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沧澜的惯例,受册封的新妃可以在三日后与父母家人小聚一番,而下次见面就要等很久了。由于嫔的等级不高,尽管急着想见傅夫人,也只得默默忍耐,乖乖排队。因此,直到下午才见到了这位太傅夫人。
“宛儿,可想煞娘了。”傅夫人一见着我,便眼圈泛红。
“宛儿也是。”冷不丁被她的激动情绪寒到,可戏还是要演下去。
“娘。。。娘实在没想到。。。”傅夫人面有愧色,拉着我的手说不出话来。
“唉,世事难料。”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自从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这对老夫妇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后,对他们的恨意顿时消减不少。既已成事实,多说也无益,不如找傅夫人商量脱身之计。
“娘可有法子?”宫里唯恐隔墙有耳,说话只得拐弯抹角。
“其实这样也挺好,倒不如。。。”傅夫人没有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很明确,这是万分荣耀的事,不如我就假戏真做,大家省心。
“可是。。。可是宛儿什么都不懂。”我想了想,还是把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倘若直接对傅夫人言明我已非处子之身,她必然吓出一身冷汗,万不敢再让我留在宫里冒充傅宛雪。然而,以此为要挟令他们救我出宫却没有十足把握。先不论出宫的难度,从人性的角度揣测,他们很有可能为求自保而在宫里偷偷将我害死,如此一劳永逸的方法岂非更稳妥,亦不会有人怀疑傅宛雪的父母。
“放心吧,有你爹呢。来,这是你最爱吃的点心。”傅夫人见我的反应,轻松一笑,手指敲了几下食盒。
我会意地接过食盒,别过傅夫人后直奔自己的寝宫。到底是深谙人事的官宦之家,小纸条上详细介绍了傅宛雪的性格喜好等资料,还罗列了得宠妃嫔的情况,以及在宫里可以利用的人。这上面就有那位桂麽麽,原来她是他们的人,难怪那天放我一马。有了这些信息,至少可以减少错误,人前应对就更有底气了。
唉,要是能联络上奚言就好了。可仔细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纵然他武功高强,可皇宫不比狼窟,我绝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他以身犯险。
“娘娘,该准备了。”小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只见她拿着一叠衣服走入房中。
真是头大,今天晚上沧澜帝召集宫中所有嫔妃出席宴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躲都躲不掉。算了,这么多人呢,只要穿得低调点,谁会注意我。在皇宫,只要不被皇帝喜欢,钩心斗角的事就轮不到自己头上,总有机会逃出去的。
“这件太艳了,这件样式太丑。”我故意挑三拣四地全盘否定了小喜的推荐,自行从衣柜里拎出一件褐色加白花的裙子,且不说老气横秋地叫人叹气,大晚上穿这类色彩根本不出挑。不过,今晚要是再故计重施穿惹眼的红绿配,那才叫脑子抽风了呢。
“娘娘,这件太素了。”小喜的嘴一嘟,不满道。
“皇上不喜欢太艳的颜色,这回呀我要端庄些。”我露出一副花痴般的笑容回道。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今晚的主题叫低调。
简单打扮后,在小喜的陪同下来到举办晚宴的花园,看这排场就可以想像沧澜帝的后宫有多壮观了。找到自己的位置后,我不禁暗自窃喜,真是边缘得不能再边缘了。
身在主位的沧澜帝离我很遥远,他的身边是目前最受宠的莉贵妃,即使大腹便便也折损不了她的绝色姿容,丝毫不逊于那班刚入宫的新鲜人。
环顾四周的美人们,不由感慨沧澜帝对女人的品味,就像有人爱收集名贵红酒,有人痴迷于限量跑车一样,他的喜好仿佛就是搜罗天下美女,而且一定要有别具一格的引人之处才行。相较之下,同为君王的紫御风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唉,怎么一不当心又想起他了。
不断呈献的美食也同样显露出这位帝王的生活作风,精致而奢华。光是一道花杯黄金虾就足已令人食指大动了。新鲜的大虾经油炸后,皮酥肉嫩饱满多汁,装在上等虾片制成的花型杯中,再点缀翠绿的芦笋,既好看又可口。
面前的珍馐充满诱惑力,对我这种无肉不欢的人而言,前两天的伙食实在是太清淡了些。此刻坐得偏僻,不用去理会那些争先恐后在皇帝面前献艺的女人,只管盯着面前的大餐吃个不亦乐乎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再者,今夜没有白走一遭,眼见沧澜帝后方部队的规模如此庞大,心完全可以放回肚子里去了,等他有空再度想起我的时候,恐怕早已溜之大吉了,不如打起精神好好谋划一番。
到得第二日便已觉得无事可做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很难想像宫里的女人一辈子都要在这高墙内度过,简直与坐牢无异。我憋了几日后,终于打听到了一个打发时光的好去处,文禄阁。
这是皇宫内的一个书库,位于偏僻一隅,平时鲜少有人光顾,不用担心碰上皇帝或皇帝的妃子。最重要的是,或许皇宫里的资料典籍能帮我找到有用的线索。
小喜得知我要出门,在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后,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我穿得恶行恶状吓坏路人了。因为还要仰仗她给我带路,所以在几次扯皮后,不得不做出让步,换上一套珍珠白色纱裙,并被迫化了淡妆。
以好奇为由,一路上都走较为冷清的小路,并暗暗勾勒着皇宫的格局,以免有朝一日逃跑时成了睁眼瞎。
那文禄阁掩映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中,三层高的阁楼显得清幽怡人。打点了两名负责看管的小太监后,我得以自由地翻阅其中的书册而不被打扰。
尽管选择了一些重点去挑拣书籍,可泡了一个下午后,手边尚未看过的,有可能记载承昭寺信息的书仍然占满了成排的书架。动动有些发麻的双腿,暗骂自己现在缺乏锻炼,想当年赶论文时可比这阵势夸张多了。
“承宣年间,承。。。”从书架上又抽出一本书快速翻阅,忽然这四个大字跃入眼帘,引起了我的强烈关注。我不自觉地屏息敛神,希望在这个关键的时间段能跳出我想看到的内容。
“宛儿好兴致啊。”正当我全神贯注于字里行间的内容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凭空出现,令我在青天白日里情不自禁地寒毛倒竖。
“皇。。。皇。。。皇上!”我迅速转过身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结巴地连口齿都不清了,脸上的表情一时忘记转换。
“原来宛儿浅施粉黛的模样更叫朕心动。”沧澜帝唇角一勾,双手慵懒地撑在了书架上,轻易地将我钳制在他的身前。
“皇上。。。您。。。!”他的这番举动,令我本来就漏洞百出的蹩脚演技更加不堪一击,完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回应。对于他越来越倾近的身体,唯有紧贴书架,双手怀抱书本做最后的防守。
“瞧宛儿热的。”如果说刚刚的距离还能保有理智的话,那当他高挺的鼻子带着挑逗的意味轻轻磨蹭着我的鼻尖,几乎贴着唇边说话时,我的头脑就彻底当机罢工了。
“宛儿,宛儿!”待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我的面前竟摆满了精致的碗碟,人已置身于书库外的竹林了。
“皇上这是。。。。”在清风拂面下头脑霎时清醒,可经由刚才一事,竟再也摆不出低俗谄媚的笑容了,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提心吊胆地应付着面前心思难测的沧澜帝。
“书库里太闷热了,宛儿瞧瞧这些消暑甜品可还中意。”沧澜帝指着石桌上的精美食物说道。
“谢皇上厚爱。”能不中意嘛,光看着就觉得口干舌燥,想冲上去大块朵颐一番了。酸梅冰糖银耳冻晶莹剔透,甜橙杏仁豆腐爽滑可口,还有那满满一杯雪花薄荷蜜,简直要凉快到北极去了。
“谢,怎么谢朕呢?”沧澜帝一手优雅地支着下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唉,我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那杯清凉无比的薄荷蜜,缓步挪到他面前,故作低眉顺眼,其实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凭良心讲,这个男人的眼睛简直漂亮的可恶,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能把人轻易吸进去。再加上出色至极的面容和尊贵无比的地位,的的确确有风流的本钱,而他本人似乎也乐于向女人施展这无敌的魅力。对于这样的男人还是保持距离小心为妙。
“呀!”不曾想他并没有接过杯子,却一伸手揽住了我的腰,瞬间将我困在了他的腿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我甚至能感觉到这个年轻皇帝强健的体魄。这个认知令我立刻脊背僵硬,冷汗直冒,一时间再不敢胡乱挣扎。可心里却是万分懊恼,怎么就没摸准这个风流鬼的行动路线呢。
“启禀皇上,新任禁卫东统领带到。”正不知该怎么脱离沧澜帝的掌控,福公公的出现让我松了口气,连忙要起身回避。
“宣。”谁知他只是淡淡吐了一个字,却丝毫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似乎在臣子面前与自己的妃子调笑早已是家常便饭的事了。
“微臣参见皇上!”从福公公身后走出一个身穿统领制服的高个男人,向沧澜帝屈身跪拜。
天那,怎么会是他!当我看清他的容貌时,竟不能自已地浑身一颤,大大吃了一惊。
奚言,怎么会是奚言!
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然而,尽管他的装束改变了,但那种酷酷的表情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更何况腰间还别着那柄从不离身的宝剑,不容错辨。想不到能再次见到他,不由得心头一阵窃喜。
不过,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摇身一变,又成了沧澜皇宫的禁卫统领?身在皇宫的人,又为何会出现在离京城相当遥远的狼窟?
思及他神秘莫测的身份,心头平添了一分隐忧,真是万万没有料到,我和他会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到底该不该相认呢?
“宛儿,宛儿!”
“啊?皇上!”正犹疑间,沧澜帝的呼唤将我从万般惊愕中唤醒,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赶忙收敛心神,回复如常。
安静地在一旁听他和奚言的对话,原来早先宫里举办过一次擂台赛,京城所有领衔的武官皆可参加,竞争禁卫东统领一职。奚言技压群雄,得到了皇帝的垂青,今天是正式入职的日子。
想不到这沧澜帝还好此道,以比武的方式挑选高级保镖,倒也有趣。
“宛儿似乎对朕的禁卫统领很感兴趣?”接见完毕,沧澜帝一摆手,福公公和奚言便领命退出了竹林。
“皇上说笑了,宛儿只是觉得此人如此年轻便能担当东统领一职,略感诧异罢了。”迎向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我故作镇定地回道。
“也难怪宛儿会惊讶了,奚言的确是沧澜史上最年轻的禁卫统领。”沧澜帝闻言,释然道。
见他不再深究我刚才的失态,心里才松了口气。闲话几句后,因为户部尚书有要事觐见,我才得以脱身。回去的一路上,我不断冥思苦想和奚言见面的办法。
据我所知,沧澜皇宫里负责安全工作的最高长官是大统领,下设四大副统领,分别管辖东南西北四处的禁卫营。贵妃以下的嫔妃宫院由西统领守卫,其他统领不得皇帝允许,不得擅入。换言之,奚言是不能随便来见我的,我也不能去他管辖的地方,否则将以宫规论处。
要是他认出我就好了,凭他的身手,倘若仅仅是偷偷见个面,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是他刚才匆匆一瞥下,似乎并没有惊讶的表情,又怎会冒险来找我。唉,也对,他认识的严青是名男子,又岂能和宛嫔娘娘联系到一起。
奚言啊,奚言,我们何时才能再见?你是我此刻唯一的希望了。
边想边忍不住唉声叹气,待回到住处,见小喜已为我准备好了晚饭和洗澡水,这才发觉全身乏累至极。应付沧澜帝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是少见为妙,免得露出破绽,惹来欺君大罪。
泡了热水澡,一沾床,我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吃饱喝足,再美美的睡上一觉,说不定明天就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嗡嗡嗡,睡得正香,讨厌的蚊子像轰炸机一般在我耳边不断盘旋,下意识地挥了几下后蚊子没打着,睡意倒消了一大半。算了,不如起床喝口水,叫小喜进来帮忙除四害。
“啊!”刚翻身准备起床,一扭头却被立于床头的黑影吓掉了三魂七魄,本能地尖叫一声,缩回了床上。
“你是谁?”还没等我急唤小喜,一道森寒的光芒划过黑暗,转瞬间脖子已被利剑抵住,令即将出口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深更半夜闯进我的房间,还没问他是什么人,倒先抢了我的台词。
“说。”见我不出声,来人的口气又严厉了几分。
“废话,这里是宛嫔娘娘傅宛雪的房间,你说我是谁?”简直莫名其妙,我火大的反诘道。待说完才想起来自己的小命还捏在人家手里,这种态度恐怕容易激怒他。
“那严青又是谁?”
“严青?”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咚的一声,忍不住睁大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仔细瞧面前的匪徒。
“奚言,是你!”待看清来人,我几乎要跳将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唯恐惊动外面的人,赶忙捂住嘴巴。
“你到底是何人?混进皇宫有什么目的?”相较于我故人重逢的喜悦之情,奚言却依然冷冰冰的,丝毫没有叙旧的意思。
“喂,你有必要每次都拿我的脖子当磨剑石吗?”如果刚才的火气是十级,那现在就是特特级了。这个臭混蛋,已经第三次了,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再不说实话,别怪我不记往日恩情。”奚言的口气加重了几分,似乎是来真的。
“你要认为我十恶不赦,就替天行道好了。反正我就是个倒霉得不能再倒霉的人,也不差被冤枉死了。”火冒三丈得朝他吼完,我别过头不让他看到我委屈伤心的泪水。说实话,奚言的不信任重重地伤害了我,相见时的愉快心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唉!”想不到,伴随着一声重重的叹息,脖子上的利剑竟然撤了回去。
我不解地看向奚言,没有料到他也会有这样人性化的情绪,这是否意味着他肯听我解释了?
“原来你是傅家大小姐,却又为何化名严青,出现在狼窟那样的地方。”今天面见皇帝时看到他身旁的宛嫔娘娘,婉约端庄的模样并未令他立刻联想到男装打扮的严青。然而,前几日严青无故失踪,今日在宫中又见到与他容貌极度相似的女子,实在不能不疑窦丛生,这才半夜前来一探究竟。
“唉,一言难尽。奚言,你有没有办法送我出宫。”此时此地并非细说来龙去脉的良机,万一让人撞见奚言在我房间,那就糟糕透顶了。不过转念一想,我们说了那么久小喜都没进来,恐怕屋里的宫女太监早已给他点了睡穴,人事不省了。
“出宫?多久?”奚言怔了怔,显然对我的话有些意外。
“是。。。是永远。”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实话。毕竟帮嫔妃出逃是重罪,我无法昧着良心蒙骗他。
“什么!”也许这要求的确过分了些,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奚言都吃了一惊。
“我知道这件事有风险,可除了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商量了。奚言,我真的好想离开皇宫。”我忍不住上前抓着他的手臂,就像快淹死的人抱住浮木一般。
“不懂。”奚言的口气含着不解,已不若刚才的冰冷。
“因为。。。因为我并非是真正的傅宛雪。”不再犹豫,我将这几日碰到的一连串事件向他合盘托出。
听罢我的话,奚言好一会儿都没有言语。我没有催问他,心里异常明白他的难处。其实我的内心何尝不矛盾,这种提心吊胆,毫无自由可言的日子一天都不想过,却也不愿意让他为我豁出性命,只求他能用职务便利创造出一些逃跑的条件就很感激了。
“好。”沉默良久,奚言终于开口说话。
“真的!”我高兴得差点拥抱他。
“决不食言。”奚言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看窗外,说道,“走了。”
“好,小心。还有,别勉强。”看他即将离去,我不放心地轻声叮嘱。
奚言没有再说话,看了我一眼后随即纵身一跃,眨眼间便消失了,快得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走后,我立在窗前,望着明朗的星空,再也没有睡意,奚言的意外现身,使我又寻回了久违的希望。