雅的踏月凌波,上了屋顶,而丛不弃的手臂,却是三下骨头折裂,肩肘腕三处关节同时像是大麻袋装着骨头,垂荡下来,正是骨断筋连。
江湖人断头流血都是平常,此刻让人遍体生寒的是丛不弃的神情,他竟还是那般愉快陶醉,如中了邪,就连别人踩断他一整条胳膊,他亦是半分痛楚也感受不到。
众人还在惊愕,却又听一声嗤笑,东方不败站于屋顶,与方才妖媚判若两人,潇洒朗声道:“呀,这房顶上的瓦还漏了一块,岳掌门得让人修一修了,免得掉了什么不该丢的,金银财宝倒还是其次,万一是什么宝啊书啊,可就让人刮心刮肺,生不如死。”
岳不群闻言若有所思,抢身进入房内,久久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